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瑾安逐字逐句读完,便又忍不住再往回看一遍,划重点般停留在某些词句上。
比如:我从树上掉下来的时候,一定把你吓坏了。
比如:我特别喜欢上体育课,看你做平板支撑,比其他女生都持久,而且姿势很标准,很有力量,很有毅力。
许是夸得太过头,笔锋没压住,竖撇被拉长,夏瑾安能感受到他写时的紧张。
当指腹滑过纸面,抚摸深浅不一,细微凸起的字迹时,她心里涌起了巨大的空洞感。
并不知道时间过去了多久,也并没有察觉到这样的空洞持续了多久。
冗长的安静里,夏瑾安想不起任何一件事,唯有放空,不做反抗地去感受信件带给她的同样深浅不一的情绪。
这样的静坐,被手机震动打破。
她的大脑重启了。
夏瑾安将信折好,重新放回小信封里。
【我到家了。】
当她准备回复时,再次有新消息进入界面。
【下周一我就得回北京。】
【那你会不会想尝试一下,异地恋。】
没有任何的思考,没有任何的犹豫不觉,夏瑾安几乎是在瞬间就做了这个回复。
她知道自己没有撤回的时间,她想,傅煜也会在瞬间,就看清她的话。
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在突然间,就做了决定。
好像一句老旧的话:爱情总是猝不及防,冲动又热烈。
她不确定这是否是爱情。
只清楚这一定是冲动。
而她鲜少冲动,却笃定自己有解决冲动后的一切问题。
这也大概是她选择去北京的理由之一。
有冲动,有因傅煜而起的冲动。
她握着未锁屏的手机在房间里走来走去。
逐渐感觉这个狭小的空间已不足以让她自由移动。夏瑾安披了件衣服,说了声下楼买点儿东□□自在小区,盲目行走。
傅煜从来没有在收到她的信息后五分钟不回复。
是六分钟了。
夏瑾安从正面走到了侧门,又从侧门走到后门,路过一盏又一盏点亮的路灯,脚心发烫,浑身不安。
天色已经暗至深蓝,空气断崖式下跌,吸入口腔的空气变得寒冷。
夏瑾安围绕整个小区转了三圈,还是没等到他的回复。
心底翻涌的热血被寒风吹凉,读信时的空洞感再次占据上风,她站在无人角落,斟酌自己发出的信息。
是尝试两个字用词不当吗?
还是异地恋让傅煜一瞬间认清了现实?
真糟糕,早知道她就站在他面前,亲口说出这句话。
夏瑾安深吸一口气,叹息。
去门口的超市买盒泡面吧,这样才不会显得下楼的举动愚蠢。
去左边那家,还是右边?
买什么味道的?泡椒?红烧?还是原味?
泡面有原味吗?为什么一桶泡面有那么多味道。
夏瑾安变得很烦,为了挑选出一桶泡面的味道?也许吧。
她干脆将手机锁屏,快步朝小区正门走。
当目的明确时,购物变得很顺利,拿着两根父母从不让她吃的火腿肠,一盒加大加量的泡椒味泡面,夏瑾安嚼着小鱼干往回走。
兜里的手机始终没有震动,她未收到反馈,口里的鱼腥味越来越重,她又情不自禁撕开另一包朝嘴里送。
刚从包装袋里咬出一条完整的鱼,忽地目光一定。
单元楼下站着一道颀长,熟悉的身影。
他拿着手机,垂头摁着什么,白光落在他的脸上,勾勒着眉骨到下颌的线条。
她在侧方,清晰地看见他在笑,勾起唇角。
揣好手机时,男生紧张地捏了捏指尖,长舒一口气,便又咬着下唇,忍俊。
她也清晰的感觉到自己兜里的手机震动一瞬。
可惜双手都拿着零食,她腾不出手来看看傅煜到底给她发了什么。
不知道为什么,她明明可以选择直接上前,却还是停留在原地,打算先看看信息。
大概是想要晾他一会儿,让他也感受一下,独自站在傍晚微凉的冷风里,收不到任何回复,看着有说有笑的路人经过时,是多么的尴尬!
又或许,是她现在抱着一堆零食,忘记换鞋,穿着一双拖鞋的模样,不适合见面。
夏瑾安将小鱼干的袋子夹在右手的泡面盒上,左手伸进风衣口袋掏手机。
刚触碰到。
“安安。”
男生的声线穿过耳膜直达体内,惊得她一颤。
嘴里忘记吞咽的小鱼干,啪嗒掉地上。
*
傅煜朝她走来。
并不是适才分别时所穿的大衣,连内衬的羊绒衫也换成了蓝灰色的格子衬衣,外套是件杏色冲锋衣。
太过惊愕,以至于夏瑾安一时没看出他这混搭风的奇怪。
直至傅煜将她手里即将滑落的泡面桶接住,她才反应过来,这衣服好像是...睡衣。
“刚刚没吃饱吗?”傅煜看着比她脸还大一圈的泡面:“要不要出去吃点儿?”
“嗯...”傅煜见她没答,继续说:“当我补偿这条掉拖鞋上的小鱼干。”
夏瑾安下意识抬了抬脚,小鱼干掉地上,绒面留下油渍。
她不由蹙眉,这是新鞋,这在傅煜面前。
傅煜看见鞋面的油污,不紧不慢蹲下身,从兜里取出一包卫生纸,轻轻擦拭鞋面。
浸入得太快,擦不掉。
他抬眸,表情无辜:“擦不掉了,再去买一双?”
“嗯,啊,不用,洗洗就好。”夏瑾安很不自在,因为他蹲在她的身前,因为她俯瞰他,因为隔着鞋面的触碰通过指尖传达至身体。
她往后移了一步,打量傅煜,仔细看他不规整、未干透的发丝,小声问:“你头发湿了。”
没下雨,不可能是汗,他穿着睡衣,所以:“你刚洗完澡吗?”
“准确来说,是刚进行到第一步。”
夏瑾安右移动,探头看:“你的头发。”
“噢。”傅煜浑然没察觉后脑勺凉飕飕的,将冲锋衣的帽子戴上,站起身:“很丑吧?”
夏瑾安轻摇头。
“看到你的信息,我就过来了。”
“你微信回复就好,不用跑一趟。”
他诚恳又虔诚地说:“我想见你。”
心里那一块捉不住的空洞感,神不知鬼不觉地被填满,充满一种从未有过的力量。
她饿了,想吃点儿什么,脚也变得轻快有力,想到处逛逛,想去一个安静有音乐的地方,坐一会儿,喝一杯冰镇过的酒。
然后,她和傅煜坐在小区角落的亭子里,听着草丛石头音响里传出不大的音乐声,拿着一根火腿肠,旁边放着一罐微凉的可乐,等待外卖送卤味过来。
两个穿得太随意的人,适合这样随意的约会。
“冷吗?”夏瑾安侧头,看他单薄的衣服。
“不冷,甚至有点儿热。”
夏瑾安失笑,她掌心沁汗了。
相顾无言,不知道要从哪里开口。夏瑾安开始啃火腿,很小口。
傅煜忽然说:“我不介意异地恋。”
夏瑾安感觉血液冲到头顶。
心底惊呼了声,哇。
“是什么让你改变了想法?”傅煜不确定这个问题是否该问,但他又是如此确迫切的想要知道,夏瑾安为什么会在分别后的短短半小时,答应与他尝试着去恋爱。
是她看了情书吗?
他没问。
夏瑾安沉默一阵,放下唇边的火腿:
“你认为恋爱和婚姻一样吗?”
“完全不一样。”
“所以它们不冲突。”夏瑾安紧紧手,温声说:“而我想恋爱。”
“你没有恋爱过。”夏瑾安看向他:“我也没有。”
“这对我们,是一种冒险,我也喜欢冒险。”
傅煜没有回答,侧头定定看向她。
眼底含着深情含着期待。
“那你一定不会介意异地恋,这好像是恋爱里最难攻克的一道难关。”傅煜低声说。
“嗯——”夏瑾安沉吟思考着:“算是一种挑战。”
“那我们一起接受这份挑战?”傅煜朝她伸出掌心,手指不可控地微微颤抖着。
昏暗的天色里,夏瑾安细数着男生掌心里她能看清的纹路,轻轻拍上去,击掌:“好的。”
那一丝温度还未在肌肤上蔓延,便消失殆尽,傅煜握紧被她触碰过的掌心,试图抓牢这难得的温度。
“和我想象中有点儿不一样。”夏瑾安忽然说。
“什么不一样。”
“恋爱。”夏瑾安如实道:“我以为会很尴尬,很紧张,会变得局促、不安,还会提心吊胆。”
“不过,这倒是我现在的感受,尤其是紧张。”傅煜靠近些许:“你的感受是什么?”
“我觉得这种状态很舒服。”夏瑾安望着前方那盏昏黄夜灯:“而且我的叛逆清单,已经完成了,是件值得高兴的事。”
她其实有察觉到关系变化后的微妙感受,也有紧张与羞赧,但更多的,是一种尘埃落定的踏实感。
在不走心的情书交出去之后,在去北京看到物理书上自己名字的时候,在接到傅爸爸电话听见傅煜两个字,或许还在更早的时光里,她偶尔悬而不定的心,在此刻很心安。
这样的力量不止让她感到饥饿,却又浑身充满能量,还有对天南地北的渴望,对港湾里的那一盏灯的期待。
她很笃定,那盏灯的背后,绝不是未来有可能会成为妻子或母亲的自己的孤独等待,她相信,那盏灯投射出的,会是一双人的温馨。
她对爱情,好像有了憧憬。
是因为傅煜吗?
因为这个曾被她选中,当作叛逆目标的少年。
她想不完全是。
夏瑾安看向傅煜,伸手,指尖轻轻捏住他的衣摆。
这样的想法对一个新男朋友,不算友好。
但她还是不可控地想。
她的憧憬,她的力量。
更多是来自于,她终于拥有选择的权利,可以不再被一句话左右,放弃自己的想法。
她有绝对的勇气,承担选择后会面临的任意结果,好坏,她都会一并接纳。
还有...
当晚秋裹挟着草香的风,拂过鬓边的发。
她终于将那个逃避人格抓进“监狱”。
她用心声,清楚的,一字一句告诉自己。
是的,毕业聚会那天,你就是吃醋了,你难过你伤心。
你躲回老家,是怕在球场看见那个人。
怕那个人看你的眼神充满冷漠,怕那个人看你的眼神充满震惊。
更怕他看穿。
你喜欢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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