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去一年里,林霁参加过大大小小的舞会,一般都是九点钟开始,一直持续到第二天凌晨。
舞会上有酒有食物,所以举办舞会家里的女佣往往一大早就开始提前忙活。
林霁这天起得也早。
她倒不是被侍女们收拾的动静吵醒的,而是叶云夕那只天杀的黑猫不知道什么时候偷溜进了她的房间,爪子很欠地拍落了她床头柜上,盛着水、插着花的花瓶!
还沉浸在梦里的林霁顿时被一盆冷水迎面泼上来,腾的坐起。
再回头,那只黑猫歪着脑袋,蹲坐在她床头靠背,端的好一副优雅从容!
林霁气得几乎要咬碎一嘴银牙,抄起那险些砸在面门上的花瓶就砸过去。
“砰”
花瓶撞在墙面,顿时炸开一片琐碎的玻璃屑。
而那黑猫一个跃身跳开,再看床头,又是水又是玻璃碴子,回笼觉也彻底睡不下去了。
林霁越发怒火中烧,跟一只猫在房间里打起了游击。
半个小时后,罪魁祸首安安稳稳蹲在床下中央,离林霁手里的鸡毛掸子堪堪两厘米的距离。
这是嘲讽,绝对是嘲讽!
还什么煤球,这是倒霉球还差不多。
在林霁的气喘吁吁,骂骂咧咧里,倒霉球妖娆抬起后腿,当着林霁的面,堂而皇之开始舔毛。
林霁:“()&…@¥#@&”
林霁气炸了,偏又抓不到罪魁祸首,于是霍然开门,气势汹汹上了阁楼。
昨晚,叶云夕说完了晚安就回了阁楼,半句没提要赖在她房间的事。
林霁这人也是贱。
人家就算真说了,她也不会答应。
可人家提都没提,走得干脆利落,反把她弄得心里没滋没味,空落落的。
昨晚她翻来覆去还差点失眠,死活琢磨不通。
叶云夕哭唧唧跑来和自己说那么一通,难道就是为了告诉自己,她嫉妒菲尔道晚安的花样?
抱一下的事儿,搞那么决绝的眼神干什么?
吓得她以为自己抢了男主的戏份,女主要殉情,自己要陪葬。
林霁本来也不是什么讲理的人,这会儿新仇旧恨都记在了叶云夕身上。
三步并作两步,兴冲冲踩着嘎吱嘎吱响了一路木板,兴师问罪来了。
*
叶云夕比林霁醒得早的多。
她生物钟作祟,平时这个时候,她早该去准备家里人的早餐了,有舞会的话,更要早点去准备糕点。
不过,叶正集办的这场舞会,打着的是给客人们践行的名头,目的是告诉镇子里的人,尤其是告诉治安官先生们——“我这个养女在家里过得很好,甚至比妹妹们都强,还有了进入圣比斯堡的名额。我没有亏待她,我们叶家该交的商业税,可一定还得按照从前商量好的标准来啊!”
今晚叶正集特意请了观众,来看他慈父的表演,怎么可能还会让她去烧火做饭呢?
于是叶云夕一大早醒了,也只是百无聊赖躺在床上。
彼时,天空还是一片铅灰色光幕,幽蓝的光影落进不大的房间内,投下一片影影绰绰的模糊轮廓。
一如她不甚清晰、割裂零碎的记忆。
她记得她叫叶云夕,是叶正集名义上的女儿,实际上的养女。
她也记得在那个大雨滂沱的雨夜,自己刚刚“醒来”时,是清楚她这一辈子都会发生什么的。
——她会无数次的回到这个雨夜,她会无数次的经历...,她会遇见那个...,但她这次要去直接杀了ta。
可是就像每一个,在睁眼瞬间就会遗忘的梦。
叶云夕不过刚出了房间,那些在脑海里飞速闪过的记忆,已经被飞速遗忘。
唯有情绪像是延迟的音频,在记忆像是潮水一样退去的时候,它汹涌澎湃如沸腾的火山。
——她只记得,她已经无数次地回到这个大雨滂沱的雨夜,她要杀掉今晚的客人。
可是...那晚的客人令人疑惑。
是她吗?
还是他?
还是他们两个?
微妙的错乱感让人疑惑,也就是这么一顿的功夫,徒然燃烧空白记忆为养料的情绪,也彻底冷却成了火山岩。
随后,手里的刀也被撞落,叶云夕赌一把的心思也被林霁那一脚踢远,她后知后觉发现自己手冷得像冰。
叶云夕的手脚一直很冷,哪怕现在也是一样。
刚刚“醒来”,没了记忆那会儿,她还有些奇怪,不过现在嘛...
叶云夕手垂下去,陷进了黑暗里,只指端有一搭没一搭扣着身..下硬邦邦的床板。
过了几息,那一片的黑暗似乎秾稠到流动了起来,紧接着,破旧变形的小窗户“咔哒”一声轻响,被从外硬是挤出一条缝,缝里钻出一只黑色的猫头。
它叫得短促又娇软,竖着尾巴窜到叶云夕床边,半是急促,半湿撒娇地蹭了蹭叶云夕曲起的指节,而后就像是尝到了猫薄荷,粗糙的舌面不住地舔着叶云夕的指尖。
叶云夕浅浅笑了笑,淡色的眸子往旁边一转。
——房间正中的衣架上,是林霁昨晚那套,被自己粘湿了的外裙。
华丽的外裙和灰尘遍地的阁楼格格不入,却如同它主人般嚣张,哪怕不是自己的地盘,也能高调地盈满人整个瞳孔。
叶云夕目光应着裙摆,脑海里,出现的却是林霁那双拿槍的手。
...那双手,那只手,是她的就好了。
叶云夕揉了揉猫头,意味不明地叹了口气。
但很快,她又想到了什么,坐起身,手指点了点煤球的脑门。
“你也很无聊吧?没关系,林小姐很有意思,吃饱了就去看看,她这会儿在干什么呢...没吃饱也去。”
叶云夕的好脾气显然限量,看煤球跟她耍赖,语气和眉间就是一冷。
她径直取下了林霁的那套外裙,而后右手背后一挥。
黑猫像是被一条无声的锁链控制住了四肢,顺撇从烂了一半的木门底下钻了出去。
*
等林霁气冲冲踹开那破门的时候,最先入目的,就是一片白皙的背。
叶云夕像是受了惊的雏鸟,背对着林霁的方向,蜷缩着肩膀,双手捂着胸口的位置。
——她身上穿的,是林霁昨晚被粘湿、叶云夕说要给她弄干净的外裙。
林霁气不打一处来,呼吸起伏更加剧烈,“好啊,咳咳咳咳,你就是,咳咳咳,这么给我,咳咳咳咳,给我清理裙子的?”
林霁实在说不下去了。
她刚刚那一脚,似乎荡起了整个房间的灰尘。
本就湿了衣裙的人,又在尘土里沾了沾,灰头土脸不说,呛得她肺都快咳出来了。
林霁气急败坏,径直上前,一把推开那破烂的窗。
叶云夕在身后,似乎想要阻止,可已经来不及了,破窗户不知道打哪儿调出来一块零件,咣当砸在林霁后脑,然后顺着窗户掉了下去,“咚”一声,掉进了下面的水缸,溅了底下的侍女一身的水。
林霁依稀认出来,她好像是叶安芹身边的侍女。
她长嘴要骂,抬头看见林霁黑沉沉一张脸,又生生咽了回去,磕磕巴巴,问候了声“林小姐,早啊。”
林霁的表情,大约是不想问候早不早,只想问候家里长辈的。
她在窗外深深吸了几口气,一旁,叶云夕怯怯递来一方素色的手帕。
“林小姐,您先...”擦擦。
话没说完,林霁一把夺过,遮在唇鼻处,又按下了她手腕,上下扫视一眼,冷笑一声质问道,“你养的小畜生,差点在我睡觉的时候,把我淹死,你这么快就要继承我的遗产了!啊?”
“什么?”叶云夕脸上的表情从做贼心虚又变成了惊慌失措,“煤球它...”
话没说完,叶云夕似乎是刚刚发现林霁湿透了衬裙前襟,目光落下去一瞬后,脸和脖子腾的就红透了,连目光也飘忽地不晓得往那儿放,最后只期期艾艾的解释:“煤球它只是一只猫,什么都不懂,一定不是故意的,我替它向您道歉。林小姐,您...您要不先换一件衣服吧,天,天冷,小心着凉...唔。”
话没说完,叶云夕闷哼一声,是那条堪堪挂在肩膀上的衣袖滑落到手臂。
那裙子后背是一串的扣排,一个人根本穿不了,叶云夕这才光着后背。
刚刚被林霁逼退两步,又抓着手臂不松手,衣袖这才滑落下去。
叶云夕下意识伸手去遮,结果带着林霁的手也捂在了心口。
那位置...瞬间让气氛变得有些尴尬。
...好吧,尴尬的是叶云夕。
至于林霁本人,她是没觉得有什么的。
两个女人嘛,摸就摸了,有什么大不了的?
可林霁这个人,适应能力太强。
不论是从正常有序的普通生活,变迁到丧尸遍地的末世,还是从危机四伏的模式,来到这个安全但疯狂的世界。
林霁都适应的相当之快。
这能力的好处,是她能在哪怕丧尸爆发无序危机下,也能保护自己,身心健康的生活五年。
但坏处嘛,大约就是在相对有序的环境里,“适应”会变成附和、融入、和不自觉的接受、遵守现有的社会准则。
譬如现在。
她腹诽的向来不少,可看到叶云夕通红羞赧的脸,也配合的稍稍表现了几分不好意思的尴尬。
大约系统也没想到,林霁的这份适应的坏处,居然因为经历过三个巨大的变迁,最终带来了一份“混沌自我的表现性适应”
既,对我有利的,就遵守,不利的,表现遵守,实则暗戳戳搞事情。
像是现在这种,对别人不利,对自己,唔...就挺软的,就...演演算了。
林霁倒是不纠结什么对错,只是叶云夕兀自难过,
叶云夕低头扫了一眼,尴尬羞愧的眼睛都红了。
林霁也是第一次遇见这种事,她忽然就有了点刨根问底的好学,试图从中琢磨出一点,应该尴尬的苗头,于是也低头扫了一眼。
...又扫了一眼。
唔...
不等她琢磨出个所以然,楼道里再次传来脚步声。
叶云夕比她先听出脚步声的主人,于是看看自己,又看看林霁。
林霁那条白衬裙一湿,和透明的简直没差别。
叶云夕咬咬唇,仿佛下了什么决心,转过一圈,用大裙子把林霁严严实实遮在身后。
来的是叶夫人。
叶夫人是听说林霁在阁楼,急匆匆寻上来的。
不好说她是担心叶云夕和林霁在一起,会影响她女儿入学圣比斯堡的事儿,还是担心,让林霁知道叶云夕住在这种地方,会影响今晚叶先生的慈父表演。
总之看得出来她脚步挺急,大约是听侍女说她在阁楼之后,就立马赶上来的。
“林小姐,云夕?这里怪脏的,你们怎么在这儿说话。”叶夫人嗔怪了句,好像叶云夕出现在她自己的房间很稀奇似的。
“我...”叶云夕磕磕巴巴,她或许也想把这事儿盖过去,可盖过去是要瞒着谁?
林霁吗?她人早就在这儿了,一大早自己早上来的。
这可不是她不愿意帮着瞒。
叶云夕抿了抿唇,显出几分无辜的无奈。
至于林霁,她目光落在叶云夕微微突出肩胛骨上,思忖片刻,手指勾起了她一侧肩袖,然后顺势抱住了手臂,好像刚刚那一勾只是碰巧。
她轻呵了一声,还想拿腔拿调,可叶夫人瞧见了她刚刚的动作,问的更快,“云夕怎么穿着林小姐的裙子?”
林霁哽了一下,火气酒杯牵连到了叶夫人身上。
想着戳破窗户纸,好挤兑她两句,可又一想,她干嘛给叶云夕出头?
她养的猫差点淹死自己的账都还没算呢!现在戳破叶云夕住破屋子,是要叶家人给她一间豪华房间住吗?
于是挥挥帕子,咳了一声,轻描淡写地说:“晚上的舞会,想让叶小姐帮我试试,哪条裙子更合适赴宴。叶夫人不忙吗?”
林霁直截了当的赶人了,叶夫人也不好多说什么,只是走出门又折回来,像是刚想起来似的。
“哦,对了,云夕,裁缝铺正给你做着礼裙呢,只是有些仓促,还没完工,你妹妹那里,还有一件没穿过的,她还病着,没法出席,你...等下给林小姐试完裙子,记得也来试试这一件,不合身的话,改一改也方便。”
林霁当场就替叶云夕应下了,然后拉着她试衣服,一试就试到了下午四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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