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镜没有参加任何社团,她找了家教对象,每天下午放学后独自乘着公交从学校到四公里外的别墅区给小孩辅导作业。
家长们谁也不甘落后,就算勒裤腰带也要狠下心开给孩子找课外辅导,生怕卷慢了一步导致自家孩子比别人少考一分。
她的雇主是别墅区的有钱人,每天晚上需要辅导小学全科作业两个小时,不幸的是他家的女儿是个拖延症严重患者,幸运的是有钱人从不讨价还价,每日晚上九点准时转账,一个小时100元,如此一来她每天就能进账200块。
黎镜毕竟不是苏陌,总不能心安理得地向刘秀娟伸手要钱,她从一开始就计划着自己赚钱补足生活费,如今生活几近正轨,便着手落实。
可是自己生来只用花钱,哪里赚过一分一毫?思来想去,还是家教好啊,学生就该好好将知识变现,不枉上学一场。
此事她并未告知刘秀娟,只想把赚来的钱慢慢攒起来,积少成多,等将来一点一点地返还给她。
主家的女儿刚上四年级,皮肤偏黑,不像妈妈却像爸爸,虽然说话慢吞吞的,居然是个话唠,一聊到游戏就兴致勃勃,一聊起作业她立马装作没听见,自顾自地摆弄书桌上的小物件儿。
秉持着不能白拿钱的原则,黎镜真的想尽心尽力,奈何人家年纪虽小,但清清楚楚地知道自己家里有钱,不需要努力就能过上常人所不及的好日子,自然排斥黎镜的教导。
“我以前比你家有钱多了,还不是认认真真地做好每件事,谁告诉你有钱就不用努力的……”
有些话她只能在心里默默吐槽。
面对这么个熊孩子,要是放在以前,她的大小姐脾气早发作了,断不用像现在这样忍着憋着,不能骂人,不能说一句重话。
原来,“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是这般感觉。
一晚两个小时,有整整一个小时都是在陪小姑娘下围棋,小姑娘觉得自己势在必得,也确实有点儿实力,黎镜足足花了一个小时才使她一败涂地。面对比自己更强的人,小孩明显没之前那么嚣张了,终于肯乖乖做题去。
第一次试课很成功,主家愿意留下她当任女儿的作业辅导老师,于是除了上学以外她便多了一份看起来还算“稳定”的新工作,从中获取不多的酬劳。
对于第一个200块,人生中第一次靠自己获取的金钱,黎镜终于舍得到便利店把自己想要的关东煮菜品都点一份。其实刘秀娟女士给了她足够的零花钱,只是她内心总不太愿意理所应当地花一个陌生人辛苦赚来的钱财,所以这段时间一直能省则省,除了生活必需品以外不敢多花。
小小的便利店,简单的落地窗和桌椅,寒冷的冬天,一份热气腾腾的关东煮——福袋、海带结、章鱼丸、豆腐、萝卜……边吃边品尝一口热汤……
当热气从口腔直通肠胃,萝卜入口即化的清甜在味蕾上炸开,那一瞬间,一整天疲惫消失殆尽。
要是从前啊,沈曼心女士绝对不可能允许她吃这些东西,即她眼里“不入流的低廉的垃圾食品”,所以黎镜只听过关东煮这种食物,还从来没有尝试过它到底是什么滋味。
富裕有富裕的眼界,贫穷有贫穷的见识,原来是这么个道理。
日子平平淡淡地过着,没什么好开心的,也没什么不开心的。
F班的同学当她是个透明人,闲聊活动从来不带上她,也不与她为难,这倒是正中她的下怀——不想了解那群人,不想产生接触,各自安好,井水不犯河水。
统一的校服里只有靠窗那组的倒数两排格格不入,楚尧铁了心不穿校服,老师拿他没辙,他就肆无忌惮地呼呼大睡,似乎还没有哪节课是认真听过的。
当然了,F班其他人也好不到哪里,宽阔的教室只有黎镜一个外人默默学习,反倒成了异类。
因为她的目标不是F班,“安于现状,听天由命”,这种字眼实在不该出现在她的字典里。
12月初是月底测试的日子,时间没剩几天,因此家教结束后须搭乘最近一趟公交回家、洗漱、复习。最近好像再也没听见楼下打骂孩子的吵闹声,据说那个女人不堪受欺负,连夜收拾了行李带着孩子跑回老家。
而青禾巷501单元的灯光一直亮到凌晨一点才堪堪熄灭,家里始终只有她一个人守着,偶尔也会从浴室排水口处蹿出一只蟑螂,披着油光发亮的壳,摇摆着两条细长的胡须,明目张胆地招摇过市。
还有窗边不知何时顺着防盗窗结网的蜘蛛,以及窗台花盆里长着许多脚的西瓜虫…这些丑陋怪异的小东西是唯一愿意陪伴她的“朋友”,黎镜最开始怕极了它们,甚至被吓到惊慌失措,大喊大叫,但不是每次遇到虫子时刘秀娟都在场,所以绝大多数情况下她只能独自消化恐惧的情绪,渐渐适应这群“不速之客”与她共处一室的事实。
很多夜晚对她来说都很难熬,由于死过一次,她常常怀疑会不会苏陌就在她身边,或者在另一个世界窥视着她的一举一动?有时恍惚感加重的时候,黎镜也怀疑自己其实就是苏陌,关于黎家大小姐的一切才是一场虚假的梦。
梦醒了,还要接着挤公交上学。
好在青藤不像普通高中那样逼得紧迫,虽然等级制度十分严苛,但提供给各位少爷小姐自由活动、社交、拓展兴趣的时间极其宽裕。
按照原来的习惯,她每次在餐厅端着饭菜会到西北角落的小隔间里就餐,一边吃饭一边听音乐,那块的视野实在不错,加之人少安静,待每年四月份窗外桥亭廊道的紫藤花竞相绽放时,格外赏心悦目。
今天她来的有些晚,餐厅里没啥人,自己也没多大胃口,百无聊赖地对着盘子里一顿挑挑拣拣,把青笋和木耳吃光,只剩下一小堆红的绿的彩椒和芹菜。
芹菜有股怪味儿,黎镜从小就不爱吃。
一顿饭下来不过半个小时不到,离下午上课还有大概两个小时,充裕得很。餐盘是不用学生自己收拾的,餐厅工作人员经常拉着小推车转悠,一边抹桌子一边收碗筷刀叉。
奇怪的是自己这餐其实没有摄入多少碳水,却莫名有种晕碳感,揉得脑子晕晕乎乎,不知是不是苏陌的体质和自己原本的身体不大一样的缘故。
为了保持清醒,黎镜又想到一个好去处——图书馆。
青藤高中的图书馆堪比高校,书海浩渺,分门别类。
她熟络地找到《沙乡年鉴》——一本自然文学,之前因为课业繁忙而没空看完,觉得可惜。
故在等候下午课程的两个小时里她打算一直待在图书馆继续她未完的故事。
……
临姚没有书中那棵年轻的北美白杨,柿子树叶由秋天的橙黄转为冬日的枯萎败落,飘飘悠悠从细枝处一跃而下。
餐盘里的残羹冷炙仿佛对窗外的小鸟有着极大的诱惑,这些不迁徙、不冬眠的小家伙隔着玻璃望眼欲穿,有一只胆大包天的竟然敢飞扑着拍打玻璃。
应忱大概是最晚到餐厅就餐的学生,按照习惯,他自然而然地寻到餐厅西北角落的小隔间里独自就餐,眼尖的工作人员急忙过来将桌上的餐盘收走,又将餐桌擦拭干净。
他隔着玻璃往不远处的桥亭廊道看去,也不是紫藤花盛开的季节,入目唯萧瑟而已。
刚刚那堆彩椒和芹菜牵动着他的神经——又想起阿黎了,她从来不吃芹菜,只要芹菜作为配菜出现,大小姐每次都会生气。她一生气,他就会自觉把她菜里的所有芹菜一一挑出来,甚至已经成为他的另一个习惯。
想不到还有和她一样口味偏好的人…
应忱不自觉地笑笑。
“阿忱,你也这个点来吃饭,真巧。”
冯媛端着自己的饭主动坐到他对面,问道:“我能坐在这里吗?”
餐厅又不是他的私人财产,应忱即便感到不自在也没理由拒绝。看他沉默不语但样子,冯媛连忙转移话题道:“圣诞舞会…你真的不打算参加了吗?”
“嗯。”他说。
冯媛自小和他一起长大,论起先来后到,自己可比其他人早的多得多。她明白他决定了的事情无法扭转,却还是不甘心地询问道:“是……是因为小黎吗?她不在了,你难道打算再也不弹琴了吗?还是说…你只允许她和你并肩?”
面对冯媛的质问,不,或者说冯媛的话与他所想一般无二,应忱没有回答,代表他默认了。
冯媛只觉鼻子发酸,尽力压抑着愤怒的心情,和气地安慰道:“小黎也是我的朋友啊,虽然才认识两年,但友谊就是友谊,失去朋友我也很难过…可是人总要向前看,不该被昔日的回忆绊住脚步,尤其是你…”
她忍不住补充道:“我俩一起长大,你从小就是同龄人中的佼佼者,永远是别人仰望的对象。但自从入青藤高中以后,你变了,你甘愿屈居第二,次次被黎镜压一头,离那个顶峰上傲视群雄的应忱越来越远…”
“够了。”
应忱打断了她的话,眼底愈发沉重。
冯媛冷笑了一下,似是自嘲,似是不甘,她看着他,语重心长地留下一句话:“几天后的测试,我希望你重回第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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