雾蒙蒙的,淅沥沥的,一轮残月挂在天边。
不断线的雨滴染湿了茅屋,顺着墙壁流下来,氤氲着一股发潮发霉的味道。
屋内的油灯忽明忽灭,照在妇人冷汗涔涔反着光的脸上,苍白无力,痛不欲生。
妇人高耸的肚皮轻轻起伏着,似乎终于有了一点瘪下去的迹象。
旁边的丈夫紧紧回握住她,满脸焦急却无计可施,希望能从自己手上分给妇人一点力气。
今夜约好的接生婆迟迟没有赶来,许是因为雨夜泥泞,而他们这户又格外偏僻。
雨还在下,噼里啪啦打在地上,混杂着妇人痛苦的喊声,渐渐有了血的味道。
丈夫手在颤抖,能灵巧掌控细笔杆的手差点儿握不住剪刀,颤颤巍巍地将孩子裹进旧衣服裁成的襁褓里。
妇人虚弱地问:“男孩儿还是女孩儿。”
丈夫默默地答:“女孩儿。”
两人沉默,沉闷压抑的空气里不掺杂一点欣喜的气氛。
乱世之中,民不聊生,处处兵荒马乱、战火纷飞。男子难以活命,女子更是无处可逃。
新生儿出世,他们一点儿都开心不起来。
他们生活贫苦,自身都难保,如何在乱世当中护得住这个刚出生的孩子。
混乱的雨夜中,窸窸窣窣的声音响起,像是一群虫子在地面上迅速爬行而过。
有刀剑出鞘,剑声一舞,一切声音戛然而止。
丈夫惊疑不定地望向窗外,却没看到半个人影。
外面的风更大了些,吹得院子里的篱笆摇摇晃晃,屋门开了。
丈夫心一抖,护着身后的母女二人,看向推门而入的不速之客。
来者两名女子,皆着一身月白色祥云纹绣花长袍,腰间各束一条水蓝色腰带,手里握着刚刚回鞘的利剑,一眼望去便不是凡人之姿。
丈夫眼尖地瞧到了她们腰间挂着的弟子令牌,白玉为底,祥云腾空,正是当今天下第一大宗——天衍宗的白玉令牌。
天衍宗实力雄厚,声名远扬,乃是仙界四大宗门之首,为修仙界第一大宗,是名副其实的名门正派,更是无数修士争相想要踏足的地方。
丈夫紧张的心放松了下来,却又带了疑惑。这样的门派弟子,怎会来他们这样一个破旧不堪的小房子。
丈夫连忙起身作揖,开口问道:“敢问两位仙子有何贵干?”
两名女修一高一矮,稍高些的凛若寒霜,气质清冷。稍矮些的楚楚可人,古灵精怪。
高个子女修回礼道:“我们二位是天衍宗的弟子,自南阳而来,到此处寻一位寅时出生的女娃。”
丈夫愣了一下,回望此时躺在床榻上的妇人,两人神色微动。
乌云褪去,日出东方,一缕晨曦透过小窗照进了茅草屋内。
两个沉重的大元宝立在木桌上,闪着银光。
.
两人抱着怀中的婴儿,日夜兼程,一刻不敢停歇。
途中无数妖魔鬼怪追着她们,将魔爪伸向怀中婴儿,想要将那副神骨占为己有。
姐妹两人交替抱着婴儿,用利剑将妖鬼斩于剑下,身上也渐渐浸染了血的腥味。
好在怀中婴儿不哭不闹,没给她们再多添一点麻烦,似乎就连呼吸都变得微弱起来。
矮个子女修看着怀里面色青紫的婴儿,突然想起一件事,问高个子女修:“师姐,这小婴儿都不会饿的吗?一路上不哭不叫,竟然也没要一口吃的。”
高个子女修扫她一眼,皱着眉头训斥:“就你嘴贫,小婴儿怎会开口觅食。”
两人沉默片刻,对上视线,顿时慌乱起来。
高个子女修跨步上前,一探鼻息,使了个眼色,两人再次掉转方向朝不远处的村落赶去。
“师姐,这当真是未来神女?怎么这么不经折腾,不过才一天一夜未进食,现在就已经半死不活的。”
矮个子女修边赶路边插话,从储物袋中拿出了一枚辟谷丹。
“小神女,这时候就别挑三拣四了,你快快吃了,总比要丢了性命好。”
说完,便将辟谷丹凑到小婴儿嘴边,手上带着些强迫的力气。可惜小婴儿倔强得很,嘴巴闭得死死的,没有一点儿张开的意思。
“哎呦师姐,急死我了,你说这可怎么办要好。万卷书说百年后有一场屠戮六界的杀戮,到时六界之中无一线生机,不会就是因今日你我二人将神女活活饿死而起吧?那我们姐妹二人岂不是这六界之中最大的罪人!”
高个子女修也着急得不行,此刻更加心烦意乱,张口就道:“闭嘴。神女天生背负神骨,可是在万卷书指引下找到,断不可能出一点差错。更何况,神女将会在百年后扭转生灵涂炭的荒芜六界,怎会在今日丢了神命。”
“是是,师姐你说的没错,可是,可是神女她没呼吸了!”女修声音里带着颤抖的哭腔,害怕极了。
高个子女修一顿,将小婴儿抱到自己怀里。她手腕微转,手指上瞬时割开了一道口子,然后抹到了小婴儿嘴边。
血液里有灵气涌动,顺着婴儿口腔横冲直撞,宛如最后活命的一线生机。
两人屏住呼吸,望见小婴儿小小的胸脯上再次起伏起来,一双黑葡萄般的大眼睛安静地看着她们,二人终于松下了一口气。
她们再不敢有半刻松懈,轮流看护着怀里的婴儿,加紧步伐寻找有人有粮食的人家。
可这附近的村落里似乎刚经历过一场战乱,四处只见尸横遍野,血流如注,竟无一人生还。
路边刚死去不久的尸体枯瘦如骨,竟和那多日前腐烂发臭的白骨没什么两样。所过之处屋内皆被洗劫一空,没有半颗可以下肚的粮食。
枯树藤上,乌鸦叫得嘶哑难听,声声泣血。
眼看就要落日,即将到了鬼怪出没的夜晚,两人终于在临近山脚处看到了袅袅炊烟。
“师姐,你看,那里有人在生火做饭!”
“嗯。”
高个子女修来不及说别的话,接过小婴儿疾跑过去,敲门几声,等不及回应就撞开了门。
一个弓腰驼背的矮瘦妇人怯怯地望着她们,手里拿着一把沾了血的菜刀。
“这位……大姨,我们没有恶意,只是见这边有人生火,想要给刚出生的婴儿讨口饭吃。”
高个子女修掀开襁褓,露出里面的小婴儿。小婴儿乖巧极了,脸颊上透着不正常的紫,虚弱无力的眼睛却还好奇地看着陌生人,看得人心发软。
妇人怔怔地看着婴儿,早已麻木的眼神中渐渐透出了点光。她放下菜刀,伸出了双手,想要接过小婴儿。
高个子女修愣了一下,看了看不远处灶台上咕嘟咕嘟冒着热气的大锅,又看了看妇人的眼神,迟疑着将小婴儿交给了她,又偷偷在身后捏了个剑诀。
妇人接过小婴儿,向院子里走去,最后坐在了一块石头上,解开衣襟,将小婴儿揽到了怀里。
“她的孩子呢,我怎的没有看到?”
高个子女修对着师妹摇摇头,向灶台处使了个眼色。
“啊,难怪一进来就闻到一股怪味。”
高个子女修点点头,做了个噤声的手势。
矮个子女修闭上了嘴,担忧地望着不远处的妇女和婴儿。
妇女轻轻拍打着小婴儿的背,慢悠悠地哼着一曲民间常见的歌谣,像哄着孩子入睡的慈爱母亲。
终于在日落之前,小婴儿吃饱喝足,脸色红润起来,安详地睡了过去,恍若不知人世苦难。
高个子女修最后看了一眼灶台上露出的半条婴儿手臂,将兜里剩下的几两碎银子放到了妇人手中。
妇人不舍地看了一下婴儿,眼神再次变得无神起来,并没有因这几两银子再添几分光彩。
两人也知道,乱世之中,几两银子并无多大益处。
辞别了妇人,夜色降临,“咯吱咯吱”的声音蔓延开来,是骨骼交错碰撞发出。
两人紧赶慢赶,赶在夜色更深时踏入了混沌门——六界交界处。
此时,回头去望,一张狰狞恐怖的鬼脸趴在结界外,不甘心地拍打着距他只有一步之遥的神骨。
他的身后,不少妖兽跑出妖界肆虐人间,乌压压的孤魂野鬼挤压着踏破冥界。
鬼脸被淹没其中,马上就找不见了。
月光隐匿在层层云雾之中,忽然一阵黑压压的极阴极冷之气排山倒海般涌来,冲向深不见底的万丈深渊。
妖鬼们被冲散了,吓得四处乱窜,似乎这比他们这些妖鬼本身还要恐怖。
矮个子女修倒吸一口凉气,指着比夜色还深的黑雾问:“那是何物?”
高个子女修缓了一口气,回:“人间炼狱,怨气滔天,百鬼夜行,妖兽横生,这是生于天地之间的无边戾气,正涌向六界之中最为幽深寒冷的魔界之处。有着万年的戾气积压,百魔相争,怕是要厮杀出一只穷凶极恶的大魔。”
“魔?”
“魔无心无情,是世间极恶极凶之物幻化而成,藏匿在六界最深的深渊之中。近五百年来,魔族内乱,魔种丢失,人间难得没有魔界侵扰。只是正值天下大乱,魔界有了戾气滋养,深渊之处也不再安宁。”
矮个子女修听着师姐的一番话,惊疑不定地望着传说中的魔界入口。
直到高个子女修拿出山海罗盘,两人一孩化作一束光柱,冲向了六界第二高的位置——仙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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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渊底部,魔界。
一双煞白劲瘦的手从尸山中爬出,手的主人甩了甩身上的肉泥,不在乎地倚靠在刚刚杀出的尸山中。
他脸庞稚嫩,眉清目秀,体型像个三岁大的孩童,显然是个刚刚出世的小魔,可对着眼前如同炼狱一般的场景无波无澜。
良久,他喃喃低语,似乎是在重复着刚才见过的画面:“死了,又活了?”
背后有声音传来,一只青面獠牙的魔想要偷袭,他的体型明显大过这只小魔数倍,想要杀死他简直轻而易举。
再杀一只魔,他在魔界的地位就能再上一层,距离那魔尊之位也不远了。
小魔似乎并未察觉,但就在将要得手之时,有什么尖锐的东西刺穿了他的脖子。
他低头一看,那只小魔将五指生生插入了自己的脖颈之中。
怎么会,怎么会?
他在此地徘徊了五百年之久,怎么可能被一只刚出世不久的小魔杀死了。
小魔甩了甩手上的血,将他甩到了尸山上,做成了功勋的一角。
“无聊,太无聊。”
忽然,一道亮光划过天际,像是流星飞过,吸引了小魔的目光。
他暗红色的眼眸转动,如妖冶般泛起浅浅的笑意,声音带着玩味般低语:
“神女。”
“有点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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