庄翊次日清晨醒来时黄烬和白无云都已不在身边了。
包袱还在,大概是在屋外。
厚实的毛毯不知何时被叠成好几层盖在他的身上。
庄翊转了几下脖子伸了个懒腰,腾地抽走毯子起身,几下折成小方块放在了包袱上头。
他从昨天就一直有些好奇。
按理说这样子的荒漠里水是相当珍贵的。但是黄烬他们用起水来虽说不上是豪迈,但也没有多省俭。
还有那坏掉的五道门,也就意味着这片荒漠里起码有五座这样的木屋。
庄翊脑子转转转,人也跟着思绪转出了屋。一出门就看见白无云蹲在地上手里抓着根样貌古怪的东西,掏出一包药粉沾了沾就往嘴里塞,然后开始刷刷刷。
庄翊挑眉:……哦嚯?
“那是牙刷?”他凑过去看。
“错。”白无云吐出来一个字又开始刷刷刷……
“咕噜噜噜……噗——”漱完口的白无云只觉神清气爽。
“不是牙刷。”他靠近庄翊,一个字儿一个字儿地蹦出来一句话,“它——叫‘刷、牙、子’,哼哼。”
那不就是牙刷。
庄翊心里偷摸地想。
“白无……”庄翊突然觉着直喊有些拗口。
“老白?”
“嗯?”
“牙刷——不是,刷牙子,还有吗?”
“有啊,你等等。”
庄翊本以为白无云要回包袱那儿取,没想到他径直绕到了屋后,于是也抬脚跟了过去。
屋后竟然还生着一丛灌木。
嶙峋遒劲的枝条在这大漠间倒也别有一番韵味。
只是庄翊不认得那是什么植物,也不知道那是人栽的还是自己本就长在那儿的。
只见白无云伸手就折了一段枝条,撸去叶片和别的小枝丫就递给了庄翊。
“你的刷牙子。”白无云笑得很好看。
“这个?”庄翊不可置信,但还是乖巧地接了下来。
“把一头的树皮剥了,嚼成毛刷的样子就是了。”白无云掏出他方才装药粉的袋子,也一并递给了庄翊。
看见庄翊有些不知所措的神情,他又补充道:“我可没唬你。我的是牛骨制的刷子,就那一支,多的没带。这树枝子你且先将就用着。”末了他又说,“普通人家也用杨树枝的。”
“嗯?你不是普通人吗?”
“哈哈哈哈,普通人家也有用牛骨的啊。”
想起某人还用玉做的刷牙子呢。白无云浅浅一笑。
庄翊也不多想,剥了一端的树皮就放进嘴里嚼。
还行,口感不是特别硬。也没什么奇怪的味道。
“你们水是哪来的?这里看起来不像是有水的样子。”
“跟我来吧。”
白无云一挥手,领着嘴里一嚼一嚼羊驼似的庄翊走了。
两人于是又回到了木屋。
白无云给庄翊拿了只碗,让他捧着,于是庄翊就安分乖巧地双手捧碗候在一旁,嘴里还是叼着那根树枝子,却是呆呆地忘了嚼。
庄翊看着白无云揭开了一块地板,然后又挪开一只厚实的石盖——屋里竟然藏了一口井。
井口被揭开后一股凉意就幽幽地漫了上来。他蹲下身去,看见开口处井壁被敲进去一个铁把手,上头绑着麻绳,麻绳又系着一只木桶。
木桶上还留有湿哒哒的水痕,显然不久前就有人打过水了——也许是昨天他来到这之前,又也许就是今天早上,但是庄翊一点动静都没听到。
咕咚!
白无云把桶扔下去,装了一些水就把绳子绕在手腕处一圈一圈往上收。
水桶快要到井口时庄翊才发现绳子最末端原来不是木桶——木桶把手之下长出来的一截麻绳还绑上了一块石头。
水打上了,牙也刷了,还吃了小半块白无云给的馕。庄翊摸摸肚子,竟是有些撑。
“话说黄大哥呢?”庄翊抬起头问他。
一早上都没看见他了。
“吃饱了?”白无云看见庄翊点点头,“嗯……走,带你去找他吧!”
…………
一白一蓝两个身影并排在沙地上不缓不急地走。
白无云余光瞥了一眼这个目测十七八岁的少年,少年则是毫无察觉四处张望着。
“你不好奇么。”白无云蓦地开口,但是不等庄翊反应过来,又接着道:
“这是哪儿?现在是什么年代?我是谁?你接下来要去哪,打算干嘛……这些你想过了吗?”
一口气说完不带喘息,白无云观察着庄翊的表情。
庄翊默不作声。
“没想好的话就先跟着我走吧,我带你去沅城。那儿有和你一样的同伴。”他边说边径直往前走,同庄翊拉开两步的距离。
还是得给人留下思考的空间、时间不是吗?
“我和黄烬还会在这停留一天。明天就要去下一个地方了。”
言外之意自然是逾期不候。
白无云也不是硬要上赶着做慈善的。
有人相信他,跟着他走了;当然也有人不信他,自作打算,从此分道扬镳。
剩下的一炷香路程里两人都沉默得像两尊会走路的雕塑。
庄翊半垂着头,神色复杂,就这么落后两步跟在白无云身后。
猛地一下撞在停下来的白无云的后背,这才抬头。
白无云站在沙丘边缘,望着下方碧波荡漾的一汪海子,还有挨着水源生机盎然到突兀的几片农田。
庄翊错开白无云的身影,上前一步。看着不远处,只觉眼前一亮,无论视野还是心情都豁然开朗。
黄烬同几位当地居民弓着背伏在地里,几乎要被荒漠中的这波绿浪淹没。
“我不知道这是哪儿。”
“嗯。”
“我也不知道接下来要去哪儿……”
“嗯。”
“我,我也不知道你是谁……”
庄翊此时已经有些哽咽了,但他控制不住、没办法控制。他一激动就会这样,控制不住,但是仍旧死死哽住那即将溃堤的汹涌情绪。
白无云静静听着。
“我想跟你们走。”
“好。”
……
沅城,千机阁茶水间庭院里。
如今已是阳春三月,天渐回暖。
庄翊把茶壶摆上小碳炉,准备烧些茶喝。小火烤得人陶醉,睡意直袭害得他趴在桌上睡了一会儿,醒来时枕着的手和眼角都已一片湿凉。
都是五年前的事了。
他跟着白无云来千机阁满打满算已经五个年头了。
黄大哥两年前决定回西北那边和妻子儿女一起生活,还要赡养年事已高的父母,和白无云打过招呼就匆匆忙忙离开了千机阁。
自那一别,庄翊就没见过他了。
不过看书信上黄烬说一切安好也就放心不少。
啊,对了。大漠的星子确实很好看。
亮晶晶的、零零散散地撒在夜里,宝石一般璀璨。
后来庄翊跟着黄烬、白无云走走停停又住了几间同样的木屋——万幸的是黄烬下手终于有了分寸,没再弄坏一扇门;走访了许多不同的“改良田”;尝了许多种居民送的特色吃食;看了许多不眠夜里的星……
庄翊抹抹脸,接着拿毛巾擦手,突然有个圆咕隆咚的身影靠近,吓了他一跳。
“真是不经吓。”白无云点评道。
“老白!你怎么穿成这样哈哈哈。这也太厚了吧。”庄翊戳了几下裹成球的白无云的胳膊,食指直接陷了进去。
“唉!乐死我了哈哈哈哈哈哈哈。”
白无云给他一记眼刀,慢悠悠地坐下,把庄翊烧着的茶给自己倒了一杯。
他眯着眼抿了一口,有些飘飘然,“你懂什么。春捂秋冻不知道吗。”
庄翊盯着白无云看了一会。
他到现在都不知道白无云具体多少岁了。
他也不知道白无云是原住民还是异乡民。
千机阁的人也像是达成了某种共识般从不提及或是有意避开不谈,所以他也没问。
“怎么了?我脸上有东西?”
“没,就是奇怪你怎么五年一点变化都没有。”
白无云又是抿了一口茶,笑笑不做回答。
庄翊也给自己倒了杯茶,从桌下掏出一罐红枣干,让白无云自己抓了一把当零嘴,又给自己抓了几颗泡进杯里。
算了,是谁都行。
…………
刘书颜出差回来时白无云已经不知道溜达到哪儿去了,就剩庄翊还在桌边坐着烧茶喝。
“不冷吗?”刘书颜看了眼茶桌下庄翊的短裤,当即伸手在包里掏了掏翻出来一件氅子要给他。
“不冷。”庄翊刚笑话完白无云,这会儿突然就牛气上了。
忽地一阵风席卷而来,吹起遍地落叶。庄翊梗着脖子,很没出息地打了个激灵。
刘书颜:……哪儿来的犟驴。
刘书颜:“这风挺烫啊。”
庄翊:……
“接着吧!”刘书颜随手一抛,氅子稳稳当当盖在庄翊脸上。
午休时间这里最是招闲人喜欢。
刘书颜放个包袱的空档,回来时茶桌旁已经坐满了一圈的人。
大伙儿分着吃了一盒宋青带来的点心,又闹着让刘兴把肉包从怀里放出来,江忽直接化了形瘫在桌上任凭梳毛抚摸,还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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