翌日一早，备好的车马已经停在林府门外。
香车宝马，轻纱柔曼，引得路人频频张望，但又因为这里是林家的地界不敢多做停留，只匆匆看上几眼就快步离开。
见林嫣还未到，赵钰又不放心地叮嘱了楚月清一句：“林嫣性子善变，待会儿你同她相处，一定要多加小心。”
林嫣虽不是个有城府心机的人，可到底是林家少主，修真四境的实力已经远在他之上，若是真交起手来，他未必会是她的对手。
“我会小心的。”楚月清柔声道。
与林嫣不同，楚月清性子温婉，再加上他们相识于微识，楚月清又曾帮助过他，赵钰自然也待她与旁人不同。
现在他们一同借住在林家，不免都受人排挤针对，赵钰也自觉多了一份担当，想要保护好楚月清。
想着便又多安慰了句：“别怕，万事都有我在。”
楚月清抬眼，二人视线相对，像是有许多无法言语的倾诉在之间蔓延，正待萌出之时，身后便传来了脚步声。
回过头去看，便是一身红衣劲装的林嫣。
红衣明艳，比起昨日的绡纱白衣更显出那份世家贵女的矜贵与高傲，仿佛她生来便是如此的耀眼灼目，让人只能避其锋芒，自惭形秽。
哪怕是一向不喜林嫣张扬性子的赵钰看到，也不由得微微出了神。
世家贵女，金枝玉叶，的确是有傲慢的资本。
赵钰片刻的失神，楚月清自然也有所察觉，等她视线再落到林嫣身上时，心里不免也生出些许的嫉妒。
她原本也为世家出身，哪怕再落魄时也始终不曾放下骨子里的那份清高和傲气，可等见到林嫣时，她才知道自己往日种种是有多么的刻意。
她比不过林嫣，现在甚至连心爱之人也要拱手让给她。
看到林嫣走来，楚月清唇角紧抿，刚要退到一旁便听到面前落下一声轻笑。
林嫣看着她，有些好笑道：“你还真来了。”
这话语气淡淡的，可不知为什么，在旁人听来就像是在嘲讽。
原本还有些出神的赵钰此时也回过神来，皱眉道：“阿嫣，昨日是你让月清同我们一起的。”
林嫣看向他，弯唇笑笑：“你看，我就是开个玩笑，你生什么气啊。”
赵钰张了张嘴，却也说不出更多维护楚月清的话，只能转移话题：“不是说要去碧波湖赏景，赶紧走吧。”
林嫣看着他，笑了笑说：“好，我都听赵钰哥哥的。”
明明是同往常一样的称呼和语气，但赵钰心里却总觉得今日的林嫣有哪里不一样了。
郁修跟在身后，听着林嫣同赵钰之间的对话，沉默得像是一尊雕像，被厚重刘海遮住的暗色花纹却像是浸了血般，色泽变得更加的浓重。
眼底神色幽暗。
“阿嫣，他也要跟着去？”
赵钰翻身上马，看见郁修跪在地面似要给林嫣当作马凳的动作，反感地皱了眉。
世家贵族，从来就不将这些奴仆当作人。
“是啊，怎么了？”林嫣看向赵钰，面上依旧是明媚的笑容，却给人一种不食人间烟火也不知人间疾苦，天真的残忍。
赵钰拉紧缰绳，刚要说教些什么，不经意瞥见郁修面上的暗色花纹，语气一变：“他是只妖兽？”
妖兽，仙瀛九州最低等的存在。
赵钰或许开始还有些同情，但现在发现郁修的身份后，同情立马就成了厌恶。
“他是人。”林嫣微微歪头看向佝偻着身子站在一旁的郁修，弯唇笑了，语气有些娇蛮，“我说他是人，他就是人。”
这是来自林家少主的自信，又或者说是傲慢。
上位者的指鹿为马，其他人也只能奉承附和。
哪怕今日林嫣将郁修说成是天上的仙人，只怕也多的是人在一旁附和。
而这些话听在郁修的耳朵里，却是让他生出了一种心口被人灼烧的刺痛感，连垂下的睫毛都在不受控制地轻颤着，本就殷红的唇色也变得越发艳丽。
似鬼魅般。
原来，在小姐的眼里他并非妖兽，而是人，是和她一样的人。
知道林嫣一向任性，赵钰也就不再多说，只是要走时又回头看了郁修一眼。
这一眼，正好就望进了那双幽暗的瞳孔，没由来的让赵钰觉得脊背生寒，心里厌恶更甚。
妖兽为奴，又称为妖奴，是卑贱之中的卑贱。
……
碧波湖在城郊，紧挨着的翠竹林是世家子弟们用作围猎的场所。
现下时节正逢开春，灵兽和妖兽都是最躁动的时候，所以今日的碧波湖也算是热闹。
林嫣才刚到便引起了附近人的注意。
望京第一贵女，貌美是真的，性子骄纵傲慢也是真的，毫不夸张地说，望京城里讨厌林嫣的人可以排成一个长队。
刚好，叶蓁蓁也在其中。
叶蓁蓁出自林，楚，叶，凤四家之中的叶家，虽非嫡系，但在叶家也算受宠，多少也养成了点张扬高调的性子，只是这些放在林嫣的面前就有些不够看了。
两人的第一次交恶还是在四年前的家族大比上。
所以在看清那白玉马车上的标识后，方才还和朋友说笑的叶蓁蓁立马就变了脸色：“怎么偏偏今天就遇见了她，真是晦气。”
知道叶蓁蓁说的是谁，旁边人也不敢搭腔，只多嘴问了句：“蓁蓁，你同这林家少主不是很熟吗？”
“我倒是认识人家，人家可未必认识我。”叶蓁蓁说着又冷哼了声，“这满望京城里，她林嫣眼里又能瞧得进谁。”
望京世家，林，楚，叶，凤，四家少主皆是天赋卓绝，年少有为。初始还有人以林嫣女子身份和骄纵性格断定她同那些纨绔子弟并无两样，林家日后必然后继无人。
直至四年前的家族大比，首次参比的林嫣仅以一招败于叶家少主叶尘，五境实力位列四家第二，直接就让台下所有质疑嘲讽的人都闭了嘴。
林嫣的确是当得起一句“天之骄女”，实力，家世，长相皆为上乘，是生来便是注定站在云端上的人。
女子又如何，依旧能担得起这少主之位。
如今又过四年，林嫣已是四境实力，年纪却是四家少主之中最小的一个，若论天赋，无人能及她。
所以就算叶蓁蓁再讨厌她也好，最多也只是在背后逞逞口舌之快。
“四境又如何，不还是败给了我堂兄叶尘，今年家族大比，我叶家必定还是魁首。”叶蓁蓁说。
旁人的议论林嫣从来都不在意，才刚下了马车便开始指挥郁修。
“阿玉，去把我的雪飞牵过来。”
“阿玉”是林嫣刚给郁修起的新名字，连着叫了几次，赵钰在一旁听着的面色都是不太好。
他甚至有些分不清林嫣是不是故意的，偏偏要给这个卑贱的妖奴取了与自己同音的字。
阿玉，阿钰。
真不知是在羞辱谁。
听到林嫣的话，郁修默不作声地把一匹通体雪白的马匹牵到了林嫣的面前。
林嫣拿着马鞭翻身上马，伸手摸了摸雪飞顺滑的鬃毛，然后偏头看向一侧的楚月清，似临时起意般地问了句：“你要不要与我比一场。”
楚月清还未反应过来，站在她身旁的赵钰就先开了口，不赞同道：“阿嫣，月清不过才七境实力，如何与你比试，你就算是玩笑也该有个度。”
“谁同她玩笑了。”林嫣手支在马背上，笑着看向楚月清，“我是认真的，楚小姐意下如何？”
楚月清刚要开口，赵钰又皱着眉冷呵了一声：“林嫣，你过分了！”
他说完便要上前，却是被紫鸢伸手拦住。
紫鸢神色冰冷，一身紫色劲装显得不近人情，同赵钰说话也带着警告：“赵公子，你僭越了。”
僭越，便是以下犯上。
赵钰在林家的面子是林嫣给的，她能给的，自然也能收回。
若是在以前，林嫣此时肯定是要站出来维护赵钰的，可今天的她只是笑意盈盈地看着，明明还是同往常一样的模样，却莫名显出了来自上位者的冷漠。
赵钰只能忍下，后退一步，放软了语气：“阿嫣，刚才是我太着急了，我只是担心你。”
“担心我？”林嫣把玩着手里的马鞭，“我有什么好担心的。”
修真四境，放在整个仙瀛九洲，除去那些宗门长老和隐士高人之外，没人能轻易伤了林嫣。
赵钰也知道自己这个理由有些立不住，只能改口道：“翠竹林妖兽聚集，现在又是开春，并不是个比试骑马的好地方，你若是想同人比试，我可以陪你。”
“你？”林嫣弯眉笑起来，似有些苦恼，“可是赵钰哥哥你才刚过五境，怎么同我比试。”
语气似担忧，但说出的话却更像是在讽刺。
同辈人之中，能同林嫣并列的其他三家少主皆为四境实力，自幼便在这样环境下长大的林嫣自然会瞧不上不如自己的人。
哪怕是林嫣再爱慕痴心于赵钰，实力天赋在他之上也是不争的事实。
赵钰本就自尊心极强，以前或许还会对利用林嫣感到有些愧疚，但在看清林嫣傲慢的本质后他就彻底冷下了心。
这些世家子弟，自诩高高在上，哪怕会真的把他们这些人放在眼里。
赵钰垂下的手紧握成拳，面上的表情差点就要绷不住，眼看着气氛已经变得有些压抑焦灼，恰好这时有人从旁走来。
“林少主若是喜欢骑马，不如与我同游。”
来人一身墨色飞鱼祥云服，面如冠玉，眉眼之间贵气浑然天成。在他身旁还跟着一袭绯色宫装，打扮华丽的女子。
二人一出现，旁人便主动让了位置，刚才还忍着气的赵钰也低下头，恭敬唤了声：“太子殿下，公主殿下。”
其余人也都躬身行礼。
就只有坐在马上的林嫣和替她牵着缰绳的郁修不做反应。
关键时候还是紫鸢在旁提醒了句，林嫣这才看向南宫问，语气淡淡地叫了声：“太子殿下。”
只是称呼却并未行礼，甚至连下马的意思都没有，若是深究起来，大可以治个大不敬的罪名，株连九族，发配南疆。
但南宫问似乎并不在意，反倒笑着应下了。
太子南宫问，素有贤良之名，性格儒雅平和，对待下人百姓亦是如此，所以在民间的呼声很高，百姓都盼着他日后继位成为一位贤明的君主。
只是如今皇室式微，早已不及当年风光。九洲崇尚修真，便都以实力为尊，皇室不过百年便要改朝换代，世家却是根基深厚，地位早已在皇室之上，不参与朝堂权力之争，就已是给足了皇室面子。
且还有一点，当今天子有同世家联姻之意，这其中最好的人选不言而喻。
是以，南宫问才会主动开口打破僵局：“方才林少主说要同人比试马术，正好我对此也略通一二，不如让我来？”
林嫣看了会儿南宫问，又用手里的马鞭指了指旁边的楚月清：“你和她很熟？”
南宫问略作停顿，摇头：“我与这位小姐并不熟识。”
林嫣道：“那这事与你何干。”
这话已经是冒犯，跟在南宫问身旁的女子忍不住，当即就道：“林嫣，你未免太过放肆！”
才出来不到半个时辰，人已经得罪了一圈。
第一次见到林嫣的人今天都算是开了眼界。
也算是明白了那句，若林嫣不是林家的少主，九洲追杀榜的榜首定要非她莫属。
林嫣轻瞥了眼气急的南宫雅，连搭理她的意思都没有，只问楚月清：“你到底要不要比？”
这话一开始就是问楚月清的，只是不等她开口，就已经被人挡了两次，反倒没给楚月清开口的机会。
其实楚月清是想应下的。
她实力虽然只是刚入七境，但也有自己的一份傲气，她也期待着能有一日可以和林嫣好好的较量一番。
而且她并不觉得自己会输给林嫣。
“好，我同你比试。”
她话刚出，赵钰便皱了眉：“月清，你……”
“阿钰，你放心，我没事的。”楚月清同他说。
两人这一来一往的眼神交流，任谁来都能看出有问题，就只有林嫣还像是个没事人一样。
连远处看着的叶蓁蓁都忍不住说了句：“真是个蠢货。”
实力再强，家世再好又有何用，还不是选了这么个男人。
她娘亲的话说得真没错，就冲着这一点，林家日后定会败在林嫣手中。
比试敲定，一行人便去了翠竹林的入口。
南宫雅本就不喜林嫣一个世家之女摆的架子比她这个公主都要大，方才林嫣又是那个态度，现在人走远，她便想也不想地说：“这林嫣真真是骄纵顽劣，我真是不明白父皇为什么一定要皇弟你娶她。”
“顽劣，倒也还好。”南宫问摇了摇手里的折扇，笑着看向林嫣的方向，“我倒是觉得，她与寻常女子不同。”
南宫雅皱眉：“阿弟，你莫不是真看上她了？”
南宫问笑而不语，只道：“走吧，我们也去看看这场比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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