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跑过原野的夏》
文/聆眉
晋江文学城独家发表
2023.8.1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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京城至青城，遥遥路途。
七月，淡雅的阳光洒在广袤草原之上，几只牛羊或聚或散。远处牧草波涛绵延不尽，风中摇曳，鼻腔内尽是浸入昱光的土壤弥香。
青空之下寺庙延河岸而建，香火旺盛，普会寺佛殿香雾缭绕。
高速公路绵延千里，小型商务车内空间逼仄，源源不断从窗内泄出难懂的蒙古族语言。
电话声戛然而止，司机将手机熄屏，朝副驾看了眼。
大概是见她年纪不小的原因，用一口并不流利的汉语八卦道：“姑娘，来草原旅游的吗？男朋友怎么让你一个人？”
夏煜桉单手撑头，愈发觉得胸口闷，头也昏沉，抬手轻揉太阳穴，微不可察地轻叹声，否认了司机这个猜想。
不是旅游，也没有男朋友。司机眉头微皱：“那就是……回家？可……看你不像草原人。”
夏煜桉降下一半昏暗的遮阳车窗，车内喧闹被挤进缝隙的风鸣吞咽消散。
她的母亲名叫陈瑾，自小就生活在京城，在梨园唱了一辈子京剧。至于夏家，世代从商，京城富公子数一数二，而夏铮年便占其中之一。
两人机缘巧合之下看对了眼。恰好幸运的是，老一辈人也都同意这桩婚事，商业联姻便生了她。
她是地地道道的京城人，血液里分明没有任何蒙古族血统，然而这片土地却总有东西让她牵肠挂肚。
“来草原看看。顺便，想找个人。”夏煜桉发音艰难，吐出的字眼时断时续。
汽车稍许颠簸，她从包里掏出晕车药。
大概是听到她嘶哑的声音，司机不由得多几分怜悯，热心问道：“那人叫什么名啊？说不定我认识。”
往嘴里灌一口水，冰冷的液体顺着喉管向下蔓延，挑起几分清醒。夏煜桉拧紧瓶盖将水塞入车门底侧，望向窗外，另一只手放在裙摆上，逐渐攥紧。
“姓江，名浔野。”
“是汉人吗？”听着这名字，司机笑了几声，“不好意思呀，不太认识嘞。”
其实不是的。
江浔野是马背上自由的风，在呼啸的风、大笑和奔跑中诞生，有草原人生来的野性与顽劣。
他桀骜不驯，骨子里散发着傲气，也有草原的柔软包容，在她最迷茫无助的时候要给她庇护所。是草原上土生土长的野狼。
她身边并不缺长得帅的异性。可他同那些富公子都不同。
江浔野是个很可靠的人。
他的肩后躲过打瞌睡的她，也挡过害怕烈阳晒黑的她，他的脊背背过她塞满书的背包，也背过走不动路的她。
他说，无论你走到哪儿我都能把你找回来，然后带你回家。
而他的家，就在草原。
在最热烈的夏季，呼和浩特的草原，开阔视野内皆是广旷自然。
草原——交通不便，没有外卖，没有左邻右舍，远离城市的喧嚣。然而这广袤天地却宽厚仁慈，愿意收留每一个热烈鲜活的生命。
放牧，打草，收草，在太阳底下发发呆，生活简单却充实。
盯着远方绵延不绝的青山，夏煜桉攥了攥手。
可靠是他，怯懦是他。可后来，逃跑的人也是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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行至半路，摇摇晃晃的车突然停下，凤鸣归于平静。
夏煜桉从睡梦中醒来，迷迷糊糊透过前窗往外看，群羊正从车前笃悠悠地走过。
在草原上遇见畜群，汽车与行人要停下等待或绕道走，从畜群中穿过就会被认为对畜主不尊重。
下飞机后她便马不停蹄坐上车，一晃神便又是一小时的腰酸背痛。
没想到七年过去，草原的高速公路更多更平整了，其余的，竟没什么变化。
趁等待的时间，夏煜桉拉开车门，落地活络几下筋骨，欣赏欣赏草原风光。车上烟味没有散尽，闻着不太舒适，也正好趁此喘口气。
太阳逐渐升高，草地上的露珠在阳光下闪烁，雪白羊群在牧羊人的带领下低头啃食着鲜嫩的青草。
男人手持一根长鞭，轻轻摇晃把羊往前赶，腾出只手拿手机。
“哥，咱们的手作销量不太好，之前沪城一直跟咱合作的那个品牌，合同人家没续。手作社都快倒闭了……这么一弄不是雪上加霜么，连条活路都不给咱们啊这是。”
男人眼底未掀起波澜，淡声说知道了。
见他挂断电话，阿茹娜才去拽他的袖子：“哈丹，那边有位姐姐。她坐的……那是黑车吧。”
朝着阿茹娜手指的方向，停着一辆商务车，外观有些老旧。当地人几乎能一眼认出那车不合规。
不合时宜出现的车，副驾驶外的位置同样站着位有些“违和”的女人。
她的妆容恰如其分，眉眼温和大方，穿着打扮低调，却丝毫藏不住她极致的美。
隔着十几米远，视线落在那头的一刹那，他的眉心微微动了一下，停在原地久久无法动弹。
草原人豪迈，阿茹娜早已走上前。
走至半路，她不明所以地回头。他的嘴唇被咬的发白，只是远远地注视着。
第一次见哈丹露出这种表情，阿茹娜大声叫他赶快跟上。
“姐姐，你被骗了！”
望着漫无边际的草原，思绪还未飘到多远处便突然被打断。察觉背后的衣角被人轻轻拽了拽，夏煜桉顺着看去，发现是位蒙古族女孩。
女孩紧紧拉着她的衣角，用着一口略显蹩脚的汉语努力表达，似是不让她回到车内。
夏煜桉弯下腰，微笑问：“为什么这么说呀？”
女孩朝汽车方向一指，说话声音不响，却格外坚定有力：“这个，黑车。”
“你这小孩从哪里来的，怎么随便污蔑人。赶紧走，别打扰我生意。”司机从车的那头绕过来，把夏煜桉往车里劝，“外面太阳大，车上不晒，得赶路了。不然天黑不好走。”
夏煜桉正准备上车，然而女孩并不就此罢休，挡着车门不让她进。
她努力表达说：“姐姐，我没有骗你，真的。不信就去把他的本子拿出来看。”
夏煜桉唇角抿直，费力理解本子是什么。
司机见状，脸色一沉，语气变得强硬起来：“你这小丫头片子，懂什么！爹娘有没有教你什么是礼貌？快让开，别多管闲事，耽误我们时间！”
兴许是其中某个字眼触及到蒙古族女孩的逆鳞，情绪波动，声音大起来：“不许你说！你再这样！我就报警！”
眼前争吵不休，夏煜桉站在一旁有些无措，进退两难，张嘴想劝架，只因声带受损发不出响声。
眼看两人作势要动手，她伸手想去拦，却敌不过他们。草原人的气势太足，让她插不上一句。
女孩会的汉语不多，没法跟夏煜桉解释清楚，最后只能转过身冲羊群末尾挥手求助。
挥手频率高，看着特着急。
只听见女孩大声喊：“哈丹！”
夏煜桉顺着看过去，这才注意到远处羊群尾部还有一人，正不紧不慢朝这儿走来。那人微抬眸，便与她对上视线。
她的眉心微微蹙了蹙。
视线交汇处滋生火花，随着距离逐步缩小，二人之间的空气仿佛被点燃。愈燃愈烈，不可控制。
面对阿茹娜，那名叫“哈丹”的男人极为耐心温柔，蹲下身子用蒙语同她说了几句，了解大致情况后轻拍她的脑袋，让她去看好羊，乖乖等着。
夏煜桉黑直长发散落肩头，肌肤白皙，双眉细弯，一双眼眸透黑澄澈，光是安静地站在那儿，便不自觉地引人去打量。
她的美在草原少见，大气而又明艳，眼前的男人却能做到全程完美避开，藏在墨镜下的目光只短暂落在她那儿，蜻蜓点水般的，旋即收回视线。
径直绕过她，他停住的位置正好挡在她斜前方，用蒙语与司机交流。
同样的角度，相似的背影。这样挺拔颀长的身影曾也无数次替她遮挡阳光。
他个子高，肩宽且薄，肤色算不上白，也算不上黑，呈现草原人健康的肤色。
穿着一身黑色冲锋衣，鼻梁上架着墨镜，漆黑的短发被风吹得凌乱，露出好看的眉骨与额头。
熟悉却又陌生的感觉缠着她。阳光稍许刺眼，夏煜桉始终微皱细眉，在一旁安静又认真地打量着面前这名男人。
她不知道他们说了什么，在他支付完车费把行李拿下后，司机就开车走人了，看着有些气急败坏。
眼前人比她记忆中的少年，更高了，肩也更宽了。他的轮廓，声音，都要更成熟。
“加个微信？我把钱转你。”夏煜桉拿出手机，伸至他眼前，整个过程始终紧紧凝视着他。
然而眼前人却不冷不热道：“不用了。”
他的汉语标准，甚至带着股淡淡的京腔，不浓不重，与女孩儿和司机的汉语水准不同。
不着痕迹地避开她灼热视线，哈丹平静道：“车确实是黑车，但司机不是呼和浩特本地人。”
夏煜桉没说话。
与他同行的女孩看起来五六岁，个子在他腰侧。哈丹将她领到身边，低眸看着她，再度开口时带着浓浓的边界感：“刚才替您付的车费就当赔罪，希望没影响到您的心情。欢迎来草原玩。”
悬在空中的手逐渐感受到风的凉意，直到他从身侧走过，夏煜桉才默默缩了回来。
他甚至……用的是“您”。
一个字，将刚才逐渐缩近的距离瞬间扯开，把身份硬生生划分出个高低。
“这位先生。”夏煜桉不辨情绪地注视着他，“您知不知道，一个人最基本的礼貌，是在和别人交流时，要看着对方的眼睛。”
放在阿茹娜发丝上的指尖微微颤了下，他的动作停滞住。
恰是他的迟疑，令她起了疑心。随着时间的流逝，垂在身边的手一点一点攥紧，指甲陷入掌心皮肉。
沉默好半晌，就在她几乎丧失耐心之时，他才悠悠抬起视线，与她的目光徐徐交汇。
“小姐，上车的时候最好看看司机驾驶证的发证机关是不是呼和浩特，看驾驶证就能确定是不是本地人。”无处躲闪，藏在墨镜下的眸光微动，他的声音一点点弱了下去，“娜娜汉语不好，刚才如果冒犯到你的话，很抱歉。”
“娜娜？”夏煜桉的手松了松，双眼微眯，像是随口一问。
哈丹点头，顺着她的话解释：“阿茹娜，我们都叫她娜娜。可能是经常骑马经常喝牛奶的原因，她比同龄人都高些，像小巨人。”
隔着墨镜，隔着一米，隔着七年。声音越飘越远，夏煜桉只是安静看着他。
良久，得逞似的，她低了低眸，嘴角微勾，终于抓到他一处破绽。
夏煜桉没接他的话，双手抱臂，慢条斯理地向前迈步，逐渐逼近他。像是思索什么似的，声音很轻：“我缺的倒不是这点钱。可是先生你把我好不容易找来的司机赶走，是打算让我今晚露宿街头吗？”
喉结滚了下，他不知她想做什么：“我并没有这个意思……”
“咱俩无冤无仇，一见面就这么不讲理，二话不说就把人给赶走，都不带跟我商量一下，”夏煜桉干脆利落地打断他的话，抬眸，冲他淡笑一声，“你这人，还挺有意思的。”
高二那年，她与他约定一起报考京城大学，结果努力两年，等来的却是什么？
约定一起留在京城读书的是他，不声不响销声匿迹杳无音讯的也是他，海誓山盟的是他，胆怯逃跑的也是他。
不讲理，不商量。
七年前是，今天还是。
夏煜桉嘴角带笑，却无半点笑意，语气瞬间沉了下去：“这么看来，欠了我一声抱歉的人，是先生你才对。”
眼前那双本是款款温柔的眼睛，此刻却充斥怒意。
他只觉喉咙干涩，避重就轻：“其实现在有很多牧民建起了民宿，用蒙古包接待游客住宿。所以能轻松找到接待点，如果担心找不着，我可以开车送你。”
夏煜桉紧盯他，一字一句，不容拒绝，“先生，我想你知道，我要的，不过是个解释。”
眼见气氛愈发凝重，一旁的阿茹娜企图劝解：“姐姐，哈丹好人，遇上没良心的黑车司机会有危险，你不听话，就把你丢到不认识的地方。”
夏煜桉仍直视着他，倔强得拒人于千里之外。瞬间，心里像是扎了刺一样。
哈丹领阿茹娜背过身，隐去情绪的起伏，忽视夏煜桉的那句话，同阿茹娜说道：“娜娜乖，这位姐姐不需要我们的帮助。该回家了。”
比起夏煜桉身上浑然天成的美，有教养才是他对她的第一印象。
她出身商人家庭，从小到大都被严格要求。从坐姿站姿到待人接物，说话向来有礼有分寸。
除了那些，练钢琴，学绘画，上补习班是她的常态。没有周末，没有自由，练不好就会被打手掌，大了些就会被关在家里不让她出去玩。
她说过，她喜欢江浔野身上的野性与自由。她说，和江浔野待在一起，她才会感到无拘束。
可那是京城的江浔野。
京城的江浔野，不属于草原。在草原，就只有哈丹。
一拍两散，错过便是和她最好的结果。
然而刚跨开步伐，下一秒，却被一把拉回。
近在咫尺的距离，七年汹涌的情绪不可抑制，透过他的墨镜，夏煜桉仰头，狠狠揪着他的衣领，逼迫他直视自己，心中甚是窝火：“江浔野！你他妈别躲了，行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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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沈家的第二年冬，阳台雪尘飞扬。
呼啸寒风中，尹煜柃点燃一支烟，待烟味散尽才朝屋里走去。
一个小身影停于跟前，问长大以后可不可以娶她。
她并未在意，收起负面情绪，同他拉勾允诺：“那我们逾晟要健健康康地长大喔。”
沈逾晟成年之日，便是她离开之时。
八年里，她为他改去坏习惯，教他做人做事，陪他疯玩。
在她离开时，他直白表达心中情意。
她却告知心里早已有人，把他伤得很深。
六年后城北再遇，尹煜柃一身狼狈。
沈逾晟却将她背起，提起曾经去游乐园她将他背着的事。
那日晚风太过温柔，头脑吹得昏沉。盯着他宽宽的肩膀，情绪突然有些不受控制。
她撒谎说不记得。
心里却想再贴近他一些。
漫漫岁月，她永远如此漂亮，像院子里不会枯萎凋谢的荼蘼花。自看向她的第一眼起，他便知自己的人生似藤蔓般与她紧紧缠绕、纠缠——至死方休。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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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0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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