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你有发疯似的想过一个人吗？

丁年起身站到窗前，出神的看着窗外的枯树，上面有几片叶子在风中摇曳。

孤独的挣扎，仍死死的攀着枝桠。

他明白虞岁的意思了，终究几人遂所愿，不知半生梦化烟么？唉……

但求前路心无憾，哪怕霜华染旧颜。

暮山踌躇着开口：“师座您，还有什么吩咐么？”

“她不在，眼下的局势，我不能直接出面插手，你去通知那边的势力，暗地救助接济下战火中的流民。”

“好的，我马上去办”，暮山答应着就要往外走……

“等等……”

“还有什么事么师座？”

“跟着她的人还在继续么？能联系上么？”

“暂时还没有最新的消息传回来，如果有，就能联系到。”

“如果有消息，直接传句话过去给她。”

“什么话？”

丁年轻轻的、一字一句的说：“还期来日情如愿，莫使余生叹逝川。”

“好的师座”，暮山停留了一会，见丁年没有再说什么，转身离开房间。

夜色深深，丁年看着面前的虞岁，有一瞬间的恍惚，反应过来之后是难过，难过之后，就有点失控了……

“虞岁，你过的好么？你，好么？”

“丁师长这一问，倒把这些年的酸甜苦辣都勾起来了，不过，好不好的，都熬过来了。”

丁年的语气淡淡的，声音却能听到起伏，字字句句都浸满了悲伤，有种哀莫大于心死的感觉：“虞岁，你有发疯似的想过一个人么？有为了她整夜整夜睡不着过么？你有一想到她就彻夜难眠、心一抽一抽的疼么？你有么？有过哪怕一次么？不，你没有，因为你没有心。我有过，你不好奇是谁么？”

虞岁摊手，满不在乎的笑笑，“丁年，生于乱世，身不由己，我没有时间和精力跟你玩情海恨天的游戏。”

“是啊，虞小姐向来是执棋手，清醒淡然，洞若观火。”

“哦，是么？丁师长谬赞了。”

“虞岁，你能留下来么？留在我身边，好吗？”

“丁师长，好梦。”

她说完就走，像从没来过一样，转身的姿态像她说的话一样，像以往无数次一样，没有一丝拖泥带水。

丁年想拉住她，猛的睁开眼，只有空荡荡的房间。

两手空空，空的都是抓不住的风。

原来，是梦，好在，这次跟她说上话了。

是了，这些话，若不是在梦里，他是断然不敢说的。

一阵敲门声传来，在静谧的夜里显得格外扰人，丁年回过神来，冷声问：“谁？”

“是我，陆茄。”

“太晚了，回吧，有什么事天亮再说。”

短暂的沉默过后，门外陆茄的声音再次响起：“阿年，我有急事。”

“你叫我什么？”，丁年的声音又冷了几分。

“先生。”

丁年整理好仪容，走到桌前坐定，“进来吧。”

陆茄推开门，款款的走进来，反手关上门，将一个信封放到桌上，“这里面有我父亲的手札，有些对他死忠的旧部见到这个会卖你面子。”

丁年扫了一眼信封，没有动，“什么意思？”

陆茄就近找了把椅子坐下，“我希望能帮到你。”

“说你想要什么。”

“我想一直呆在府里，呆在……你身边。”

丁年深吸了一口气，莫名有些想笑，这算什么？梦里想要留下的人，握不住；现实想要驱离的人，不肯走。

“陆茄，去找你父亲，会比留在府里，更合适。”

“可我……我不放心你一个人，白暑是个孩子心性，石棠没什么存在感，我要是也走了，谁来照顾你？”

“府里有管家，随行有暮山，哪里用得着你？”

“丁年，你的心是石头做的。”

“陆茄，你错了，我没有心。”

陆茄抿了抿唇，“不，你不是没有心，你的心，只是，被虞岁带走了。”

丁年向后倚了倚，懒懒的说：“陆大小姐早年也是留过洋的，怎么说话这般酸腐，活像个咬文嚼字的八股学究。”

陆茄没有理会他的嘲讽，目光飘忽，像落在丁年身上，又像透过他在看向更远的过去，自顾自的说：“丁年，我好怀念最初遇到你的那个瞬间，也很怀念，那时候的我……那时候我还年轻，遇到你，真的是一眼万年……遇到你啊，真是消耗掉了我的全部热情，我想我再没有能力去爱上任何人了……你就像是万丈深渊底下经年不化的冰，我怎么都捂不热……我曾经也是话很多的怀春少女，到现在，倾诉欲都要耗尽了……你为什么就不肯好好听我说说话呢？为什么就不肯多看我几眼呢？为什么……就不肯……施舍给我……哪怕……一点点爱呢？”

丁年揉了揉额角，“对你残忍，就是给你的怜悯。”

“我父亲曾经评价过你，他说你是枪林弹雨里活下来的孤狼，沉着，睿智，有城府，永远知道自己想要的是什么，永远知道做什么选择对自己最有利……我真的想不明白，这样的你，对虞岁，怎么就能用情至深到如斯地步呢？”

“说来好笑，我也想不明白。”

“你会后悔的丁年，你会后悔一叶障目，你会后悔为了虞岁，放弃爱你的其他人。”

“陆茄，我最后再说一次，我不需要别人爱我，我要的是我能爱人的能力。你不懂，我不会后悔。”

陆茄缓缓低下头，双手紧紧捂住脸，指缝间泄出几声压抑的哽咽，身体也随之微微颤抖，“丁年啊，你可真残忍，像在凌迟我。”

丁年笑的寡淡，又有些慈悲为怀的感觉，“众生皆苦，各有救赎。”

陆茄抬起脸，“所以，你的救赎是虞岁，对么？”

丁年说的掷地有声，“是啊，丁年的救赎是虞岁。”

“好，我明白了，此生以今日为界，以后，我都不会再逾矩了。但我希望你能认真客观的考虑一下，第一，你留下我，对你有好处，起码占个名额，免得没有我，别人还要费力的送新人进来；第二，陆家只剩下我了，我需要跟你合作。从今往后，与你无关。我就只是丁府的二姨太，可以么？”

良久的沉默，久到陆茄甚至以为丁年不会回应的时候，他淡漠的说了一句：“可以，你最好说到做到。”

“丁师长放心，夜深了，耽误你这么久，就不打扰了，”

“慢走，不送。”

“我也有我的骄傲，留步”，陆茄说着，缓缓起身，理了理头发，抚平了衣襟上的褶皱，然后一步一步走出房间。

她是陆司令的女儿，陆家的女儿，只容许自己哭一次。

早知这般苦情肠，莫如当初不痴狂。

玉林鹿峰山脚下，李彦章看着身旁的虞岁，有些恨铁不成钢，“你说你怎么就能把自己搞这么狼狈？两年前就说让你跟着我，你咬定不肯，偏要在外面漂泊。”

虞岁无奈的笑笑，“好了李二少爷，这些天，这番话您已经翻来覆去念了我无数遍了，我听着也够了。”

“嘿，你个小没良心的，我还不是看你个小女子孤苦无依的，正好跟我搭个伴。”

“说什么傻话，你将来还得娶妻生子，我跟你掺合一起算怎么回事？”

李彦章半开玩笑似的问：“怎么说，你就不想嫁我？”

虞岁意味深长的说：“天上的云如果落地，会变成雨，雪，雹，雾，然后消失，我不愿消弭。”

“出息，跟小爷玩这套，我可不像我年哥，听不懂这些文绉绉的深意，说起这个，你跟我年哥接触过了，对吧？”

“嗯，见过几面。”

“怎么样，我年哥是不是特有派？特深沉？特有本事？”

“我说李二少，你要不是说他救过你的命，我甚至以为他是你的白月光，就你这三句话不离他的做派，不知道的还以为他是你的心中所爱。”

李彦章有些拘谨又有些不好意思的挠了挠头，“那么明显么？我吧，我其实就是，嗐，怎么说呢，我是个粗人，年哥呢，就是我的英雄，我……我纯仰慕他……这感情吧，不是简单的爱能概括的。还有啊，说多少次了，你要直接叫我的名字，彦章两个字是烫嘴吗这么难以启齿？”

“哟，彦章，你脸上这可疑地红晕是怎么回事？”

“行了啊，这话咱俩哪说哪了，你可别让外人知道，回头传到老爷子耳朵里还不得打断我的腿。”

虞岁突然想到什么似的问：“你年哥是什么时候来的，他身上总有种书卷气，倒不像有些军官那样粗鄙。”

“得有五六年了吧，听军中的老人说，年哥刚来的时候那眼神像饿久了的狼崽子似的，幽幽的闪烁着绿光，他不爱说话，常常自己坐着发呆……后来慢慢发现，他学识广博，还懂兵法……没有人知道他的过去，也没人敢打听……曾经有个不长眼的蠢货凑近乎似的打趣过，说年哥他家人肯定是对他不好或者是变态，不然也不会养得他这样的性子……那是年哥第一次下死手，废了那人一只眼睛一只手，还是老爷子和白叔拦着，才留下半条命……我家老爷子说过，年哥绝对是个心黑手狠但面上不显的人，是会隐忍之后伺机而动一击毙命的狠角色。”

虞岁挑了下眉，“五六年前，岂不是才十四五岁？李司令这话，可是很高的评价了。”

“那可是我年哥啊，当然值得高评价了。时候不早了，你饿了吧？想吃点什么？”

虞岁想了想，“听说这里的木薯饽和蒲塘卷粉不错。”

“对，是这里的特色，走吧，带你去尝尝，再给你来个玉林牛巴，也不错。明儿一早让小六子跑一趟给你去买槐花粉和石南老街的云吞，一个甜一个鲜香，肯定合你的口味。”

丁年：你有发疯似的想过一个人吗？发疯都只能在梦里……可我有什么理由什么资格对你发疯呢？

虞岁：别整这出，早了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