伏时瞥了眼逐渐从四面八方而来的鬼魂,又牵上少年的手跟上自己,声音低低地回应道:“既不是人也不是鬼。”
不知从哪投射过来的阴影打在伏时脸上,少年看不到伏时惨白的脸,只听伏时这么一说,顿时吓得大惊失色,瞪圆了眼,脸色煞白张嘴说不出话来。
伏时却发出一声嗤笑。
“鬼怪有什么好怕的,元羲说人比鬼更可怕。”
“你既不是人也不是鬼,那我是什么?”少年堪堪询问,面前这人一会严肃一会笑,看不清样貌,话语也听不出真假。
“你问我这么久,我还没嫌烦吃了你,你说呢?”伏时说出自己的想法,也不管这话听在少年耳中是否变了味儿。
“那我是怎么死的,我怎么不记得了……”少年继续追问,看起来已对眼前的怪人少了几分害怕。
见鬼魂越来越多恐引起注意,伏时拉上少年不等他继续追问用法术禁了他的言,“阎王自会告诉你。”便又佝偻起来,少年眨巴着眼睛想要做些反应,身体言语都被控制住,也不得不跟着伏时佝偻起身子继续前行。
一路走过荒凉的道,不远处透出一道微光来,似乎前方有一道大门看不真切,光大抵是从里面射出来的。
“再来再来,刚刚你们耍赖。”一青面大耳的鬼差摆着手,搓洗着牌堆。
“谁耍赖了,不来了不来了,愿赌服输知不知道!”鬼差黑脸障目,按住了青面鬼差的手。
“老刘,再来一局,反正这会儿鬼门大开,没人来巡视,要玩便玩个尽兴啊!”这鬼也是青面大耳,劝诱着黑脸鬼差。
前方正是地府入口,两盏烛台悬挂在大门左右,渐近光源处,伏时抬头看了看,此时门两边并无鬼差把守,目光再朝一旁挪去,几个鬼差开了赌桌在一边争论不休。
本来可以拿着牌子大摇大摆地走进去,可瞅了瞅身边的小矮子,摇了摇头只能作罢。
“矮子,看见前面的门没,你只需好好跟我一同进去,无需说话,不然我叫阎王割了你的舌头。”伏时低声恐吓少年,把他拉至一旁混进来来往往的鬼魂中。
镜玄忍不住心里直翻白眼,这怪人怕是全然忘记自己已经被禁了言了。
刚踏进门内,伏时心中松了一口气,等进去再好好想想把身边的矮子找个地方藏起来。
“站住!”几个鬼差齐声吼道,吓了少年一跳,身子抖了两抖“带牌子了吗?”
伏时循声望去,鬼差拦住了一个女子,女子哆哆嗦嗦的从袖子里掏出什么东西,见跟自己没关系,伏时扯上少年的手正准备走,突然一鬼差的话传进耳里:“老徐,你有没有闻到股人的味道?”
伏时暗叫不好,加快步伐,不能引来鬼差注意,没成想刚走两步一个鬼差就朝两人的方向迅速飞奔而来,伏时素觉不愧是看门的,鼻子这么灵,就是长得有点丑。
一把方戟当下横在伏时脖子上,鬼差大喝:“何人来此,因何躲藏。”
少年低着头不敢动,一时摸不清此刻的情况,这怪人不是拉自己的鬼差吗,为何会被拦住,还有他口中的人?
想到这,少年忍不住伸出半个脖子去瞧,一黑面白眼的人怒目圆睁。
虽来的路上已经见过鬼什么样,可这一看又给他增添了不小的阴影,这鬼看不见眼珠子,白色的眼球像要凸出来一般。
伏时看向横在腰间的长戟,抬指触向刀面轻轻弹开,他站直了身子惨白的脸抬头朝那鬼差望去,随着纤长的睫毛揭开眼帘,黑曜石般的眼珠似有寒气直逼鬼差心间,在场的人均打了个寒颤。
“哐当”一声,鬼差手中方天画戟再也拿捏不住,滚落在地顷刻消失。
看着眼前的一切,鬼差心中充满疑惑,面前这人到底是什么来头,不似仙也不似人,他白色的眼球来回转悠,任谁也看不出伏时心中所想。
这时的伏时已不是刚刚佝偻着的猥琐模样,丝毫不惧横在自己脖子上的方戟,瞬间挺直腰板将方戟弹开,煞白的脸上一对黑曜石般的眼珠径直朝鬼差睥睨过去,长长的睫毛轻颤着,他突然轻笑道:“这戟,是否能叫鬼魂飞魄散?”
“来者何人?”鬼差这下不敢轻举妄动,世间多的是魑魅魍魉皆数收容在无极界,他看不分明,只得等伏时开口。
万一得罪了哪路神仙,可得不偿失了。
伏时看了看身边直打哆嗦的少年,拍了拍他的肩膀。
心想既然已经被发现了,那就算了吧。
随即,他的手中摊出一枚玉牌,抬掌给鬼差看:“我要见阎罗。”
方天画戟在鬼差手上顿时拿捏不住,顺势滚落在地,顷刻间消失在地面上,又或者说融化在地。眼见发生的一切,鬼差心中充满疑惑,要说是仙人,可自己以往也见过仙人来此,身上气息并不显著,他白色的眼珠转悠的,任谁也看不出心中想什么。
少年站在伏时旁边打着哆嗦,刚好被遮挡住。
世间魑魅魍魉,多的是收容在无极界,鬼差看不分明,只等伏时开口。
伏时拍了拍身边的少年,从手中变换出一枚玉牌,摊开。“我要见阎罗。”
“上仙请。”见了玉牌,鬼差瞬间躬身跪地。
其余几个鬼差见此情况觉得奇怪,纷纷举着长戟簇拥而来。
“老刘,如何?”三个鬼差异口同声凑过身来,同时看见伏时手中的玉牌,顷刻间躬身行礼。
伏时收起玉牌,正欲带少年进门,其中一鬼差鼻子四处探索,“请问上仙,何故人味?”
其余几人也纷纷凑着鼻子四处探索,在伏时周围,人的味道分外浓郁。
“可问上仙有没有闻到股人的味道,你旁边的可是?”鬼差小心翼翼询问着,微微抬了点头,向少年盯去。
“你是说我的宠物?”说罢,伏时从袖子里拿出一只松鼠,“这是我从凡间带来的畜生平日养得好,味道太重,估计看护它的童子也沾染了这气息。”他颔首看道少年,再看向鬼差,意味分明。
“原来如此,小的这就带你去无极殿。”鬼差面面相觑,两个左拥右护的就陪着伏时两人进了大门,其余两位回职看守。
少年默不作声,只觉得腰背脖子都酸疼得打紧,却一点不敢抬头活动活动。
“上仙,前面进去就是无极界了,小的就此止步,里面自有指引。”两人停步在一面空旷的石柱前,伏时点了点头,鬼差随之退去。
正准备跨过结界,才想起旁边还有这么一个拖油瓶。
他两指抵住少年的额头,示意他莫再跟随。“你就在这里等我吧。”
少年彼时才敢抬起头来,见着伏时模样,大大的玄色斗篷遮挡住他半张脸,红色薄唇在惨白的脸上红得妖艳。
“为何?你到底是谁,你不是要带我去投胎吗?”
“自己死没死都不清楚,愚蠢至极。”伏时冷冷的看了少年一眼。眼见面前对自己冷嘲热讽的怪人拂袖便要离去,少年眼疾手快拉住了他的袖子。
“我叫镜玄。”少年脱口而出自己的名字,试图拉住一线生机,在这里被丢下,他不知会怎样。
“……”伏时没说话,侧头看向镜玄,他没问他的名字,拉住他为哪般?
镜玄可怜巴巴的望着他,试图让这人心生怜悯。
“你拉着我干嘛?”伏时有些不悦,拽了拽臂弯一把把袖子扯了回去,弄得镜玄一个踉跄,险些摔倒。
“能不能,带上我?”镜玄站稳跟脚心虚着询问道,生怕这人一个不高兴一掌朝自己拍下来。
“哈哈哈,你怕我吗?”伏时对镜玄的无礼不怒反笑。
“怕什么?”
“行了,你在这里好好待着,我马上回来。”说完,伏时踏进结界,消失在镜玄眼前。
远远传来一声余音,如清音一般让人怔了心神。
“别乱跑,不然再回不了家。”
进了结界便是虚无,虚无上共有三条路,一条通往阎王殿,一条通往无极界,还有一条听说关押着世间悉数的恶灵恶鬼。
伏时此番正要前往无极殿。
伏时走在虚无的半路上,迎面就走来了一个人,那人身材高大,脸上戴着面目狰狞的红鬼面具,渐渐朝他逼近,目光直视前方始终没看向他一眼。
正要擦身而过,伏时转身叫住了他。
“白寰,干嘛装不认识啊!”伏时眉眼弯弯带着一丝调笑,好似戏弄良家妇女,可惜他戴着兜帽白寰刚好看不见那笑弯了的眉眼。
“人与牲畜不能同语。”白寰停下脚步,转过了脸,声音低沉,并不想搭话。
“哈哈哈,这里哪里有人,又何来牲畜呢?”伏时微微颔首,兜帽遮挡住眼里的阴鸷,爽朗的笑声中却带着一股讽刺。
“无极界外,不就有那么个人吗?”白寰回应道,似豁然开朗般,又接着说:“莫非,现在已是鬼了?”
看着白寰一副绵里藏针的嘴脸,伏时有点后悔,自己为什么要嘴贱叫住他。
“对啊,外面是有那么个小孩子,那牲畜呢?”伏时表情略显疑惑。
“你袖子里的那只不是?”
“哈哈。也对。”伏时又笑起来,“果然人与牲畜不能同语,是我冒犯了。”
表面上像是重复白寰的这句话,实则在回应白寰方才的嘲讽。
白寰最开始说伏时道不同,不相为谋,其次暗讽伏时把冥界的鬼差当傻瓜耍,偏把凡人做身边童,说什么照顾牲畜的,两者都不能共语,何需他人照顾。
伏时则在说白寰小气,这么点小事何必斤斤计较,也认同了白寰的果然道不同,不相为谋,自己就不该搭理他,找不痛快。
两人皆是一语双关,皆心知肚明。
“冒犯不至于,我这边还有要事,就先行一步了。”白寰说道,恨不得赶紧甩开伏时。
“既然你有事,我也就不说了,你慢走。”
“希望你的牲畜别到处乱跑。”白寰关心中夹带嘲讽,说完头也不回的扬长而去。
眨眼间只余下伏时在原地翻白眼。
赶紧走吧你。
来时的栈道皆是草木,无极道则皆是虚无,抬眼就能看见散发出幽绿光芒的天空随时变幻着。
伏时观望着幽绿的星际并不着急,待白寰已相去甚远时才想起,自己就是来找白寰的。
白寰也该知道自己除了找他不可能找别人,可见了他不仅装不认识,还闷声着急走了?如果自己刚才没有叫住他,怕是连话也说不上一句。
伏时不免啧了啧舌:“君子与小人难养也。”
天界小人多,没想到冥界也是。
正走到岔路口的白寰冷不防打了个喷嚏,才想起来前两天上面传来的通知,说是伏时千年重铸仙身之时已到,需帮伏时转世投胎,飞升成神。
可伏时在天界的名声向来不好,每次上天听到的八卦都是跟谁又起争执了,今天修习仙术把哪位神仙的树劈倒了,明天抓鸟把哪位神仙苦心研究布置的结界破了。
第一次见到伏时的时候,白寰刚办完事准备回去,走着走着突然就被伏时叫住。
“仙友且慢!”
白寰望了望身边并无他人,确定身后的人似乎是在叫自己的时候,不解的停下脚步转过头。
“你是在叫我?”
“对啊”伏时道
“何事。”此时的白寰从未见过面前这人,只觉得他来者不善。
“你是刚飞升上来的神仙吗?以前怎么没见过你。”伏时好奇的问道。
“我是从冥界来的判官,白寰,大家都叫我陆判。”
“喔喔,我叫伏时,有空常来天界玩啊”
这时白寰才知道,原来面前这人就是自己一直以来耳中听到的,大名鼎鼎闯祸精伏时。
再次见到他的时候,伏时就开始很轻车熟路的跟自己打招呼。
“白寰今天有什么事啊”
“白寰天界好无聊,你给我讲讲你们冥界呗”
但白寰每次遇到他都冷脸相对不甚搭理伏时,渐渐伏时也就不如一开始热情,转而开始阴阳怪气了。
回忆结束
陆判回头看了看已经远去不久的路,想不想怕自己回去就被伏时缠上,还是抓紧离开这,免得后面的刺头又追上来。
伏时赶紧原路折返,回到白寰停留过的岔路口,遍寻未果后,不做多想转瞬折进了另一条道准备先去找阎王。
无极界里有两条路,一条通往无极殿,另一条通往阎王殿。
“阎王,可在?”未见其人先闻其声,伏时露出半截帽檐,冷冽便从口中传出。
“是寄谞仙君来了?”阎王伏在书案上奋笔疾书,头也未抬看似很忙。
“看来我来的不是时候。”伏时站在门口,向后退了一步,露出的半截帽檐收回门后阴影里,作势要走。
“你该先去找陆判的,怎么先到了我这?”
阎王挑起刀眉抬起头,火红的头发炸毛似的纷纷矗立,眼尾上挑,活像只饥饿疲惫的狮子正虎视眈眈地盯着猎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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