湛镜乃是国子监典簿,从七品官员,所居府邸望上去比寻常人家繁华不少。
湛月清见过了皇宫,倒觉得这府邸还没锦绣宫大。
天上仍然在下着鹅毛大雪。
街上凝了冰,吐息时能看见白气,寒冷无比。
连马车都多滚了几圈缰绳防滑。
湛月清理所当然的认为这猫嫌狗厌的天气没人愿意出门。
可等他到了湛府,却发现湛府前竟然停了好几辆马车,那些马车看上去一辆比一辆金贵。
有的马车上还烙印了各家标志,有莲花、竹叶、红枫,还有些是龙飞凤舞的繁体字。
一眼扫去有十来辆。
湛月清察觉不对,让车夫停了轿,眯起眼睛,不解的蹙眉:“怎么这么多人?是湛镜死了吗?这些人来给他吊唁?”
他对原主那个不管事的渣爹没什么好印象。
一旁伪装成普通侍卫跟随在他身边的周九闻言惊异挑眉。
湛月清看起来这么乖,竟然会说这种话?
——很久以后他才明白,乖只是表象,私底下的湛月清可野了,样样都来。
“是湛三公子回来了。”周九提醒道,“昨天你入宫,他就被放了。”
湛月清瞟了他一眼,认出来他,有些稀奇:“你怎么在这?”
周九非常‘忠诚’的卖主子:“陛下派我跟着你,怕你逃了。”
他有一种直觉——如果湛月清出事了,自己可能会挨上实实在在的二十大板。
经过昨夜张裕的事,周九隐隐感觉出在陛下心里湛月清好像和别的人不一样。
他以前可从没见过陛下这样。
湛月清眯起眼睛,微微挑眉,“普天之下莫非王土,到哪里不是陛下的人?我能逃得掉么?”
再说了,他可没想逃呢。
周九闻言默默记下。
二公子说他是陛下的人!
*
湛府雕栏画栋,亭台楼阁,青瓦飞檐,曲折回旋,曲水小溪从廊下蜿蜒而落。
偌大的花阁中,欢声笑语,花香萦绕。
正是冬日,外边冰天雪地,阁中却点了不少炭盆,温度惹得花儿纷纷散了枝叶,香气扑鼻。
“还是湛夫人命好啊,儿子争气不说,湛大人也对你关怀备至,你说喜欢花,便让人造了这花阁。如今嫣儿又和苏家结了婚约,以后呀,你可有享不尽的福咯。”
阁中聚了几个妇人,举止雍容华贵,满头珠翠,言语间皆是奉承之意。
而主位上,坐了名身着绛紫祥云裙的妇人,正是湛镜青梅竹马的发妻,许氏。
许氏年近五旬,却保养得很好,看上去像个二十多岁的姑娘。
堂中的夫人们看着她,不由得面露羡色。
“夫人的皮肤看起来又好了不少,可是用了什么难得的玉膏?”
许氏一笑,却看向了一旁的女儿湛嫣,从怀里掏出一个印了飞鸟模样的小玉瓶。
“说起这个,我还是托了嫣儿的福呢,”许氏道:“这玉膏是跟着聘礼一起送来的,嫣儿孝顺,便将它献给我了。”
有夫人认出那瓶上的标记,倒吸一口凉气,惊讶不已:“这是飞燕阁产的玉膏吗?我听说那里的东西都价值连城呢,苏公子连这个都给嫣儿准备了?那看来她嫁进去后,可有享不完的福了。”
飞燕阁乃是奇人异士聚集之地,传闻里,那里的人行踪诡秘,阁里或许还住着长生不死的仙人。
为此有许多达官显贵想方设法的前去寻人,却碍于不知其具体地界而作罢。
飞燕阁出的东西也都是极好的,可遇不可求,有的东西更是花多少银子都买不到。
湛嫣娇羞一笑,“夫人言重了。我享不享福不重要,我如今倒是更担忧四妹呢,她也快及笄了……”
“四妹?”有夫人疑惑,忽地想起什么,“你四妹是不是前段时间我来时,往我脸上泼水、泼了就跑的那个?”
缩在尾位的粉衣影子闻言面色一变,却想起了二哥的话,忍住了发火的冲动,眼眶一红。
二哥失踪了……没人能帮她周旋说话了。
忍一忍。
堂中妇人太多,湛小松营养不良生得矮,又坐在末尾。她一眼过去没看到,便以为她没来,更嚣张了:“四小姐呢?莫不是怕见我,不敢过来?”
湛嫣嫣然一笑,垂眸盖住狡猾的眼神:“妹妹——还不快出来给李夫人道歉?”
湛小松习惯了被她当绿叶陪衬,低着头,起身,微微曲身行礼:“小松给夫人道歉。”
姿态十分随意,话也不说完整,比起语笑嫣然、言行有礼的大小姐,差得远了。
李夫人蹙眉,果然找茬:“离那么远,谁听得清啊?”
她找的不是茬,是攀附湛嫣的理由。
权大于钱呐。
她相公虽然是京中商贾数一数二的地位,但无论多高的商人地位,是怎么也比不过这些官员的。
湛小松闻言攥紧拳头。
“妹妹性子自小顽劣,又不爱读女戒,不受母亲管教,会这样也正常。”湛嫣艳丽的脸上出现一抹笑,温柔道:“夫人,嫣儿替她向您道歉,还请您原谅她吧。”
李夫人一顿,哼了一声:“罢了罢了,你们呀,也别费心管教了,下贱婢女的种,根就是坏的,哪能指望她结出湛大小姐这样漂亮的果呢。”
湛小松忍不住了,拍桌而起,怒气冲冲的过去,揪起了李夫人的衣领——
“你再多说一句,信不信我把你从这阁上扔下去!上次我泼你水是因为你骂我和我哥无能!我本都不欲与你计较了,可你非要咄咄逼人,对着我说什么婢女之子就是下贱——”
她冷笑一声,“怎么,你在这给人当枪使就高贵了?”
这怒火毫无预兆,她闪得又快,堂中众人都吓了一跳,反应过来后纷纷花容失色。
“妹妹!快把夫人放下来!”湛嫣站了起来,蹙眉,“你这样泼辣,以后嫁不出去可怎么办?”
李夫人挣扎了一下,却发现这孩子人虽然小,手劲儿可不小,当即慌了——
“来人啊!快来人!她要掐死我!”
“四妹!住手!”
一道男声自阁外传来,众人一看,却见一个文质彬彬的青衣男人走了进来。
男女有别,女眷聚会,男子本不可入,可这青衣男人却像是如入无人之境,畅通无阻。
许氏见到他,立刻像见到了主心骨:“德儿!快,快阻止你四妹!”
湛三公子,湛德。
他十六岁那年便天资聪颖的过了殿试,京中都道他年少成名,日后定能平步青云。
湛小松这一次显然是真被激怒了,不想同他们说话,揪着李夫人的脖颈,便来到了窗边——
“闭嘴!!我忍你们很久了!”她红着眼睛怒吼,“每一次、每一次都是这样,兔子急了还会咬人呢!你们欺人太甚!”
她们在阁中三楼,底下是个结了冰的锦鲤池。
李夫人看着窗下的高度,眼前一黑,急忙挣扎起来,“湛四!放手!否则我相公不会放过你的!”
“是啊,四小姐冷静啊,这可是京城首富家的夫人。”
“惹了她,你没好果子吃的……”
所有人都在劝她。
湛嫣漠然的站在人群后,眯起眼睛,没有开口。
——苏家主母要她的时候还提了一句螣妾,说湛小松这个妹妹的样貌不错,若她未能及时开枝散叶,便由这个庶妹行繁衍之责。
若湛小松生了男孩,便可将孩子过继到湛嫣名下,而后再杀掉湛小松。
湛嫣那时微笑着答应了苏母的话,可私底下却并不想这么做。
她不能明着说,便只能同弟弟商量,设计着让湛小松犯个滔天大错、先死一步。
譬如,现在——
“那又如何!我在这世上已经没有亲人了!”湛小松疯道:“我娘死了,我哥现在也不见了——他肯定被你们弄死了!你们就是见不得我们好……明明、明明……”
她竟哽咽起来,浑身颤抖着低喃:“明明我们已经很努力的活着了……”
李夫人察觉她的不对劲,借机一挣,推开了她——
轰!
阁楼旁的窗栏竟断开了。
湛小松猝不及防,跌落下去——外头冰天雪地,三楼坠下去,不死也要半残。
“啊!!!!”
屋内屋外都响起了尖叫。
说时迟那时快,一道白衣身影翩然赶到——
湛小松尖叫一声,以为自己要落下去了,但手臂却忽地被一双手拽住了。
她恍然回神,身躯却已被捞了回去——
湛月清揪着她的手臂,使出了吃奶的力气才把人拽了上来。
他太弱了。
居然连个十来岁的姑娘都差点抓不动。
回头可得多练练臂力。
“哥……”
却是湛德和湛小松的声音一起响起。
湛月清冷着脸,扫过堂中众人,有的女眷见不得方才的场面,受到惊吓,已被自家下人扶出了花阁。
堂中如今只剩了湛家人。
“湛月清!”许氏有些惊愕的看着他,“你怎么……”
湛月清却没理她,而是看了眼湛小松,低声温柔道:“妹妹,你没事吧?”
湛小松通红的眼睛里落下泪水,抱住他,大叫一声:“我……没事、我没事!哥,你这两天去哪儿了啊?!我、我好担心你呜呜呜呜……”
她哭了起来,大惊大喜之下,竟然晕了过去。
此话一出,知晓内情的湛家人都神色一僵。
湛德更是眼神惊疑起来。
——湛月清,怎么会还活着?
先不说迷药的事,只说手臂上取血留下的伤口,加活血化瘀的浴池水,都够他伤口崩开喝一壶了。
他怎么会还活着?
他收买的两个侍卫没做实事吗?
——湛月清确定湛小松只是受惊过度的晕倒后,才起身,盯着湛德,学着暴君阴恻恻的语调,冷冷的道:
“三弟。”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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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出宫回湛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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