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太阳一升空,土豆的事情便传开了。
这件事如同扔进平静湖面的石子,瞬间激荡起层层叠叠的涟漪。
张茂因涉嫌故意杀人罪被警方依法拘留。
得知此事后,江岁岁坐在院中呆了半晌。
她不知道张茂会得到怎样的惩罚,也不知道王芬会不会被当成同伙。
她脑海中只是不断循环着土豆含含糊糊唤她“姐姐”的样子,还有小朋友一点一滴笨拙又可爱的进步。
院中有窸窣动静,是江林郁来了。
他弯腰坐在她旁边,静静地陪了会:“要不要出去散散心?”
江岁岁摇头。
阳光已经穿破云层,暖意越过薄雾屏障,兜头笼罩下来。
江岁岁脸被晒得透明,莹润的脸庞嫩如奶冻。
“哥,”她轻声问,“如果当初,不是我爸妈收养了我,我的下场,会不会跟土豆一样。”
“......”江林郁皱眉,“不会,宋家不至于泯灭人性。”
江岁岁歪歪脑袋:“那他们,怎么不把家里的哥哥给别人。”
“......”
这个问题,江林郁无法回答。
江岁岁是被偷偷生下来的。
她的存在,不能被外人知晓。
然而江林郁不禁扪心自问,即便没有这些原因,只让宋家人在江岁岁和宋家大哥之间选择。
被抛弃的。
一定也是江岁岁。
他无法否认这点。
“岁岁,”江林郁目光沉稳,“抛弃你是他们需要面对的课题,你可以做主自己的人生了。”
江岁岁不置可否,又翘又密的眼睫碎着浅金,惶惶不安的扇动。
她可以自己做主了。
可好似并没有自己做主的能力。
她像个缩在壳里的小乌龟,不敢探头往外瞧,牢牢守着这安全的方寸之地。
阳光隔空洒下一条光带,灰尘在其间上下翻涌。
又一阵略显急躁的脚步声传来,伴着江松涛风风火火的话:“姐,糖吃不吃?”
江林郁没好气:“小点声。”
江松涛把几包糖递过来,嘟囔:“早上跑了趟海宜,他们李总给的,我又不喜欢吃糖。”
“......”江岁岁掀睫,几包糖从袋子上就能瞧出来,是榛子巧克力。
“吃吧,”江林郁做主接了,耐心道,“听说小姑娘吃点甜,心情就会好起来。”
江松涛嘿嘿笑:“那我来的可真是时候。”
说完,他嘀咕:“李总一大早把我喊过去,以为有什么急事,结果就为了请我喝个茶。”
然后塞了他几包糖,把他送了出去。
江岁岁从中捏了一颗,剩余的给了江林郁:“给朵朵吧。”
-
日子在土豆被亲爸亲妈联手弄死的谈资中,不急不缓进入1月。
元旦那天,江家来了一群不速之客。
是宋家的人。
宋霆海和汪芝年逾六十,精神气却比江父江母好上数倍。
与他们同来的,还有宋婉和一位陌生男人。
江父江母端茶倒水,客气礼貌的招待他们。
直至此刻,江岁岁才明白他们说的事,是指接待宋家人的事。
一种被骗的愤怒被她极用力的压下,在汪芝想要牵她手时,江岁岁条件反射抽开。
这一幕,让客厅中的人尽数顿住。
江母小心翼翼的:“岁岁...”
“妈,”江岁岁咽咽喉咙,“你都没告诉我是他们要来。”
“这是罗均,”宋霆海没将她的小脾气放在眼里,慈祥道,“跟咱们家门当户对,跟你各方面也都很适合。”
罗均斯文儒雅,江岁岁不好把火气发到他身上,勉强点了下头。
汪芝打量他们两人,满意地点头:“你们聊一聊?”
罗均率先起身,很绅士:“行,我们去晒晒太阳。”
说罢,他伸手向门外示意。
客厅氛围窒息,江岁岁也不愿多待,起身走了出去。
她情绪不高,不大想讲话,在罗均扔话题过来时,会礼貌应一声,其余时间一直安安静静的。
几个回合下来,罗均也不再说什么。
简单的坐了会,罗均温文有礼的告辞。
送走他后,一群人相对而坐。
片刻,汪芝问:“岁岁,对他感觉怎么样?”
“人挺好的,”江岁岁说,“我配不上他。”
“......”
宋霆海呷了口水:“他各方面跟你都很合适,你若没有意见,可以...”
江岁岁:“我有意见。”
宋霆海直视她:“你说。”
“我姓江,”江岁岁不避不让,“不姓宋。”
这话说得直接,等于告诉宋家人,她轮不到他们来管。
宋霆海淡然一笑:“你爸妈也同意的。”
江岁岁眼圈红了,她望向江父江母:“爸,妈,你们告诉他们,说你们听我的。”
江父:“......”
“岁岁,”江母谨慎道,“那小伙子真的不错,清大毕业,研究所工作,我跟你爸身边找不到这么好的家庭。”
罗均各方面条件都非常不错,人品家世都很清正。
江父咳了下:“岁岁,别为了跟你亲爸妈赌气,就错过这么好的孩子。”
“姐,”宋婉忽地插嘴,“你差不多得了,都26岁了,还想找个什么样的啊。”
江岁岁猝然望向她:“滚出去。”
“......”
“妈,”江岁岁轻吸鼻子,眼睛看着江母,“当年我填报志愿的账号密码是不是你告诉他们的?”
江母脸瞬间白了。
“你们以为我猜不出来?”江岁岁压住哽意,“我只是算了,木已成舟,我不想因为这事跟你们争执,我怕你们不要我!”
江母一双眼红了又红。
“爸,妈,你们让他们走,”江岁岁发了狠,“他们不走,我就走。”
-
宋家人最终还是被江家父母请走了。
江岁岁把自己关在卧室,江母抹着眼泪解释:“妈妈不是想把你让给他们,就是觉得,那孩子真的不错,之前媒人介绍的你都看不上,这个爸爸妈妈仔细打听过的。”
江岁岁没吭声。
“你志愿那事,”江母说,“爸妈没文化,不知道该怎么帮你,你宋家爸妈有文化、有见识,爸妈是想你能走得更远。”
没想到她会反抗的这么激烈。
江母喘了喘气:“你妹妹有句话没说错,你26了,按农村说法,虚岁27了,能碰到一个合适的多不容易,以后爸妈不在了,你孤单单的一个人吗。”
江岁岁双手捂住耳朵,不想再听这些话。
江母悄悄叹息:“谁家姑娘留到这么大,都是父母的一块心病啊。”
-
这天晚上,江岁岁久违的收到了袁阆的信息。
男人一句接一句:
【跟谁相的亲?】
【这就是你说的‘有事’?】
【江岁岁,撒谎一辈子都吃不上榛子巧克力。】
【元旦老人带着巧克力来了,回复‘1’同意他上门,回复‘2’让他闭嘴。】
看到最后一条,江岁岁郁郁了许久的心忽地裂开缝隙。
她唇角不经意弯了弯,指尖在屏幕点:【2。】
那边秒回:【订阅‘闭嘴’成功,‘上门’服务将在此条信息发送后自动开启。】
江岁岁:“......”
她从手机折射出的反光中看见自己红肿的眼睑。
一丝涩意极为霸道地冲进她鼻腔,快速蔓延至眼周。
江岁岁屏息,在手机上打字:【你别闹了。】
袁阆:【村口。】
江岁岁:【回去。】
袁阆:【江岁岁!】
袁阆:【过来给我看一眼。】
他都快一个月没见过她了。
江岁岁很久才回他:【回家吧。】
袁阆唇角抿得僵直,暗无天光的车内,手机冷白的光映出他眼底倔强。
-
接下来的日子,全国大大小小的企业开始放年假,赶在春节来临前走亲访友,到处都是阖家团圆的热闹。
江岁岁陪同院长从残联出来,院长心情不错,乐呵呵道:“负责人很看好这个网站的开发,说这种网站大城市早就有了。”
江岁岁点头。
“这几天好好休息,”院长拍拍她肩,“下年康复院的路怕是很艰难。”
江岁岁眼睑淡淡的乌青,像是没休息好,她嗓子里乖乖嗯了声。
上车前,她思虑几秒,轻声问:“院长,您不怕吗?”
“嗯?”院长不解,“怕什么?”
“新的路,”江岁岁眼睛乌黑分明,就这么望着你,有种全心全意的味道,“您不怕吗?”
“怕啊,”院长笑,“可谁不是一边怕一边往前走?难道因为怕,就做个困兽啊?”
院长:“这些年,咱们康复院循规蹈矩,也没做出什么名堂,还出了土豆这种事。”
“岁岁,这条艰难的路,”她深深惋惜,“咱们不孤单,有那么多志同道合的伙伴一起呢,想想咱们的孩子,双向奔赴是最好的动力。”
江岁岁澄澈的瞳孔漾起一层涟漪,渐渐扩散开来。
-
车子刚开始江家,火还未熄掉,江岁岁忽然接到袁圆电话。
彼时已是年29,明天就是大年三十,辞旧迎新的日子。
夕阳余晖渐淡,漂亮温柔的彩色光线穿过云朵,轻轻柔柔洒下最后的光芒。
袁圆几分哀求:“岁岁,阿良生病了,你去看一看他,好吗?”
江岁岁喉咙倏然间被堵住。
连呼吸都停了。
他生病了?
不对。
他没回家?
“他一个人在桂花苑,”袁圆百般担忧,“连小明都回去了,我怕他烧糊涂了都没人知道。”
江岁岁声带被掐住似的,努力了好几次都发不出声音。
袁圆停顿片刻:“岁岁,我如今已经要当第二个孩子的妈了,可回头想想,最为遗憾的,是没像阿良这样勇敢过。”
江林郁拒绝了她,她便放弃了。
“我当时也怕迷茫的未来,”袁圆说,“然后我选了另一条看起来更安全的路...但现实给了我一巴掌,这条路,也没想象中的那么好,好像怎么选,都有遗憾。”
开车往桂花苑去的途中,袁圆的话一直回响在耳畔。
她说:“我明白你的想法,我和你堂哥帮你选过了,结果你也看到了,所以,为什么不给自己一次机会呢。”
“岁岁,”袁圆说,“阿良朝你走了99步,最后一步,你给他点希望,好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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