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意思？”
白芜一时有些摸不着头脑，这后半句好理解——不收女弟子，在这武林门派之中倒也是常见的。
但是这前半句……只埋女子？
“黍掌门，你这是看不起我们女儿家？莫不是仗着我尊敬您，您就吓唬我吧？”白芜还是保持着趴跪的姿势，却顶着大雨抬起头来，隔着朦胧的雨帘也能看见她闪闪发亮的眼睛：
“我虽是女儿郎，但我能吃苦，也不怕你。” 只是不知道，在她的眼睛中藏着的，是雨水还是泪水。
这小姑娘，倒像一位故人……不过……不可能。毕竟白府已经……黍离摇了摇头，又看向白芜。
——气恼的女孩现在是敢怒又不敢多言，腮帮子也鼓鼓的。黍离看她这副模样，不知为何觉得有些可爱，便摸了摸下巴解释道：
“我的意思是，我的女儿和夫人都葬在这启衡山之中，所以说‘只埋女子’。”
白芜听到黍离提及往事，才知方才有所冒犯，刚想说两句表示歉意，不过黍离没给她机会，又补充：“至于不收女子为徒，只是我不希望女子身陷江湖的险恶罢了。女子本纯洁美好，此番修行必经污浊磨练……”
“所以，姑娘，方才我那弟子的劝言并非调侃，也请你放在心上——请回吧。”黍离缓缓转身，正欲施法离开。他大手一挥，宽大的衣袖便顺着风雨扬尘而起。
“等一下！”
“请您收我为徒……”
白芜的声音添了一分嘶哑的哭腔。她定跪在雨地里，朝着黍离重重地磕了三个头。
低温下水汽也似要凝成霜，张牙舞爪笼罩在她的身旁。黍离是修炼之人，自是有法力护着，使寒风不侵入体内；可白芜就不一样了，她一个瘦弱女孩子，刚从大火中好不容易脱身，又在这刺骨的雨水中泡着，单薄的身子如何吃得住？黍离也是个表面口舌不饶人、其实心软的和棉花似的人，自然不忍看见白芜在寒冬腊月还受冻害之苦，便将之前诸多猜测抛之脑后，想赶快打发她回家好生休息着。
“孩子，请起吧。这礼我是担待不起的，何况启衡门向来真的只收男弟子……”
黍离有些心疼又有些无奈，伸手就要去扶在泥浆里跪着的白芜。
“那……若是加上这个呢？不知掌门您可认得此物？”白芜不慌不忙，眼见着黍离终于靠近自己，迅速从腰间取出一盘玉，双手捧上，请黍离鉴看。
启衡玉到底是启衡玉，在雨中不减光芒，只更加夺目。黍离只轻轻扫过一眼，认出启衡玉后倏忽间却神色大变：“启衡玉！难道你果真是京城白家之子？”
说完这话黍离好似又有些后悔，轻拍了两下嘴，又道：“不愧是故人之子，我说怎有如此胆识气魄……我知道了，但你要记住，我们启衡门门规第一条，便是不干涉朝堂之事。”
“违者，斩。”
黍离的语气突然变得锐利，有些警告的意味，没有给白芜留下半丝退让的余地。白芜自然也懂得黍离的意思，没有立马回答他，只是趴在地上，又重重地给黍离磕了三个响头。
泥浆里混杂的石子划破了她的额头，当白芜抬起头时，血就拌着泥浆雨水淋下来。
“师父。”白芜沉默良久，终于抬头开口。
黍离点点头，上前两步，想要替白芜拭去脸上的污渍，却无意瞥见了白芜的双眼。
——那是一双京城所有小姐娘子无不羡慕的杏眼，本该梨花春色填满其中，此时却充盈着与她年龄不相符的清角吹寒。还有无以名状的某种复杂的、锐利的情绪。
这倒是让黍离想起了自己名字的来由。
彼黍离离，行迈靡靡。
自己也是被奸人迫害，落到家破人亡的境地……若不是眼前小姑娘的父亲白靖白将军救济，恐怕自己不会有今日之作为。
前几日白将军一家突遭横祸，几千人大府只得眼前一女侥幸生还，自己受白靖雨露恩泽，哪里还有对恩人的女儿说不的资格？只是在他一手建立的启衡门，修炼不过只是保全自己和家人的手段，再上升就是为了和江湖道友切磋比试，分出个二三罢了。
只是……只是自己也知道眼下白芜此举意在如何。启衡门从来不插手庙堂之事，倘若是想拿这仙法去和皇室抗衡复仇，怕是折辱了神仙又自讨没趣。
长叹了口气，黍离停住了想要伸出的手，干脆背了手又转过身，“白芜。我记住了。”
“走吧，回……家。”
他说。此刻雨还在下，脸上的液体顺着面颊又流进嘴里，与先前不同——添了一丝又咸又苦的滋味。
爹、娘，二哥，以后的路，就是我自己走了，请你们放心。
黍离并没有施法快速移动，也没有运功避雨，只是在白芜身前领着走。
白芜站了起来，也颤颤巍巍地跟黍离身后，慢慢地走啊走。
在这一天，黍离又回想起在心中一直下雨的那一天。
也是在这一天，白芜开始寻找不再下雨的那一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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