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南宫羽睡到中午才醒。
江川已经出去了,他躺过的地方入手冰冷,显然已经离开很久了。
南宫羽打着哈欠穿好衣服,迷迷糊糊地清洗过身体后,他叫来仆从备菜。
吃过饭,上过药后,一只海东青落在窗前,用喙轻啄了下窗棂。
他打开窗,取下系在鹰爪上的信件。
南宫羽一面吩咐仆从端来生肉喂食海东青,一面取了特质的药水过来,将信件打湿。
他盯着信件上显出的几行字看了许久,直到海东青将一盘生肉吃完,他才将信件毁去,叫来影卫。
“传我令,让留在京城的五长老找人放出消息,就说——”
他半阖了眼,声线微冷:“顾家仍有后人留存于世。”
“记得让他们留意朝廷里那些人的反应。如果可以,让探子关注一下宫里的动向,特别是皇帝和万贵妃。”
影卫领命退下。
南宫羽站起身,从机关盒里取出特制的墨水,提笔写下回信。
放走海东青后,他叫来主事,命其在五日内备好马车和干粮,同时筛选出身手不错的万毒门弟子随行保护。
得知他要与江川一同出发前往西凉,主事担忧道:“近来边关战事告急,北狄人在首领呼延绍的带领下,将部落联合起来,组成了个什么夏国,对我们虞国多有骚扰。”
“那些蛮人都是吃人不吐骨头的主儿,门主和江小公子此行前去西凉,必定要经过虞夏边境,届时可如何是好?”
南宫羽从满桌的公文里抬起头扫了他一眼,眸光清浅无波。
“呼延绍与我母亲是旧识。”
“而且此行也不会经过边境的关城,我打算从西北侧的大漠绕过去。”
主事闻言大惊,心中的担忧不减反多,“这……那片荒漠地处偏僻,周围百里都没有人烟,门主您……”
南宫羽放下公文,静静地打量他:“我不会带江川一起穿行大漠。”
主事心神大骇,双膝一软便跪在了地上。
南宫羽的神情依旧看不出一点端倪,他淡淡地开了口:“我没兴趣了解你们私底下都说了什么,又做了什么,我只需要你在自己的位置上做好该做的事。”
听他这么说,主事把头低的更低了,几乎贴上地面。
长案后的人并不看他,只挥了挥手,“下去吧。”
“……属下告退。”
主事退下后,找机会把自己可能已经暴露的事告诉了江川。
后者似乎并不意外,反应也极为平淡。
午后刚过,天上突然下起了小雨。
伏在案前的人神情恹恹,他推开公文,用身上披着的外衫罩住自己脑袋,趴在了长桌上。
在他身旁侍候的婢女见状小声道:“门主累了的话,不如去榻上休息一会儿?”
长桌上的青色圆球晃了晃。
婢女含笑道:“可是在这里睡着的话,您会着凉的。”
南宫羽不情不愿地抬起头,问:“江川现在在哪儿?”
“江小公子应该还在后院的演武场。”
他瞧了眼窗外阴沉的天色,眉心轻拢:“现在?”
见婢女点头,南宫羽站起身来套好衣服,穿过回廊,向后院行去。
演武场中央,玄衣少年的衣衫被雨水打湿,发丝也凌乱地贴在面上。
点点寒意浸入肺腑,他的身形却依旧挺拔,不见丝毫狼狈。
剑起,似游龙出水,剑风划破空气,发出铮铮剑鸣。
丝丝细雨迷蒙,雨滴打在剑身上,溅起细微的水花。
江川神情专注,一招一式都刚劲有力,但就在最后一招即将使出时,他动作一滞,银剑脱手而出。
下一瞬,他捂着胸口跪在了地上。
檐下,南宫羽收回视线,从随侍手中接过油纸伞,撑伞朝他走去。
感受到头顶的雨势忽停,江川下意识地抬头看去。
身前,青年手持油纸伞,静静地伫立着,眼神无波无澜。
两人目光交汇,一时间谁也没有开口。
江川双唇翕动,最终还是什么都没说,沉默地移开视线。
见他如此,南宫羽同样别开脸,看向被他丢在一旁的银色长剑。
“这是薛义……江夫人的剑。”
身前传来少年人闷闷的声音:“嗯。”
薛义与其兄长年少成名,二人素有绝代双骄之称,成名后,她所持的雨花剑也跟着登上了江湖十大名器谱。
后来随着她从江湖隐退,嫁为人妇,雨花剑也消失在了武林中。
没想到今日还能看到这件名器谱上的不世神兵。
南宫羽用脚尖勾起长剑握在手中,只见其剑刃锋利,经风雨摧残而尽显寒光。
即便它已被前任主人封存了多年,剑芒却依旧锐利如初。
想到江川体内的毒,以及他和薛义之间尚且存疑的母子关系,南宫羽生疏地安慰道:“虽说江夫人可能不是你生母,但我看她对你的关怀之情不似作假,这倒是难得。”
他敛了眸子:“毕竟,这天底下有千千万万个母亲,但并非每位母亲都爱自己的孩子。”
江川心中一动,复又抬眼望向他。
青衣人墨发被风吹乱,衣袂翻飞如雨中青竹,身形几乎要与这风雨中的天地融为一体。
发觉萦在心间的绞痛缓和了不少,他站起身,对南宫羽道:“回去吧。”
南宫羽瞥他一眼,剑尖一转,将手中长剑收入鞘中。
握在剑鞘上的手缓缓收紧,江川眸光复杂地打量他。
刚刚要是剑尖再偏一点,他就被雨花剑戳个对穿了。
他分明没有从南宫羽身上感受到杀意,但多年来形成的直觉告诉他,这人方才动过伤他的念头。
“小少爷。”南宫羽在这时忽然开口。
江川回神,等着他的未尽之言。
但南宫羽却没了下文。
他垂下眼,“算了,我又不想说了。”
江川:“?”
他被南宫羽整得莫名其妙:“你……”
刚吐出一个字,唇上忽的一软,带着暖意的浅淡香气扑了他满怀。
这个吻一触即分,不带任何感情,似乎只是为了堵住他的话。
分开后,南宫羽看着他的眼睛道:“五日后启程,这段时间你可以准备一下,把事情处理好。”
“如果时间不够,我可以把出发的时间往后延一延,等你办完事了我们再走。”
某一刻,江川觉得自己被看穿了。
落在身上的视线既冰冷又陌生,带着他看不懂的深意。
话毕,南宫羽移开视线,把油纸伞塞去了他手里,而他自己则是孤身走进雨中。
等在檐下的随侍见状,焦急地小跑上前,为他撑起伞,挡下如织的雨幕。
雨势越来越大,如万千银箭倾泻而下。
演武场上积水漫起,原本平整的地面在此刻变成了一片水泽。
玄衣少年站在原地,目送他走远。
大雨倾盆而下,仿佛一道无形的屏障,劈开了他们,又将他们越分越远。
江川第一次发现,自己和南宫羽之间隔着这么远的距离。
昨天那个温软的笑恍若梦中泡影,一碰便消失得无影无踪。
按照小说里的时间点,今天本是南宫羽被主角攻带人攻上门,万箭穿心而死的日子。
但现在他还活的好好的。
南宫羽抚上心口,眸子里黯淡无光。
他应该在更早之前就发现的。
小说里把三个主角攻玩的团团转的人,怎么可能是只什么都不懂的小白兔?
要不是派出去调查银矿一事的弟子意外救下了一个被江川派人追杀的小吏,然后顺藤摸瓜查到了主事头上,他估计现在还被蒙在鼓里。
想到这儿,南宫羽还是有种被人耍了的不爽。
其实他清楚,自己跟江川不是一路人。
不过是阴差阳错之下才让他们有了如今这种不清不楚的关系。
算了。
反正又不是多亲密的关系,少问少管就是了。
——
那日过后,南宫羽再也没有主动找过江川,也不曾询问对方的去向。
直到五日后,到了约定好的出发时间,瞧着神情疲惫的少年人,他道:“你状况不好的话,我们推迟两天再走也行。”
江川抿唇,对他摇了摇头。
南宫羽又说:“之前接连下了几天大雨,导致官道被洪水冲垮,我们可能要绕远路了,路上会不太好受,你确定你能行?”
江川坚持道:“我没事,现在就出发吧。”
“如果今天启程,还能赶在入冬前到达虞夏交界之地。”
他捏着山根,疲惫道:“要是晚了就麻烦了,眼下还没立秋,北狄人就已经坐不住了,频频南下骚扰边城。”
“我猜,他们现在是在试探虞国的兵力,如果让他们知道朝里那些武将不过是群酒囊饭袋,恐怕立冬前后他们就会举兵攻入关城,挥师南下。”
南宫羽轻抬眉梢:“难得啊,小少爷。”
江川撇嘴:“别用那种揶揄的眼神看我,但凡是个脑子正常又关心国事的人,都能看得出来吧?”
他这样的表情让南宫羽产生了一种错觉,好像他仍是先前那个咋咋呼呼的世家小少爷。
南宫羽眨了下眼,踩着小凳登上马车,又回身朝江川伸出手。
后者顿了下,神情极不自在地握住那只朝自己伸来的手,被手的主人拉上马车。
经过南宫羽的筛选后,此次随行的万毒门弟子只有两位,是大长老的一双孙女,年纪跟江川差不多大。
看到二人的动作,顾左和潘右激动地抱在一起嗷嗷直叫。
驾车时她们也不老实,没一会儿就凑一起说小话去了。
马车内,捧着《识人术之如何拿捏男人》在看的南宫羽面无表情地合上书本,从车内伸出手,用手中的书册将两个贴在一起的小脑袋分开。
下一瞬,外面的窃窃私语声消失了。
江川眼神复杂:“你只带她们两个去西凉?”
南宫羽收回手,道:“不是还有两匹马和一个你吗?”
江川:“……”
他深吸口气:“我不是这个意思。”
南宫羽哦了声:“那你是担心路上会遇到危险,只带两个小丫头会更不安全?”
见江川一脸的欲言又止,他道:“本来我是想多带些随从的。”
“但考虑到随从里可能又会混进什么人,所以我就打消了这个念头。”
话音刚落,他从江川身上觉察出了几分僵硬。
他重新打卡书册,弯唇道:“放心,别看她俩那样,关键时刻还是很靠谱的。”
“再者来说,有我在,似乎也不需要其他人来护你周全。”
想到南宫羽在江湖十大高手榜排行第二,仅次于武林盟主,江川小声道:“话是这么说没错……”
但万一遇上拦路的山匪,对方人多势众,南宫羽总归是双拳难敌四手,而江川自己又因为体内的毒性,没办法自如地动用内力,那时候不就……
似乎是看出了他的忧虑,南宫羽道:“三年前,有个排在十大高手榜上的听雪山庄庄主,叫廖什么的。”
“我从万毒门偷溜出去闲逛时,他把我套麻袋里绑了过去。”
听到这通熟悉的操作,江川眼皮一跳。
南宫羽不管他是何反应,继续道:“当时姓廖的没认出我是谁,把我绑去他那里以后,他和他儿子想对我图谋不轨。”
“在被封了内力的情况下,我把他们全都杀了。”
“逃出去以后,我又遇上了一伙拦路的山匪,劫财不成他们就要劫色,所以我顺手把他们也杀了。”
“后来听雪山庄的人发现姓廖的死了,还没搞清楚事情的前因后果,他们就带着人找上了我。”
“尽管那些人不问缘由,一上来就开始围攻我,但念在无知者无罪,所以我只把他们废了。”
南宫羽曲起一根手指敲着书页回忆道:“我记得当时好像有两百来号人,天亮的时候,现场就只剩我还站着。”
“其他的不是被我拧断胳膊挂去树上,就是被我掰断大腿,躺地上起不来了。”
“这还是在我内力全无,不眠不休地跑了四天的情况下。”
江川咽了下口水,木着脸挪动屁股,坐的离他远了些。
偏偏南宫羽还要倾身过去,对他笑道:“小少爷,现在你放心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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