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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第五章 代价

给楚商禾上好草药之后,曲云州让他好好休息,然后就离开了。

鉴于他一睡就能睡上个十年八年的,到时候楚商禾说不定都已经死在仙魔大战里了,曲云州决定在楚商禾恢复之前都不睡觉了。

他托起衣摆,片刻间出现在楚商禾的房顶上。

月光清透,但已经西偏,像一枚极薄的冰玉,静静地悬挂在空中。曲云州不紧不慢地从怀中掏出一本剑谱,对着月光读起来。

他穿着一身白衣,墨发简单挽起,表情平淡无波,身体周围却环绕着凛冽剑意,林中被吹落的树叶在接触到他的衣角之前就被锐利的剑气搅碎,悄无声息地飘散在风中。

宿云剑被他留在房间里,给楚商禾当抱枕,感受到从主人身上传来的剑意,也传出阵阵战意与之呼应。

激动之下,宿云剑不小心突破了保护模式,把楚商禾的肩膀割出一道伤口。

闻到血气,宿云剑意识到大事不妙。

接收到宿云剑传来的心虚,曲云州从修炼模式中抽离,闻到血气后才意识到发生了什么。

他屏蔽了708哀怨的声音,侧耳去听下方的动静。

听到楚商禾逐渐变得急促的呼吸,曲云州意识到什么,纵身跃下屋顶,推门进入屋子里。

楚商禾背对着门口躺着,大半身体都搭在宿云剑上寻找着暖意。他急促地喘息着,在睡梦中不住地痛苦呓语,不知道是因为身体不适还是因为梦见了不好的东西,衣服领口的位置已经被汗浸湿。

曲云州将手搭在他完好无损的那边肩膀上,手上稍稍用力,将他掰着面向自己。

楚商禾浑身发热,面带潮红,汗水从他的额头上渗出,滑入耳鬓。

“楚商禾。”

曲云州随手抹掉滑到楚商禾眼睛周围的汗水,叫了一声他的名字。

清冽如冷泉的声音隐隐约约传来,楚商禾却依旧被梦魇缠着,浑身发冷地重温着过去的记忆。

他出生在邻近魔界的一处偏远村落,家中本就贫困吃不起饭,还养着不只一个孩子。他的师尊,炎光真人李相,在路过的时候在他家借宿,发现尚在襁褓中的他根骨不错,便和他的父母商量,用一缸稻米把他换走。

这就是他名字的由来,楚商禾。

对父母来说,楚商禾是比一缸稻米更不值钱、根本不应该出生分担家里粮草的最小孩子。

对师父来说,楚商禾是即将被饿死,所以不得不编了个善意谎言救下,却发现毫无根骨,资质平庸到几乎坏了师门名声的废物。

楚商禾不曾被任何人爱过、期待过、重视过,自从有记忆以来就孤身一人。

但他总能被人看到——只不过是作为师门的耻辱。

人们在以为他听不到的地方指指点点,说他是炎光真人唯一看走眼的徒弟,师兄弟都是同辈中的佼佼者,唯有他六岁还不能辟谷,实在是可怜。

那时,楚商禾时常被饥饿笼罩着,伙房听从他师父炎光真人的吩咐,只给他提供极少量的餐食助他辟谷。

楚商禾太想让他的师尊夸赞他了,所以强忍着饥饿用双倍的时间修炼。可有时候,他实在太过饥饿导致眼前发昏,难以集中精神修炼。

为了赶上修炼进度,楚商禾习惯于偷偷溜进山林里,在灌木丛中摘些酸涩的野果果腹。

有一次,临近深秋了,他冻得瑟瑟发抖,灌木丛里的果子更是已经干瘪枯萎,一点甜水也没有地掉光了,腐烂在地里。

楚商禾摘了几片已经变成枯叶的野草放在嘴里,强忍着土腥味嚼了几下,囫囵咽下,不多时因为腹痛又全部吐出来。

连酸水都呕出来不少,叶子愣是不见踪影。

也许是他的胃知道这是唯一进来过的东西,所以即便被枯叶锋利的边缘划伤,疼的抽搐痉挛,也不愿意把那些叶子的碎片残骸一并吐出来。

他靠着树干缓了一会儿,为了忍住想再次呕吐的冲动而抬头,却不经意间看到高耸入云的树冠上挂着好几颗红彤彤的果子,饱满鲜亮,看起来汁水和果肉一样丰富。

小小的楚商禾咽了咽口水,用细瘦的胳膊抱住树干,硬是一点一点爬了上去。

不知道爬了多久,总算到了能够到最低的那颗果子的时候,但即便是这样,楚商禾的手臂长短也根本够不到那颗果子。

他不小心看了一眼下面的地,所有的东西都变得如此渺小而遥远,让他害怕地一阵晕眩。

但腹中的饥饿让楚商禾不管不顾地下了一个冒险的决定,他松开手,向前一扑,准备抓住果子的同时把自己甩到另一根树枝上。

楚商禾握住了果子,但却因为饥饿,视野变暗眼前一黑,看不清自己要抓住的那根枝桠,两手一空也失了重心,直直坠落下去。

楚商禾紧紧攥着自己摘到的果子,已经没有力气尖叫,只能从喉咙中溢出小声的呜咽悲鸣,像一只隐约意识到自己即将死去的小狗。

他没有死,也没有重重地砸在地上,成为一摊血泥。

一双带着好闻气味的手臂接住了他。

救了他的人把楚商禾交到单臂,右手绕过他的的大腿直到膝弯,让楚商禾坐在自己的小臂上,把他牢固地抱在怀里。

楚商禾颤抖着睁开眼睛,看到了一个俊美冷漠的侧脸,救他的男人身穿白衣,腰间挂着一个空着的剑鞘,见他睁眼,便朝他扫来冷淡的目光。

楚商禾太冷了,也还没从先前极度恐惧的情绪中缓过神来。虽然他不认识眼前的男人,也觉得他散发着拒人千里之外的疏离气质,却不舍得这具身体的温度。

楚商禾放任自己像一只失温的小动物,紧紧地贴着男人,小幅度地蹭着那人的胸膛,埋在他的怀里,嗅着白衣上沾染的炭火气味。

男人也没阻止他,没什么表情地观察着他的举动,声音清冷:“你想吃果子?”

楚商禾把脸埋在他的肩膀上,态度坚决地搂住他的脖子,生怕男人把他放下来,声音却细如蚊蝇:“嗯,爬到上面没力气了。”

他没在门派里见过这个男人,便以为他是山上散居的猎户,毕竟他的衣服上有烤制东西的碳火味,是书本中描绘过的人间烟火气息,和他认识的所有仙修都不同。

既然不是仙修,楚商禾也不需要有所顾忌,迫不及待地举起手里的果子,狠狠咬了一口,没尝过的清甜滋味和丰厚绵软的果肉充斥着他的味蕾。

他三五口便把这个和自己脑袋一样大的果子吞吃下去,意犹未尽地舔了舔手指上的汁水,才发现果肉里过于丰沛的汁水不知道什么时候洒出几滴,在男人的白衣上形成了数个不规则的深色水渍。

楚商禾骤然惊慌起来,他不想受到这个男人的责骂,更不想从他的怀抱里下来。

这是他记忆中第一次被人抱住,甚至是第一次和人亲密接触,尤其是在刚刚差点死掉之后,现在又久违地吃饱了没有饿到肚子疼。

楚商禾的心理防线毫无征兆地崩塌了。

在他开口之前,眼睛中充盈着的泪水便接二连三地落下来,连楚商禾自己都措手不及。

他从没在人前哭过。

楚商禾手忙脚乱地抹掉自己的泪水,生怕男人生气,却发现眼泪越掉越多,不仅擦不完,还滚落到男人的肩膀上,造成了更多深色水印。

他呆愣了几秒,哭的更厉害了:“对、嗝、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我会帮你洗衣服。”

男人神色莫名地注视他两秒,微微皱起眉头:“很饿?”

饿的都哭成这样了。

楚商禾哭的更厉害了,一边打嗝一边抽泣,忙得说不出话来,只好一个劲地点头。

男人把他放到地上,拍了拍楚商禾的腰部,示意他松开自己。

楚商禾犹豫半秒,不仅没有松开,甚至用自己的腿盘住男人的上半身,像只害怕地面野兽的小猴子一样牢牢地攀附在男人身上,隐隐有爬上男人肩头的姿势。

片刻沉默后,男人伸出一只骨节分明、生有厚茧的手,攥住了他细瘦伶仃的脚踝。

楚商禾又吸了吸鼻子,绝望地闭上眼,心想自己一定会被男人拽下来丢掉,像扔一个黏人又无用的垃圾一样。

可他却听见男人淡淡地说:“坐好了。”

楚商禾的手紧了紧,发现自己没有被拽下去。

不仅如此,男人一手托在屁股下面抱着他,另一只手扶着他的脚踝,稳稳地将他再次抱起来,稳步离开。

楚商禾被他抱在怀里,一边小声吸着鼻子,一边把头搭在男人的肩膀上,像只在野外终于找到了自己喜欢的坑洞的小狗一样,闭上眼睛,昏昏欲睡起来。

他昏昏沉沉地短暂睡了一会儿,被一个听起来也很稚嫩的男孩声音吵醒。

不知道什么时候,他被男人带到了一处较为开阔的平地,在避风的位置生着一团火,散发着和男人衣襟上类似的炭火香味。

火堆上方用树枝穿着一只动物的身体,看形状像是一只鸡,但比普通的鸡胖上很多,油脂不停滴到下面,窜高的火苗舔舐着正在被烤熟的肉,下方干草和树枝发出清脆的爆裂声。

火堆一侧放着一把雪白的剑,离火很近,像是在懒洋洋地烤火一样。另一侧则蹲着一个圆得像球一样的小男孩。

在看到抱着楚商禾的男人出现后,圆滚滚的小男孩瞬间站起来,目瞪口呆,一副天塌了的表情:“师父,这.......这是您说的加餐?”

男人轻飘飘看他一眼:“他很瘦,没多少肉。”

小男孩非常崩溃,圆鼓鼓的脸颊肉颤了颤:“师父,人不能吃。”

男人:“我知道。”

虽然他觉得楚商禾更像一只长得像狐狸幼崽的小猴子。

他看了一眼火堆上架着的肉:“已经能吃了,你也一起。”

楚商禾吃到了一大块多肥少瘦的烤肉,带着草木香气和炭火味道,成为他有记忆以来吃过的最好吃的东西。

他一边哭一边吃完了那块肉。

此后的半年,是他有史以来最幸福的一段时间。

在饿的受不了的时候,他会不自觉地走到这片山谷中,藏在不那么高的树上或者树丛中,观察着男人的一举一动,困扰着他的孤独和寂寞在这种时刻丝毫不见踪影。

他看着男人给徒弟烤肉吃。烤好了之后,男人就像知道他一直藏在这里一样,会叫他下来吃。

有时候,楚商禾会很幸运地发现小徒弟不在男人的身边,这种时候他的心里总有种隐秘的窃喜,仿佛这段时刻男人是专门陪伴着他一个人的。

男人总是很粗心,落下东西也不曾发现。楚商禾从来不敢和他搭话,只敢在男人离开之后,凑上前去观察男人不小心丢下的东西。

有时是果子,有时是他不认识的糕点,有时候则是小巧玩意,楚商禾没见过,所以给和自己关系还不错的师兄看过,师兄告诉他,那些是山下的人们在赶集时候给自己家小孩买的小玩具。

虽然不值钱,却代表着关心,和宠爱,是楚商禾从来不值得得到的东西。

楚商禾会呆呆地看着这些东西,小心翼翼地捧起来,珍惜地摸一摸,然后揣进口袋。

圆滚滚的小徒弟自己在玩的时候,楚商禾会找到他,把这些他师父买给他的东西物归原主。

他存有私心,所以只说是自己捡到的,从来不让小徒弟提醒师父要小心自己落下的东西。楚商禾总是因此自责,想着下一次一定要说,但话到嘴边却从来说不出口。

也许是因为,捡到那些东西是珍贵的机会,让楚商禾想象着那些东西是买给自己的,靠着这些想象,楚商禾才能熬过那些没日没夜更没结果的苦修。

楚商禾有时会和徒弟聊几句,听到他的很多所谓烦恼,比如师父把自己喂得太胖,下山时家人完全认不出来了,又比如他不喜欢姜的味道,师父却给他熬很甜的甜姜水。

绵密鲜明的刺痛在楚商禾的心中蔓延着,那时的他还不知道这种感觉是羡慕、嫉妒和渴望的混合。

看到男人的时候,被他抱在怀里的感觉,都是那么温暖舒适。

但看到他买给徒弟的东西,听到他和他的徒弟的相处,这些时刻却像是被一根冰冷的针扎穿心脏,又冷又疼。

后来又发生了一些事,楚商禾知道了男人的名字叫曲云州,发现他不是山上猎户,而是青苍门最年轻的剑修长老,也是青苍门的最高战力,常年隐居在凌云峰之上。

楚商禾再也没见过曲云州,后者在唯一的弟子下山之后就闭关了,仿佛世界上再没有任何其他人值得他的关注。

被他亲口认定为“无缘仙道”的楚商禾,很有自知之明,知道自己在曲云州的眼中低如尘埃。

甚至,也许他还不如自然中的一粒尘埃更值得曲云州倾注心神。

可是午夜梦回,楚商禾还是回想起被曲云州护在怀里的那天下午,一块满口生香的烤肉,以及曲云州的徒弟向他描述的那碗甜姜水。

他无数次想象着那碗甜姜水的滋味,想象着被曲云州抱在怀里的感觉,用虚假的安全感哄自己入睡。

讽刺的是,楚商禾无数次暗自期盼着曲云州出关,期盼着再次见到他,哪怕自己对于他来说只是一个资质平庸无为的晚辈。

即便在他最大胆的想象中,楚商禾也只敢去想,曲云州在漫不经心的一瞥中看到了站在弟子队伍最末位的他,隐约觉得有些眼熟,回想起自己好像救过一个长得很像的小孩。

可他从来不敢想,有朝一日,曲云州会真的把自己抱在怀里,端着碗,把温热甘甜的姜水一点一点,喂进自己的嘴里。

楚商禾把滚烫的脸颊贴在曲云州的肩膀上,一颗泪水悄然渗进白衣之中。

一如十五年前,他被曲云州救下的那天。

十五年前,他是不厌其烦地缠着曲云州的平庸晚辈,只能在暗中幻想着曲云州在乎的感觉。

十五年后,曲云州为他疗伤,让他睡在自己的床铺上,毫无间隙地将发热的他抱在怀里,灌下一碗一点也不苦的药汤,然后耐心地喂他甜的发腻的姜水。

这一切,都是因为曲云州要用他的身体锻剑,用楚商禾的血肉燃起一炉火光,以他的神魂淬炼宿云剑锋。

以预支生命为代价,楚商禾终于得到了他大半生都在渴望的东西。

尽管阴差阳错,这潦草一生,倒也还好。

【叮咚。】

【主角被救赎值 40,目前被救赎值50。】

感谢浇灌营养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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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第五章 代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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