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这个高大的男子在灵本受损的情况下明显不够清醒,于是闻时斟酌几秒,刻意模糊了自己和尘不到的身份,只道:
“李老三,我们好几天一起打鱼的时候都没碰见你了,就来你家想看看你在不在。”
尘不到看闻时有点僵硬的表情,就知道雪人一如既往的不会说瞎话。于是伸手把小徒弟牵得后退一步,接过话头:
“是啊,集市里你不在,以为你莫不是生了病,还是家里遇到什么事?”
闻时猝不及防被牵到尘不到身后,反应过来后趁机不动声色地观察李老三的神情,想看看李老三还保留了几份生前的记忆,一边却又悄悄红了耳根。
李老三果然被牵住了话头,顺着说了下去:
“哦,没啥事儿,我就是出船打鱼了。我打了好多鱼,有一条好大的鱼,我要去把它网上来,一定会卖的很好……”
李老三陷在回忆里,反复颠倒着说要打上那条大鱼 却没说到打鱼的结果。
闻时问:“ 李老三,你追了那条大鱼那么久,你打上来了吗?”
李老三愣住了。
他突然停下了絮叨的话,目光直愣愣地钉在虚空一点,然后慢慢垂下了头,手指紧紧攥住一角衣服,脊背颤得越来越厉害。
过了一会儿,他才抬起头,脸上有泪痕,在烛火的光里显出一道道蜿蜒的线。
他哽咽着,仿佛有千言万语伴着被想起的回忆堵在酸痛的喉口。
“我……我想去追那条大鱼的,但是江里浪突然好大,鱼……鱼在我船的边上,我太想去抓了,没……没留心有浪从另一边过来,船翻了,我就掉下去了……”
那江水好冷啊,四面八方地涌来,让他无法思考,只是本能地挣扎着想要抓住船舷。可浪头一个接一个,把他的船推得好远。
他上不去了。
意识也随着逐渐麻木的四肢而模糊,他只感到周围越来越暗。
他沉入江中。
又想到那条他一直想追的大鱼 如果拿去卖了,就可以给他的阿欢买身新裙装。
他的阿欢……应当还在家里做好饭等他吧,可他回不去了,她会不会哭呢?
他不想她伤心,还想陪她简单而幸福地活下去。
于是再睁眼,他就又回到了家,忘记了他已经掉下江,一遍遍地看着阿欢为他缝补渔网,在蜡烛前等他回家。
他想伸手拉住她,可阿欢看不见。
李老三哭了很久,那些后悔、遗憾、不舍,眷恋全都顺着泪水淌了出来,浓重地弥漫在空气中。
待他平静下来,闻时才道:“李老三,你还想见你的妻子吗?”
李老三听懂了闻时没说完的话,伸手理了理头发和发皱的衣角,努力让自己看上去不那么狼狈。
“再见一见吧我,最后再见见她。”
他还是要同他她好好道个别。
笼主的意识复苏,笼里的其他人也将恢复清明。
李老三转身走向里屋,却在屋前停住了。他推不开里屋的门,阿欢将门锁上了。
李老三只好站在门外喊:“阿欢,阿欢?出来吧,啊?”
门内传来女子的抽泣,她就隔着薄薄一道木门,却和门外的爱人相距了生死。
阿欢的声音发着抖:“你一晚没回来,我没睡好觉,天亮了就到处寻你,又没在江边看到你的船,”她说到这里,似是不堪重负地发出一声悲鸣,后又继续道:
“我只好去找几个平常和你一起打过鱼的可他们说昨天起就再没见过你,我就又回江边等,可到天黑你还没回来。
“我等了三天,到最后也没等到你。拉船的张伯说近日来天公降了大雨,江水涨得快,你那么久没回来,只怕是凶多吉少……”
阿欢说不出话了,却猛地拉开门,抱住男人:“你如何不小心一点?”
她那天浑浑噩噩回了家,已是夜色深重了,倒在床上昏睡过去。
再睁眼就是永远亮不了的天,烧不尽的蜡烛,她也忘了那些悲痛,只记得要补好渔网,等一个回不来的人。
闻时见李老三身形开始不稳,便知时间不多了:“李老三,你该走了。”
李老三抱紧怀里的妻子:“以后我陪不了你啦,我攒了一些钱,你知道放在哪儿。所幸你会女工,应该过得去日子。就是艰难点,是我不好。”
他顿了顿,又说:“如果能遇到真心待你好,你又喜欢的男人,便嫁了吧。”
阿欢不说话,只是哭着摇头。
李老三拍拍女子的头:“阿欢,我该走啦,你要照顾好自己。”
女子伏在他肩头,眼睛一眨不眨,要把爱人的温度刻在心里。
她还是放了手。
努力扬起嘴角:“你放心,我一个人也会好好活着。”
她要让爱人放心地离开。
闻时终于抬起手,丝丝缕缕的傀线缠上李老三的身体,执念化成的黑雾便顺着傀线渡到闻时身上被化解。
李老三最后再抱了抱妻子,又转身冲着尘不到和闻时感激地笑了笑,他的执念得到满足,便该前往来生了。
笼主已去,笼自然也随着消散。
那根蜡烛不知何时已全部燃尽,窗外夜色渐渐消退,东方现了一抹白,鸡鸣铿锵。
天亮了。
再转眼一瞬,闻时和尘不到又站在了来时的小路上,他们出笼了。
除却像他们这样专门解笼的判官,凡是入笼的生人出笼后会慢慢忘记笼里的一切,只留下隐隐的感觉,便如大梦一场。
叫做阿欢的女子会释怀。
逝者已去,有的生命如江河归海,有的生命还要奔腾在这喜怒哀乐的人世间。
尘不到唤回闻时的思绪:“我们该做最后一件事了。”
闻时醒神,手指间一抹黑雾飞出,被他抽形成一根白梅枝,插在李老三屋前的小路旁,等几年过去,就会长成一棵高大的白梅树。
这是他留在世上的一抹痕迹,将如他所愿,陪伴自己的阿欢很多年。
自那日解笼以来,闻时和尘不到再没有碰到过其他笼。
这座小城临着蜿蜒的江,百姓过着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生活,虽时有波折,但仍然平安喜乐。
左右无事,两人决定在城里住上几日,体验南国风情。
闻时虽然看起来不情不愿,但还是被尘不到带着,逛夜市,买花灯,看烟火,在熙熙攘攘的人群里一手被尘不到拉着,一手拿着一串尘不到买的糖葫芦。
闻时在周围人的喧闹声中小声嘀咕:“尘不到,我不是小孩子了。”
“我捡回来的小雪人这是要冻我了?”尘不到挑眉而笑,眉眼温柔舒朗,音色如傍晚的夜风。
“不是。”闻时埋着头,还是乖乖跟在后面走。
他只是不想再被当做小孩,可又贪恋尘不到纵容他时的温柔。
那点隐秘的心思总会悄悄冒头,让他身上漫起黑雾,跌进七情六欲,最后只能不情愿地站进洗灵阵,剐落一身尘缘。
但他仍然割舍不下,所以嘴上说着违心的话,也不怎么回松云山。
可是偶尔,他也会梦到松云山的月,梦见风过山间,松涛绿波。
——
时光会在安逸的生活里加快流逝,短暂地相逢后又是分道东西。
两人出了城,又来到相遇时的那条路。
尘不到站在原地,看着闻时望了自己很久,然后转身走上另一条岔道。
闻时告诉自己不要回头,却听见身后传来尘不到的声音:
“雪人,松云山的酒快酿好了,记得回来。”
“好。”
所以你看,聚散虽有时,可互相牵挂的人总该后会有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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