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问道:“你在这里做什么?人都走了你怎么还不走?”
男孩挪了挪屁股给她腾出一块空位,黎镜自然而然地挨着他坐下,和她的黑白遗像面对面。
他埋怨道:“我又不认识她,我爸我妈偏喊我来,真是无聊,有时间还不如窝在家里打游戏痛快!”
黎镜笑道:“你敢在这儿口出狂言,不怕被她听到吗?”
男孩满不在乎道:“别傻了,人死了就是死了,世界上没有鬼魂,她怎么可能听得见!”
“嗯,”她道,“真是难为你了,她死都死了还要麻烦你跑一趟。”
他接着说道:“不过这位黎家大小姐还挺漂亮,听说成绩很好,年纪轻轻就死了,有一个词叫什么……红颜薄命!对,就是红颜薄命!今天前来哀悼的没有一个是真心难过,全她妈的是表面功夫!”
“当然了……我也是…”
黎镜说道:“别指望一个素不相识的人为你悲伤,他们只会为股票跌落而难过。”
此话说出口,她又想起来黎家父母刚刚的冷漠,眼眶一阵温热,一行泪随之滑过脸颊淌了下来。
“诶诶诶别哭!我知道你难过,我最看不得女生哭唧唧了。”
他越是安慰,她越发觉得人情冷淡,于是哭得更加放肆。
“看!”男孩突然站起身走到骨灰盒旁,对着盒子轻轻用指节敲了三下,发出“咚咚咚”三声闷响。他接着询问道:“黎大小姐在家吗?你的朋友快要哭死了,要不你来劝劝她?”
对他这又幼稚又大胆的举动,黎镜实在是无语凝噎。要是告诉他,他口中的黎大小姐在呢,还听得见他所有的抱怨,看得见他失礼的举动,他会不会被吓到?大概不会,估计他会认定自己是个神经病。
整理了思绪,她可要开始办正事了。
眼见四下无人,黎镜立即从大衣兜里掏出一只黑色口罩戴上,又戴上一双白色乳胶手套,拉起围巾裹着头发,将全身遮得严严实实,只剩下一双眼睛用来看路。
一切如行云流水般顺滑,仿佛早就计划好似的。
她看了一眼骨灰盒,又看了他一眼,说道:“请不要阻拦我,谢谢,否则我不会放过你。”
下一秒,当他还一头雾水时,只见这位女子抄起灵堂里的骨灰盒,放在肚子的位置用大衣盖着,拔腿就跑,头也不回。
“?!”
他呆住了,活了十多年还没见过抢人骨灰的恶行,竟如此明目张胆…那自己刚刚敲骨灰盒的行为还是太保守了。
黎镜疯了似地跑啊跑,一路火花带闪电,趁着无人就跑到一处偏僻的角落,才终于能停下来歇口气。
不,她还不能松懈。
黎镜掏出兜里用收纳袋装着的沉甸甸的白色沙灰,打开骨灰盒,将里面的骨灰全倒进另一个收纳袋里,然后把沙灰倒进骨灰盒。
古有狸猫换太子,今有沙灰换骨灰。
说到沙灰,还是她特意绕路去工地顺来的。
事成之后,她把自己的骨灰小心装进兜里,把骨灰盒复原盖好,一气呵成。
“喂!你疯啦?”
黎镜被突如其来的呵止声吓了一跳,还以为有人追了上来,不过抬头一看原来是他嘛,那就不足为惧。
他气喘吁吁地走到她跟前,质问道:“你偷人家骨灰干嘛?骨灰又不是奶粉或者蛋白粉,要它有什么用?”
黎镜试探性地问道:“你都看见了?”
他说道:“当然,我又不瞎,你把骨灰带出来干嘛?还不给人家还回去!”
哦——原来他没看见偷换的事儿。
黎镜随即哭出声来,解释道:“她是我的好朋友,明明是风华正茂的年纪却死了,你不知道,但我知道她的家人对她严厉了十多年,死了也不关心。我不忍心自己的朋友落得这种凄惨的下场,才气上心头想把她带出来,不想她待在黑漆漆的地下……”
她一哭,他又心软了。
男孩安慰道:“行了,我知道你为朋友的真心,人死不能复生,你节哀顺变吧。但是人家毕竟有家人,你把人家骨灰抢了算怎么回事?黎家要是发觉了可不会放过你!还不赶紧送回去!”
她说道:“那个…我也想,也知错了。可是我不敢,我只是一介平民,入不了你们上流社会的眼,所以能不能你帮忙带回去?算我欠你的人情。求求了求求了…”
在他愣神犹豫之际,黎镜撇下骨灰盒撒腿就跑,管他答应不答应的,都老老实实送回去吧。不是她不想自己去,而是去不得,万一被黎家抓住了可不是开玩笑的,加之自己现在无权无势,背后没有倚仗和资本。
那个男孩…算自己欠他的,有机会的话一定奉还。
事情进展得比她预想中还要顺利,黎镜本来还犹豫要不要冒险把自己的骨灰抢走,可确认黎家无情的嘴脸后她便不再多想。
如今骨灰总算是带出来了,只是不知道应该埋到哪个地方。
于是,她干脆到杂货店以50元的价格买了一个陶瓷罐子,用来承装自己的骨灰,虽比不上贵重木盒,起码自己的东西到了自己手上,总比在别人手上好。
回到医院,经过走廊的时候只见男女老少穿着病号服来来往往。
恰好碰到有人被送来急救,护士一边直接跪在病床上按压胸腔一边被推进急救室。
生命如此脆弱,自己亦是如此。就是不知怎么本该死去的自己又得到了一次活过来的机会?听说有些恶鬼和厉鬼专门挑那些将死之人以便能借尸还魂。
那么自己是恶鬼还是厉鬼?是自己挑的吗?没有一点儿印象。
病房里,刘秀娟正在焦急地等待她回来,生怕女儿又做傻事。谢天谢地她好端端地回来了。
“怎么样?没事吧?没冻着吧?都出去好一会儿了,担心死我了!”
面对苏陌妈妈热情的关心,她总感觉不太自在,或者是不适应,只是淡淡地回了一句:“没事。”
刘秀娟长舒一口气道:“没事就好,没事就好!”
她又说道:“小陌,医生说你几乎没事儿了,明天就能出院,但我总有一种不安的感觉,我觉得还是多住几天为好。”
黎镜想都没想,说道:“不用了,办理出院手续吧,我已经没事了,多待无益。”
刘秀娟再三劝解无果,她知道自己的女儿素来是个犟脾气,劝不了一点儿,于是只好答应下来。
黎镜出院那天是和刘秀娟一起打车回去的,两人没有带太多东西,出租车一路疾驰,七拐八拐,在一片老旧小区前的空地上停了下来。
黎镜从未到过这种地方,她素来住惯了豪宅,知道世上有不尽人意房子,只是没预料到竟陈旧至此。
路口的牌子上歪歪淡淡地写着:青禾巷。
怎么说呢,她走在狭窄的水泥路上,橙黄色的墙被光影环绕,陈旧的空气扑面而来,是一种平和到接近恍惚的气氛。不远处有一棵老树舒展不开弯曲的枝条,两个老太太穿着微薄的棉服在阳光下踱步。
一个人踏着滑板的小男孩不注意看路,差点儿撞在她身上,匆匆说了句“对不起”就跑开了。
黎镜仿佛看见了他的未来——平凡地出生,平凡地长大,平凡地上学,平凡地工作,平凡地成家,平凡地死去……
刘秀娟主动牵着她的手来到单元四号楼,楼里没有电梯,毕竟楼层最多只有六层。楼道窄窄的,一次正好只能通过两个人,要是其中有一个胖一些的话就过不去了。
就连每一级台阶,不知是石头做的还是水泥做的,反正已经被踩踏到光滑锃亮的程度,黎镜没次抬脚都不得不小心翼翼,万一脚滑摔了可咋办?
两人连爬五楼,到了501单元门口。刘秀娟从手挎包里翻找出一大串钥匙,伴随咔哒一声响,接踵而来的是木门嘎吱作响的动静。
“进来吧,这是妈在临姚租的房子,东西都备齐了,已经打扫过一遍,以后你就离开老家跟我留在临姚,再也不会有人欺负你了。”
黎镜毫无兴趣地四处走动,在脑子里将单元布局画了一遍。
地板没有瓷砖,墙壁没有墙纸,吊顶做的也很差劲。
有客厅、一个卧室、一个卫生间连同浴室以及一处厨房。不管是哪一处都很小,卫生间和浴室甚至是合并在一起的,没有多余的空间容纳浴缸,甚至浴室还是需要手持喷头淋浴。
总之,这个单元并不富裕,其实也能理解,在临姚这种寸土寸金的地方房屋怎么会便宜?加上刘秀娟一个女人独自打拼,能维持目前的状况已经很好了。但是小归小,东西还是齐全的,环境也干净,将就将就也就住下了。
“那您呢?怎么只有一个卧室?”
她担心才没几天就要和一个陌生人睡在一起,那是万万接受不了的。
刘秀娟边收拾东西边解释道:“你就不用担心我了,我不是以前打电话告诉过你嘛,我在临姚一家有钱人家里当保姆,干了十年了!平时都住在保姆房里,除了周末主人家要去外面吃饭我能回来,工作日就不行了。所以你大概是要一个人住在这里了……”
她担忧地观察着黎镜的反应,问道:“小陌,你一个人怕吗?要是怕的话我就不干了,找个近一点儿的活计做。”
黎镜连忙拒绝道:“不不…您干了这么久也不容易,既然适应了就接着做,哪有那么容易换工作的?我一个人没关系,也不怕什么。”
刘秀娟交代道:“嗯,那妈就放心了,你一个人好好的,有事打电话给我啊。”
傍晚,苏陌妈妈给她煮了碗面就不得不走了,听说是主人家一直催促呢。
走了也好,刘秀娟太过热情,总是妈妈长妈妈短的,黎镜从小没见过这种场面,更不习惯突然间有人对她嘘寒问暖,那只会使她超级不自在。
晚上她洗漱之后便独自躺在床上,床板本来硬硬的,还是刘秀娟又加了一层被子垫着才软和了些。
床头的小夜灯暗暗的,家里的每一处窗户都封着钢条,应该就是所谓的“防盗窗”,说明这处居民楼应该是至少十多年前的产物。
黎镜翻来覆去怎么也睡不着,她打开手机,鬼使神差下拨去一通电话,电话嘟嘟的一阵铃声过后却无人接听。
无人也好,这个点儿又不是周末,况且还早,按照应忱的作风绝不可能那么早就睡了。可能……唉,她也不再想了。
要不是生日那晚应忱发消息约自己出来像当面给自己道歉,想必也不会发生被绑架一事。
就是不知应忱如今作何感想,可后悔?可歉疚?又为何要背叛自己呢?
黎镜是从小在名利场中成长的,唯二看错的人,一个是竹马应忱,一个是闺蜜冯媛。
昨日告别仪式,他们两个竟然没有一个出席!真是绝情到了极点!
对了,她突然反应过来还有重要之事需要考虑,于是在手机上搜索了周边名气比较大的神婆,或者是叫做“灵媒”。
要不是死了一次黎镜也决不相信这种封建迷信,可是如果自己是借尸还魂的恶鬼或厉鬼呢?这个叫苏陌的女孩的灵魂去哪儿了?自己莫名其妙进入这具身体,会不会有朝一日毫无预兆地脱离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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