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那么一瞬间,李镜芙觉得秦无咎的神情很奇怪。
像是想笑,却又因为她颇为认真的语气而不敢笑。
两人就这么大眼瞪小眼尴尬了片刻,秦无咎还是没忍住弯了唇角。
他侧了侧身,“进屋说。”
他这一打岔,李镜芙好不容易鼓起的勇气又泄了大半,待到两人又坐在那日下棋的榻上,茶香袅袅,她却半天没有开口。
秦无咎斟了两盏茶,将其中一盏推到她面前时,眼皮轻轻一掀,笑道:“不是有事要说?”
李镜芙眼帘低垂,看着那盏被推到她面前的茶水。
水面轻晃,荡起圈圈涟漪,映着她游移不定的双眼。
对面女子从进屋起便沉默不言,此时垂头丧气坐在那,好像做了什么错事等着挨罚一般。
秦无咎不知她心里在琢磨什么,但见她想得认真,便也不开口,只兀自饮着茶。
室内静谧,屋檐上融化的冰凌不时落下一滴水珠,打在窗棂上,扰人心绪。
不知过了多久,李镜芙被火苗爆燃的噼啪声唤回思绪,目光沉了几分,徐徐抬头。
秦无咎仍看着她,眉宇间并无半分不耐。
他这番神色让李镜芙定了定心,她轻咬下唇,上身微微前倾,低声道:“昨夜,我娘给我托梦了。”
话落无言。
秦无咎似乎没想到她犹豫半天要说的竟是这么一件事,一手端着茶盏,一时没有反应。
火炉煎茶声汩汩,扑来的热气氤氲了两人之间的空白。
“托梦?”秦无咎不动声色放下茶盏,顺着你她问了句,“说了什么?”
“她……”李镜芙再次停顿,似是有些难以启齿,几个呼吸后才重新张口,只是声音又低了几分。
“她说,镇国公府不日将有大难。”
话音刚落,秦无咎脸上笑容顿收。
他定定地望着李镜芙,似乎是在确认她是否在开玩笑。
李镜芙迎着他的目光,面上仍旧维持着略带担忧害怕的神色,置于桌下的双手却不自觉紧握在一起。
其实她原本是不打算插手秦家之事的,一来她没有把握能全身而退,二来她也不确定这样会不会改变秦无咎之后的人生,她原本就是冲着秦无咎能与楚玄胤相抗衡才刻意靠近的,若秦无咎被她这么一搞变得实力平平,岂不是得不偿失?
但自那日见到镇国公之后,她突然动摇了。
看小说时,她就对镇国公这样忠君爱国的人最终落得身首异处的下场颇为遗憾,古往今来多少贤臣良将死于君主猜忌和朝堂倾轧,从前隔着书卷笔墨,她最多也只能在心中一叹,可如今她身处这故事当中,若还是袖手旁观,实在难以说服自己。
也不是她同情心泛滥,而是当那些曾经令你唏嘘感慨的人就这样活生生站在你面前,而你又恰好有那么一些可以改变他命运的能力时,无动于衷,真的很难。
当然,除此之外,她想要救下镇国公,还有其他原因。
书中写到,镇国公死后,北疆大乱,关外蛮子趁着边军群龙无首、军心涣散,大举南下,接连攻陷几座城池,边地百姓苦不堪言,大量流民涌向周边州县,瘟疫骚乱不断,险些波及京城。最后是楚玄胤带兵北上,将蛮子重新赶出关外,并借此一战成名。
虽说她生活在和平年代,但远离战争并不久,自然能够想象到那短短几行字背后是怎样的水深火热。
如果她能阻止这一切,是不是就能让百姓免于一难?是不是就能让楚玄胤失去收回失地而立下的功劳?
有了这个念头之后,她就在琢磨要如何让秦家父子相信。
直接说肯定是不行的,毕竟在他们眼中,她只是一个长于深闺的大小姐,宣宁侯在朝中又只是一个无甚实权的散官,无论如何,她都不可能知道这些。
可如果要委婉,又该找什么借口?
她想了好几日,直到昨日又去给周氏上香,突然灵光一现。
镇国公认识周氏,而这几日又恰好是周氏的祭日,用周氏托梦来解释,可谓天衣无缝。
毕竟他们也不可能把周氏从地底下拽出来询问。
想到这,李镜芙默默同周氏道了句得罪。
多有打扰,实在抱歉,但既是为了救人,想必她也能够理解的吧。
秦无咎不知盯着她看了多久,眉眼突然一松,指尖在桌沿敲了两下,“你娘给你托梦?”
李镜芙点头。
“说镇国公府将有大难?”
李镜芙又点头。
秦无咎状似不解,“我爹那日也来上香了,若是与镇国公府有关,她为何不直接给我爹托梦?”
李镜芙愣住了。
这人的思绪还真是不同寻常。
她稍稍直起身,蹙眉略一思索,“我娘去世已久,与尘世的联系定十分薄弱,想来应当是给我这个血脉相连的女儿托梦要更省力些。”
“原来如此。”秦无咎一副恍然大悟的模样。
李镜芙只看一眼便知道这人完全没当回事。
她面露愠色,“我没有同你说笑,你认真些。”
见她真的不悦,秦无咎收敛了些,顿了片刻,问了句:“她可还有说别的?”
李镜芙知道不说清楚些他定然是不会相信的,想了想,道:“她说的不多,只说大约是在上元节左右,祸事因太子而起,镇国公府是遭其牵连。”
这话说完,她果然看到秦无咎的脸色沉了几分。
以为他是听进去了,李镜芙松了口气,结果一转眼,却见他那双眼眸里渐渐蕴起了几分冷意。
“太子?”短短两字被他字正腔圆地从唇齿间轻碾而出,意味深长。
李镜芙浑身一僵。
习惯了他这段时日平和温柔的目光,冷不丁再次见到那双眼底布上冰凉,一时间,竟让她呼吸都变得滞涩。
感觉到指尖传来阵阵酥麻,李镜芙使劲掐了下,深呼吸,强行让自己冷静下来。
“怎么?世子不信我?”
乍然听到这个称呼,秦无咎微怔。
他突然意识到,这几日李镜芙唤他,总是直呼姓名,世子这个称呼,已经许久未曾听到了。
他看着对面安静坐着的女子。
她脸上已无方才犹豫担忧之色,唇线绷得笔直,目光直直,一瞬不错地落在他身上。
不过几句话,两人之间的气氛便如窗外的冰天雪地一般,仿佛这几日的相处不过是黄粱一梦。
他突然想起第一次见到李镜芙时的场景。
冬日的天空总是透着一层灰白,四周喧闹不已,放眼望去,灰扑扑的街道楼宇间都是人,连日奔波令他的耐心早已告罄,却只能忍受。
他就是在那时察觉到了一道与众不同的视线。
他的五感本就敏锐,几乎瞬间就寻到了来处。
那是一家酒楼,二楼临街的窗子大开,一女子倚窗而立。
当时他打马从楼下路过,其实不过只是匆匆一瞥,但那双眼睛却留在了他心里。
明明是最多情的桃花眼,却如那日的天色一般,沉而澈,平而远,仿佛万物在她眼中皆无分别。
秦无咎敛眸,捻了捻指尖。
良久,他轻轻叹了口气。
再抬眸时,已掩去一切神色,仿佛那一瞬眼底的冷意只是李镜芙的错觉。
“并非不信,只是太子乃东宫储君,若我仅凭你语焉不详的一句‘托梦’,便去怀疑抑或试探太子,不但我爹不会同意,我也做不到。”
他并无隐瞒,一字一句与李镜芙讲清楚。
李镜芙绷了许久的嘴角这才松懈下来。
卸了劲,她有些发虚,便两手撑在桌上,支着上半身。
“确实,毕竟你与太子是表兄弟。”
秦无咎皱了皱眉,欲要开口解释,却被她打断。
“你可知道,太子身边有一名叫郭成吉的谋士?”
这下,秦无咎是真的变了脸色。
“你如何知道……”话问出口,他才反应过来,“也是你娘托梦告诉你的?”
李镜芙面不改色回答,“本来我是不想说的,因为这名字我记得并不清楚,担心万一说错,你肯定更不相信了,不过眼下看来,我是记对了?”
这话她倒是没有说谎,她确实记不清撺掇太子陷害楚玄胤的那个谋士叫什么了,郭成吉这名字可是她从来到这里的第一天就开始绞尽脑汁回忆的,直到方才说出口都没有底气。
秦无咎没有回话,但从他的脸色变能看出,她确实没记错。
但李镜芙不知道,秦无咎沉默并非只是因为她说出了一个她不可能知道的名字,而是因为郭成吉这个人,确实被他查到了问题。
秦无咎不由认真看了李镜芙几眼。
其实直到刚才,他也并不相信李镜芙的话。
一来他不信鬼神,人死之后尘归尘土归土,托梦在他看来实属无稽之谈,二来李镜芙方才那番话,在他看来,更像是对太子的攻讦。
其实他在认识见到李镜芙这人之前,便从太子那里知道了她的名字。
当时太子宴请,席间喝了不少,醉意熏熏与他说看上了一名女子,只是不巧楚玄胤也对那女子虎视眈眈。离开后他便着人去查了查李镜芙,发现她与楚玄胤走得更近,民间也有不少关于二人的传言,于是之后再遇到她,他便觉得她的一切所作所为都是图谋不轨。
秦无咎一时陷入沉思。
他不信托梦之说,李镜芙能知道这个名字,思来想去,只有一种可能——
有人在背后授意。
郭成吉有问题这一点确凿无疑,那人授意李镜芙将此事告知他,是好意提醒,还是为了掩护更深的细作?
若是前者,那人为何要藏在背后?
若是后者,会是谁?
楚玄胤吗?
思绪至此戛然而止,秦无咎的眸光凝成一点,倏地落在李镜芙身上。
[猫爪]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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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0章 第 40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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