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伶楚楚心中微震。
初见时因着俞轻练气三层的修为,她不免有轻视之心。
赤霄虽灵息薄弱,但气度不凡,座下轮椅都是用世间难寻的蚀骨铁杉木制成的,伶楚楚猜测他身份不简单,便起了友好亲近的心思,自然分心更多。
可没想到,俞轻刚刚突破不到几息的时间,竟能立刻再次突破。
在修真界这是从未有过的事情!
更何况,她刚刚说出“半月突破”和“帮忙指导”的话,俞轻骤然突破,虽是无意,可还是叫伶楚楚心中赧然,面上有些挂不住。
俞轻不知伶楚楚心思弯绕,她只获得原身的部分记忆,融合不佳,对这修真界的常识也只是随用随查,并不知道她刚刚那番突破有多么惊世骇俗。
对她来说,突破是刚刚修炼的积攒,自然水到渠成,轻而易举。
甚至都不能耽误她吃果子。
俞轻又咽下一颗固灵果:“伶道友刚刚说什么?我一时分神突破,没听到你后面的话。”
伶楚楚低头,将盘中的固灵果往中间揽了揽,半边脸都隐在阴影中,叫人瞧不出神色,唯独声音是一贯的温柔:“没什么,还是在说这固灵果。”
“哦。”俞轻又拿了一颗:“很好吃,谢谢道友。”
她吃得开心,双眼微眯的满足模样,冲淡了每每拿剑时的冷硬,属于这身体的娇媚柔软自然流露,越发娇憨美丽,如明珠终耀,夺人眼目。
伶楚楚眸光更深,觉得这美丽有些刺眼。
她捂唇轻笑,状若无意:“俞道友和肖大哥的感情真好,刚知道他在哪就这么急着要见面了。肖大哥也是,将你藏得这么好,我都不知道,原来他还有个未婚妻。”
俞轻继续吃,随意答着:“可能因为你们不太熟,他才不提我。”
伶楚楚柔美的笑微滞,目光在俞轻脸上转了一圈,可在这一张人畜无害、天真软糯的脸上,她却无法看透俞轻的心思。
是无意的话?
还是故意出言讽刺?
俞轻吃得开心,盘中固灵果飞速消失,她察觉到注视,抬头见伶楚楚怔然盯着自己,愣了一瞬,将刚刚拿起的最后那颗固灵果递了过去。
“伶道友不用照顾我,想吃就吃,不用忍着。”
手中猝然被塞入一颗冰冰凉凉的果子,伶楚楚回神,露出温柔笑意:“谢谢俞道友。”
俞轻摆摆手,她起身走向船头:“似乎到了。”
伶楚楚捏着那枚固灵果,抬眸看向俞轻背影。
俞轻为什么将这枚灵果给她?
是完全无意的吗?
夕阳余光洒落,长长的眼睫落下阴影,叫人看不清她眼中神色。
很快,伶楚楚站起身,她收起那枚固灵果,来到俞轻身边。
舟速渐缓,眼前是一座巍峨城门,“樱城”两个大字印入眼帘。
城墙之上,站着一个白衣俊朗男子。
伶楚楚面露笑意,温柔唤道:“肖大哥,我回来了!”
————————
环向山中,曾经恢弘气派的登高楼只余半面残骸,云清雾绕中,再不复往日仙尘绝地,反倒破败鬼祟。
宗主赫连空面色铁青,盯着眼前的铁杉紫金柱。
这是当初环向宗立派宗主费劲气力,从不归荒野中寻来的,因为它无坚可摧,被用来做了登高楼的顶梁柱。
如今,柱子上面却留了字。
“今时之债,来日必偿。——俞轻。”
字迹苍劲有力,如同用纸墨书写一般,没有半点凝滞之处,仿佛这世间最坚\\硬的铁杉紫金柱只是个笑话。
长老董严倾打量着那字,调侃道:“啧啧啧,俞长老,你女儿这字写得不留一丝情面,有债必偿,她很恨你呢。她年轻轻轻,就能劈开登高楼,这般厉害,俞长老,你要小心了。”
“哼,不过是靠她手里那把剑而已!”俞湛玖面露不屑:“俞轻的修为我清楚,区区练气三层,算什么东西!”
“这字定是用了什么鬼蜮伎俩写的,不值一提!”
他大步上前,袍袖一挥,就要将那字抹去。
可俞湛玖刚触上那字,就猛然回退,凌厉剑气中,他连退三步,衣袖破烂,脸色已是难看至极。
董严倾看热闹不嫌事大:“俞长老,人走半日,剑气犹存,这还是不值一提吗?”
“你——”
“够了。”赫连空沉声打断两人,他面色不虞,看向俞湛玖:“都是你做的好事。”
“俞轻有此等修为剑意,对俞家,对环向宗都大有裨益,若不是你有眼无珠,她又怎会叛离环向宗?”
赫连空是环向宗的宗主,俞诗与俞轻换血之事,其他三位长老并不知晓,他却知道,甚至还默许给了不少方便。
环向宗日渐没落,只堪堪搭住二流宗门的边角,再这样下去,只怕会沦落成三流四流的破落户。
他需要一个天才。
俞轻空有天赋根骨,却修炼缓慢,犹如痴傻。而俞诗自幼聪颖灵慧,她比俞轻更适合来当这个天才。
可现在,天才的反而是那个谁也不关注,早就被他们当成弃子的俞轻。
赫连空心中怒意翻腾,有种搬起石头砸了自己脚的有苦难言。
“宗主,再给我一个机会。”俞湛玖沉声说道:“我还有办法。”
赫连空没应话,而是看向董严倾:“董长老,你先下去。”
“呵。”董严倾讽刺一笑。
两人心思昭然若揭,想要商讨的无非是些蝇营狗苟的肮脏事,他不屑为伍,又无法劝说阻止,只冷笑一声,便行礼离开。
董严倾自登高楼一跃而下,春日的风,还有些微凉。
他嘴角溢出苦笑,自俞湛玖十一年前来到环向宗,这环向宗俨然也变成两个人所掌控的了。他们常有私谈,若不是此次登高楼关乎宗门颜面,赫连空也不会召集所有长老前来。
还是南长老和西门长老看得清,都推拒不来,他一个人多操这份心做什么?
董严倾回去时,在桦树林中看到很多弟子围成堆。
登高楼崩塌,俞轻离宗,弟子们心中惶惶,想必此时正在互通消息,推测事情原委。
他敛去身形气息,悄悄来到一群弟子身旁,听他们讨论。
一个眼睛圆圆的内门弟子问道:“师兄,登高楼真的是俞轻师姐劈的吗?她不是才练气三层,是个废物吗?”
“胡说!她要是废物,那我们都废成渣了!”
那弟子被旁边师兄敲头打断,略微委屈:“长老明明传音,说俞师姐是遭人夺舍或者受神器影响,才能有如此功力的。”
“早课你是不是又没好好听?夺舍修为无法迅速融合,不会这般招摇,而神器影响会性情大变,我看俞轻跟周陶说话时,倒还是很正常的,并没有以往神器惑人神志不清的样子。这夺舍和神器之说,只怕是对外解释唬人的。”
那师兄神秘兮兮的继续说着:“我听说,俞轻其实天资颇高,只是俞长老对她不喜,常常苛待压制,她才修为不显。今天,恐怕两人彻底闹翻了,俞师妹才劈楼断情的。”
有个师弟凑了过来:“玉简台上还有帖子专门扒这件事,刚一盏茶就成热门了,只是很快就被删了,这里面,说不得,水很深啊。”
“都是一家人,怎么会这样呢?”旁边又有师弟说道:“我看,俞长老对俞诗师姐就很好。”
“唉,谁知道呢,俞长老这心长得歪呗,要我说,以后若是能入长老门下,可千万不能去俞长老那,这连亲女儿都能逼走,更何况是不亲的徒弟呢?绝对要被吸干血压榨死的!”
“对,以后绝对不能去俞长老那!”周围弟子立刻应和,义愤填膺,仿佛那被苛待的人已经成了自己。
修行之路本就不易,弟子努力提升修为,完成宗门任务,都是为了能被长老收为弟子。
若能得良师指点,事半功倍,一日千里。
可若是碰上黑心黑手的,不仅指派一堆杂活,还要克扣宗内补贴,修为身份的差距下,弟子们无可奈何,便只能忍,可修行之路,基本也就从此断绝了。
偏偏长老手下弟子因为尚未离开,身家性命全在对方手中,即使知道这是深坑苦海,也不敢警示来打听的师弟师妹们。
这样的宗门长老,弟子们都避之唯恐不及。
有旁边圈子的师弟听到这话,凑了过来:“师兄,不能去俞长老那,那该去找哪个长老那?”
那师兄摸着下巴沉思:“其他几位长老倒是还没传出什么坏名声……”
“去董长老那里。”一人声音淡淡,有些上了年纪,突然出声。
那弟子以为是年长的师兄,转头谢道:“谢谢这位师兄的提——”
他的声音猛地拉高:“董、董长老!”
董严倾一脸和善,冲他笑道:“放心,来我这里,别去俞湛玖那。”
“长老恕罪!”
一众弟子慌忙跪下,连扣几个头,却并没有回应,偷偷抬头一瞥,才发现董严倾已不在原处。
那师兄擦擦额上的汗,猛然反应了过来。
董长老刚刚那话,岂不是就证明他们之前的推测都是真的?
俞长老竟当真如此黑心黑肺!
俞轻的事只怕也是真的!
他身旁,那圆眼师弟小声嘀咕:“俞轻师姐真厉害,我也想像她一样。”
圆眼师弟一转眼,就见事件中心的另一个人从旁边走过,忙追了上去:“周陶,今天的事到底是怎么回事?你真喜欢俞轻师姐吗?她劈楼这事你知道些内幕吗?”
周陶往旁边躲了躲,他似乎很不习惯这样的关注,小声说道:“今天的事,我记不清了。”
“啊,好可惜,俞轻师姐很潇洒的……”圆眼师弟只当他不愿多说,便也不纠缠,甚至还伸出橄榄枝:“周陶,以后有空一起上早课。”
周陶沉默着点头,继续往前走去。
他说谎了。
虽然他不知道自己为何会那样行事说话,但他记得今天的事,也记得俞轻的回答。
那话刻在了他的心上。
周陶知道俞轻,她一向安静内敛,很是软弱可欺的样子,俞诗说什么做什么,她都不会忤逆。他曾见过俞诗欺负她,却只敢藏着,明明没做事,却怕被看到,想出去帮助对峙,可终究只埋下了头。
他不敢。
他在俞轻的身上,看到了自己的影子,那是对与人接触争执的恐惧和想要讨好的妥协忍耐。
他曾以为,俞轻贵为长老之女,也要忍耐这些,那同样的牢笼,他这样微末之人,又凭什么逃离?
可现在……
周陶握紧手中黑铁剑,仰头看着剩下的半壁登高楼,这牢笼,他也想试着去劈开一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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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内。
赫连空催动复原法阵,他看着在紫色灵火中被煅烧的字迹,眼神阴沉,问道:“俞长老,你的办法是什么?”
俞湛玖微微躬身:“宗主,俞轻今日所为,都是因为她手中有那把剑。那剑凭空而现,至少是天级灵宝,甚至有可能是神器。俞轻血脉非比寻常,她体内留被了这样一把剑护身,倒有可能。”
“我们不需要俞轻,只需要她那把剑。”
“那又如何拿到剑呢?拿到了你这个同样姓俞的,能用吗?”
这话讽刺羞辱至极,俞湛玖脸色微微一变,很快又露了笑:“宗主,小女俞诗与俞轻换血近十六年,早已与她同血同源,俞轻的剑,她同样能用,甚至,还能用得更好。”
“用了挫骨换血法,除了根骨血脉之外,诗儿与俞轻也有神魂联系。等诗儿恢恢,我会助她用困魂之法,俞轻只有魂魄,无法用剑,以我的金丹修为,轻而易举便能拘住她的神魂。到时候,俞轻魂飞魄散,她的剑也会是环向宗的。”
“若是她在这之前,脱离我们的掌控了呢?”
“宗主放心,俞轻是我的女儿,我很清楚她的想法。她一心恋慕肖祁辰,此次离宗,定会去找他。我立刻传书给他,教他约束劝说俞轻,俞轻很听他的话,也许无须用到困魂之术,就能让她乖乖回来认错。”
赫连空终于露出笑意:“好,不愧是俞长老,那我拭目以待。”
俞湛玖颔首,掩去眼中怒意和杀机:“宗主放心。”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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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第 4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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