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上的积雪终于开化了。
不知道是不是去年冬天太长的缘故,今年秋天来得格外的晚。即使入秋了,天气依然燥热。
孟柯带着今日的游客上山。
在孟姜姜的授意下,山顶神树已经开放了展览。它现在被网友们取了一个新的名字,叫天神的垂怜。
方圆百里的土地依旧是焦黑的,但冰雪消融之后,地面上爬出来了一些野草,星星点点地散落在各处。
沿着这片土地一直走到山顶,就是他们的目的地,一棵接天连地的巨树。
它通体漆黑,只有树干和光秃秃的树枝,沉默地矗立在山巅、庞大得令人惊心动魄。很多游客仅仅从山脚往上看一眼,就会被吓得腿软。孟柯只得停下来,等到游客们适应了这道来自远古的威压,再带领他们继续往上。
树的最上端是弯曲的,如果从山下看,整棵树就像一颗心脏的半边。站在树干下仰头,阳光从交错盘绕的树枝中间穿过来,可以看到一个闪耀的光点在随风摇晃,传来一阵阵清冽的脆响。
“那是什么?”一位游客指着上面的光点问道。
孟柯看见游客的手指微微蹙眉,但她忍了忍,只道:“那是这棵古树的另外半边心脏。”
最下方的树枝上挂满了祈福的红色飘带,绕着树干挂了满满一圈。她让人围着树干造了一圈木质的梯台,好能继续将祈福挂上去。
一年过去了,孟姜姜对当时的事情闭口不谈,但孟柯隐约猜到了一些。对待这棵树,她向来是格外上心,接连拒绝了几次农大的生物考察。
她照例绕着树检查了一周,忽然发现树干上冒出了一个小嫩芽。
孟柯一瞬间惊喜得要掉出泪来,赶紧将这个消息告诉了孟姜姜等人。
然而在众人的翘首以盼中,很多天过去了,树上再没有发生任何变化。
......
崔珩被聒噪的蝉鸣吵得脑仁生疼。
她堵住耳朵,尖锐的噪音像一根尖针直直地往她脑袋里扎,越扎越深,扎得她整个人都要从中间爆开。
“啊!”崔珩暴叫出声,烦躁地睁开眼睛。
她站在一片虚空之中。
眼前是上下一片的灰雾,看不见边际。
“恭喜你,你赢了。”她听见有个声音说,音色很熟悉,很亲切。
“你是谁?”
“我是你。”
“我又是谁?”
“现在是人。”
“以前不是吗?”
“以前只有人的躯壳。”
“现在呢?”
“有人的心。”
“什么?”
崔珩不明所以,她试图弄清楚声音的来源。
但很快,她被一道强烈的光束刺痛了眼睛。
她偏了一下头,用手挡在脸前,缓慢地把眼睛睁开。
眼前是一片刺目的橙红。一轮红日从海平面上冒出头来,染红了蓝色的海水和天际。崔珩觉得自己心里有棵芽正在破土而出,它在往上生长,让她觉得自己胸口的那块土壤痒痒的。
她撑着背后的树干站起来,手摸到树干的感觉是如此熟悉,像是在触摸自己。
但不完全是,好像还差点什么,是什么呢?
崔珩绕着大树找了一圈,跳到树上去,最终在树干的中央找到了一段红色的木头。它填补了中空的树芯,紧紧地贴合着焦黑的树皮,像鲜红的血管,赋予这棵垂死的树以生机。
就是这里了。崔珩觉得自己应该跳下去,化成血管里面的一簇血液,流遍每一块树干和树枝,让自己心里的芽长满每个树梢。
但她生生忍住了,她隐约觉得,自己有什么更重要的事情要做。
她下了山。
在离开这座黑山峰通往另一个山头的路上,她看见了一个仙女。仙女有一头柔软飘逸的长发,带着花冠,只留给她一个曼丽的背影。
她好奇很久了,两三并步上前,誓要看到仙女的真容。
结果竟然是一只面目赤红的猴子,还只有一只反着长的脚,被长长的毛发挡住了。
崔珩有些尴尬地抿了抿嘴。但仙女并没有怪罪,反而向崔珩指向了一个方向。
崔珩顺着这个方向下山,山脚有一个院落,不远处有一个村庄。村庄里炊烟四起,看起来很是热闹。
“这是我家吗?”崔珩在身上摸了一通,摸到了一把钥匙。
她试着用钥匙去打开院子木门上的门锁,门竟然真的吱呀一声打开了。
院子里荒草丛生,屋檐上结着蜘蛛网,推门进去的时候,地上的小动物被惊吓地乱窜,这里看起来已经很久都没住人了。
崔珩左右张望着,进了正屋。
屋里的陈设却保存得意外的完好,一副巨大的戎装女将抗击天雷图挂在堂屋正中,画面悲怆,女将眉眼含怒,鞭缠惊雷,寥寥数笔绘尽了以人力对抗苍天的渺小与悲烈。
落款处有一行隽秀的小字,“谏修竹,于梦中惊作。”
屋内的墙壁上还挂着别的画,主角都是同一个人,穿着不同的服饰,身在不同的场景。
崔珩看见她穿着红衣蓝裙,腰缠银铃坠链,手持墨黑的毛笔在长卷上勾画,心中久远的记忆被勾了起来。
她曾经被她家老头教导过世间的法则,阅尽无数人情案卷,判尽人间案,也算看尽人间冷暖。她悟性不高,始终理解不了那些复杂的感情,但学会了模仿。她模仿过很多人,学孟姜姜酿酒品茶,学谢安摆臭脸教训恶鬼,学老头子世故圆滑,甚至学习案中人。
唯独,没有学会怎么做自己。
她是静止的,是一动不动的,是仅凭阳光雨露和空气就可以自由呼吸和生存的。
是肆意生长的,是顽强不息的。
一直看到最后一张图画,一棵遮天蔽日的大树,古老到只能数着日子等待死亡,庞大到为天地所不容,竟然会为枝上的小鸟特意伸出枝叶遮风挡雨,甚至在自己身上挖出洞来,供动物栖息。
她感觉自己心口的嫩芽逐渐壮大,长成了一棵树的模样,抽枝、生叶,要冲破崔珩的胸口,从她的口鼻里面生长出来。
她立刻屏住呼吸,转过身来,然后大口地喘着粗气。她忽然看到,在门口的桌子上,立着一幅被她忽略的简笔速写画。
画面上是她搭着姜禺的车,刚来到山里的模样,提着行李箱,满脸期待。姜禺站在她的旁边,笑容宠溺,眉眼中含着担忧。
她回想起刚上任的那一天,人群中确实有一个老爷爷支着画架写生,只不过她以为是在画风景,没想到是在画她。
崔珩忽然意识到,其实天道很早就放过她了,是毁灭,也是新生。
她按捺不住心底的冲动,从小院冲了出去。一路顺着小路跑进村庄,凉风刮过她的身体,村民和路过的游客看到她时都张大了嘴巴。
她兴冲冲地跑进招待所的大门,愣住了。
大院里繁花盛开,姹紫嫣红。原本空旷的土地上搭起了花架,花架上爬满了粉白色的月季,花架下摆放着桌椅,院墙上爬着凌霄花,地面也换成了草地和石板。
院子里坐着很多不认识的人,见崔珩进来了都纷纷侧目。崔珩发现院内新开了一家茶饮店,是一座独栋的二层小木楼,看样子是新垒的。小楼前挂着招牌,“天地酒舍:咖啡与茶与酒”,招牌幡布上还印有一个黑底白字的圈圈地,和一个白底黑字的圈圈天。
崔珩推开门,挂在门框上的风铃发出叮铃铃的脆响。
门口最显眼的地方摆放着一个一人高的木架,上面挂满了红色的飘带,用醒目的招牌写着“参与神树祈福活动,赠免费茶饮一杯。”
孟姜姜依旧躺在吧台后面的摇椅上,百无聊赖地摇晃着手中的酒杯。
谢安端着银制餐盘从楼上下来,“咣”地一声把餐盘丢到桌子上,惨白的脸色比锅底还要黑。
“孟姜姜,你...”他烦躁地质问一身清闲的孟姜姜,孟姜姜斜着眼睛看向他。
忽然,双方的声音和动作都停止了。
孟姜姜的酒杯“叮”地一声掉到了地上,酒水撒了一地。崔珩闻到四溢的酒气直皱眉,孟姜姜好久没有喝过这么烈的酒了。
不等她上前去跟僵住的两人打招呼,一件带着体温和余香的大衣飞过来,将她紧紧包裹住,她冰冷的肌肤感受到了久违的温暖。
崔珩这才发现身边的人都穿上了厚衣服,院子里甚至有不少人已经穿上了棉服,唯独她,身上只有一件背心短裤,在寒风中走了这么久。
姜禺从身后奔跑过来,给她裹紧身上的大衣,把她带进屋里。躺在火炉边的孟姜姜自觉站起身来,让崔珩在她的位子上坐下。
崔珩的脸冻得通红,连知觉都有些麻木。姜禺蹲下来,把掌心搓热,双手捂在她的脸上。
她被一股热气包裹着,眼睛里氤氲出水汽来。她看着眼前焦急地给她检查着身体,如同重获至宝的青年,颤抖地问了一句,
“疼吗?”
与另一道带着哭腔的声音重合。
姜禺抬起头来,修长的睫毛上挂满了晶莹的泪珠。崔珩伸手抚摸着姜禺的脸,低头吻了下去。眼泪是冰凉的,尝入口中,是甜的。
酒舍的门没有关,屋外又吹进来一阵清冽的寒风,将墙上的老式挂历翻动得沙沙作响。
今日霜降,雨露寒气凝结为霜,标示着冬天即将到来。
但崔珩向来喜欢冬天,冬天是土地在积蓄能量,大地在白雪下修养生机。
待到雪化时,又会是一个全新的世界。
全文完
终于完结了,给我自己撒花花??ヽ(°▽°)ノ?。
以下是曙曙曙曙曙曙子的碎碎念时间:
啊啊啊啊啊啊啊我终于收尾啦!
每天的心理状态:崩塌.崩塌.崩塌....重建.重建.重建....
关上电脑..弃了吧...不行..要写完...重新打开电脑...
好在,这一part终于要结束啦!
后面还有一章番外
待我历练几本重生归来,回头重整旧山河,说不定还会有修文或者更新。
总而言之,感谢小天使读者们,下一本我会好好写完的,绝不砍纲!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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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0章 又是一年霜降(正文完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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