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深不见底的黑暗。
唯一的光亮是黑暗最深处烧灼的火焰,从被点燃开始就以被其裹挟住的生物为燃料,烧得凶猛而肆意。
夏殊异从火舌卷上他的那一刻起就痛苦地显了原身,不能再移动分毫。作为异端,祂完美承袭了做人时留下的弱点,怕火。
火焰会将祂的记忆带回粉饰太平的虚饰被残忍剥落的那天,带着他重新经历所有的苦痛与绝望。
走马灯一般的虚影笼罩意识:天真可爱的弟弟把他推进异端里的火海,清高矜贵的男友厌恶地嘲讽毁容后的他,受人尊敬的生父冷淡地说出让他嫁给60岁老男人是“善心好意”,继母命令下人捆住不肯屈从的他拳打脚踢……
“哥哥,悄悄告诉你哦,当初你在那个C级异端里毁容不是意外,是我买了攻略,故意把你带进去的,又故意把你一个人留在那里的。别怪我心狠,谁让你一个亲妈早死的治愈系废物,却占着和叶家联姻的位置呢?”
“夏殊异,我以前没有喜欢过你,现在没有,以后也不会,你除了长得好看一无是处,现在连唯一的优点也没了,你凭什么指望我和你这种人联姻?”
“夏殊异,你看看你现在这个样子,谁愿意要你?我养了你这么多年,不能连本都捞不回来。你同意嫁,夏家就能得到一批高阶异能道具和药剂,这是你回报夏家的唯一机会,你不嫁也得嫁!”
“要不说亲妈死得早没人管呢,来人,把他的嘴给我堵,手捆上,往死里打!”
……
痛,好痛。
一幕幕被随意舍弃、被残忍对待的画面交错叠映,夏殊异已然分不清幻影与现实。现下火焰烧灼皮肤的痛和记忆中的痛重叠在一起,祂张口想喊,却痛得发不出声音。
为什么……为什么……我到底做错了什么……要被这样对待……
一声声绝望的质问积压在心底,祂不明白,明明自己一直真心待人,一直温顺懂事,为什么到头来,却换来所有人的恶意。
脚步声响起,沉稳地向祂走来,但被恐惧和痛苦笼罩的夏殊异,直到那人走到眼前,才略微感知到他的存在。
是他,那个拦下祂杀人复仇,破解了他所有幻境,把火焰在祂身上点燃的陌生人。
夏殊异终于能发出一点声音,祂挣扎着从火焰里抬起头,努力看向眼前的人。
“为……为什么……”
面前的人深褐色的眼瞳深不见底,看向祂时,一片平静。
“因为我是异端调查局执行官,拦截异端伤害无辜民众、消灭异端是我的职责。”
执行官?
夏殊异不喜欢执行官。他们高高在上,掌握着异能界的最高权力,可以让他妈妈的死变成一桩意外,可以让有权势的坏人逍遥法外。
现在还要杀死祂。
“凭……凭什么无辜……”
火焰已经把祂半个身子烧焦,夏殊异几乎是颤抖着从齿缝里挤出这句话。
对面沉默片刻,像是决定了什么,又向前迈了几步,踏进了火焰中。
“抱歉,我叫季昇,很遗憾现在认识你。”
说着最抱歉的话,眼神里却不带一丝惋惜。
“活人状态下主动异化为异端,肯定受了很多苦。火焰彻底烧死你还需要挺长时间,我帮你寻个痛快。”
刀刃没入心脏的速度极快,快到夏殊异几乎没有反应过来。
比火焰烧灼还要痛上数倍的尖锐痛感席卷上神经末梢时,祂还在怔愣地盯着眼前人的眼睛。
很好看的一双眼睛,祂想。
这么好看,又这么冷酷无情。
意识泯灭的最后一瞬,祂张了张口,在那平静的注视下,结束了这悲惨荒谬的一生:
“你们……助纣为虐……和他们一样……王八蛋……”
祂最后只听到他说:
“可惜了,你真的很好看。”
……
【你真的很好看。】
黏稠的黑暗蠕动着,缠绕上脆弱的脖颈,蔓延到面部的同时一点点勒紧。
被黑暗束缚住的是一个穿着白衬衣的男生,微长的栗棕色头发半扎,发尾自然垂下,轻搭在肩颈上,衬得皮肤更显白净,清秀的眉毛下,一双丹凤眼自带风流意味,可此时因为窒息与疼痛,琥珀色的浅瞳覆上了一层生理性的水雾,又多了几分让人心生怜爱的破碎感。
【所以,我讨厌你哦~咯咯咯~】
伴随着阴惨惨的诡异笑声,黑暗侵袭的速度猛然加快,几乎一瞬间就把整个面部裹住。
“啊啊啊啊宿主快醒醒——不然我刚上班就又要失业了绩效考核又要垫底了啊啊啊啊!!!”
软萌音质的尖叫声把夏殊异震得意识回笼。
上一秒利刃捅穿心脏的痛感似乎还没有彻底消散,四周同样黑暗的环境让根本没想到还能再睁开眼的夏殊异有些发懵。
这是——他没死成?可是怎么会呢?哪怕刀刃没有捅穿心脏,火焰也该把他烧死了。
【安心睡吧,我会好好珍藏你的脸的。】
“宿主!你终于醒了!你重生了!现在你回到了曾经进入过的C级异端【恐怖镜像】,目前是你被拉入镜中世界的剧情,重活一次不容易,快想办法破局保命啊宿主!
C级异端……【恐怖镜像】?
这不就是方知意把自己坑进来让自己毁容的那个异端!
意识到这一点后,夏殊异迅速从脑海中检索到上一世死里逃生积攒下的经验,这个异端中,只要在镜中世界里喊出异端本体的名字,就可以换取一丝保命的缓冲余地!
包裹住面部的黑暗已经把人逼到快要窒息的地步,夏殊异涨红了脸,拼尽全力从牙齿缝中吐出两个字:
“陈……默……”
肆意涌动的黑暗倏然停住。
像是不相信差一点就能被杀死进而剥下脸皮的人居然能道出自己真正的名字,黑暗静静打量着尚且祂裹挟的漂亮男生。
片刻后,才有些不太情愿地撤去。
夏殊异脱力地倒在地上,终于得以大口呼吸空气。
【你认识我?】
他的面前,一个虚影凭空浮现,长发垂下遮住大半边脸,阴恻恻的声音没有感情地响起。
“你是D大服装设计专业的学生。”夏殊异微喘着回道。
【你是D大的?】
“是,我是D大经济学的学生。”夏殊异面不改色地睁眼说瞎话。
【经济学?】
这三个字像是打开了某种开关,原本死气沉沉的本体突然上前,眼睛透过毛糙的长发恶狠狠地和夏殊异对视上。
【那你也认识林铮明?】
本体的眼睛已经不能称为眼睛,仅仅是一个泛着血丝的眼白,冷不丁和人对视上,不吓哭就算心理素质强。
夏殊异却很冷静:“认识,他是我们经济学的系草。”
本体的发丝猛地缠上夏殊异。
【带他来见我。】
祂紧盯着面前一点奇怪神色都没露出来的男生,像是他敢说个“不”字,就会直接要了他的命。
夏殊异等的就是这一句,自然果断地回了句“好”。
【给你半个小时,我在这里等你。】
【要是半个小时后我没有见到他——】
【我会让你意识清醒地体验自己的脸皮被剥下来的感觉。】
下一秒,天旋地转。
夏殊异被甩出镜中世界,摔在地上的一瞬闷哼了一声。
但是和上一世的经历相比,这一点小痛实在不算什么。夏殊异并没有过多在意,而是抓紧时间和先前称他为宿主的奇怪声音重新对上了频。
根据这个自称225的家伙的说法,他是因为条件符合炮灰救赎系统的标准,所以被系统选中绑定,获得了重生的机会。
而夏殊异也因此得知,他生活的世界原来是一本书,他是里面的花瓶炮灰,用命帮主角推剧情的那种,所以上一世的经历才会那么悲惨。
“不过宿主你放心,只要你认真打怪升级做任务,这一世咱们逆袭那是分分钟的事!虽然我业绩垫底,但是我们整个系统的战绩还是很辉煌的!
不过宿主你要注意,完不成任务会有被抹杀的风险的,所以一定要尽量按照任务指示行动!目前的任务是‘消灭异端【恐怖镜像】’,宿主加油!”
就在225声音落下的一瞬,两道熟悉的声音传来。
“夏殊异?!”
夏殊异动作一滞。
他猛地抬头,看到了眼前表情错愕的两人:
自己的联姻对象叶景瑜,和自己同父异母的弟弟方知意。
过往一幕幕被伤害的痛一瞬间又浮现在眼前。
恨意充斥着夏殊异的心,他几乎都要忍不住直接上前和两人开撕,但神智在失控的前一瞬堪堪拉住了他。
还不是时候。
他没想到自己能有重活一次的机会,但既然有了这次机会,报仇就不急于这一时。
毕竟C级异端对于尚且还是D级的他来说太过危险,现在和他们直接在异端中起纷争,只怕会耽误破局重蹈上一世的悲剧。
另一边,看夏殊异没开口,方知意快速换上了一副可怜兮兮的表情:
“殊异哥哥,你别误会,刚刚景瑜哥哥也是为了保护我才没来得及抓住你,你掉进镜子后,我们一直在想办法把你救出来,没想到你这么快就自己出来了。你在里面没遇到什么危险吧?”
深呼吸押回了心中的的恨意,夏殊异为了气方知意,故意装出一副没什么事情的样子:
“没有啊,我进去的时候只碰到了一团黑影,祂夸了我好看,就把我放出来了。”
果不其然,听到这句后,方知意的眼神闪烁了一下,接着带着不甘的情绪愤然地看了房间里的镜子一眼。
“殊异,你没事真是太好了,当时没来得及拉住你,看着你被镜子扯进去,我都快急死了。”叶景瑜也反应过来,收敛了一下脸上的尴尬,迅速把这个话题揭过,“有在里面获得什么新线索吗?”
夏殊异强忍着冷笑的冲动,点了点头:
“有的,我见到了异端本体,祂命令我去四楼404包厢,还说帮祂拿到祂想要的东西后,祂就可以放我们离开。”
听到“离开”两个字,叶景瑜眼睛一亮。
“夏夏,你真棒,这肯定是能让我们提前离开的逃离条件,那我们现在就去404!”叶景瑜难掩激动地上前握住夏殊异的手,拉着他就往四楼的方向走。
“等等,景瑜哥哥!这可是C级异端,怎么会主动告知进入者逃离条件的达成方式?我觉得,这有可能是异端故意设下的陷阱,我们要不要再仔细考虑下?”方知意有些焦急地拽住叶景瑜的手臂。
一番话让叶景瑜冷静下来,停住了前进的脚步,知晓方知意心思的夏殊异倒也不意外,抢先开口:
“知意弟弟倒也没分析错,只是我们现在手上也没有更多线索,主动出击总比坐以待毙好。即便不能达成逃离条件,但多获得点信息,总归好过现在一头雾水。”
方知意刚要接着张口反驳,夏殊异就微笑着补上一句:
“还是说,知意弟弟,你现在发现了其他更值得探索的线索?”
一句话堵得方知意面红耳赤,眼神闪烁,气势一下子弱了下来:
“没,没有……”
夏殊异也知道方知意为了维持他自己的善良单纯的小白花人设,没法当着叶景瑜的面说出他进入异端之前就已经掌握了逃离条件这件事,转头看向叶景瑜:
“那我们上楼吧?”
叶景瑜愣了几秒,反应过来后点了点头,牵着夏殊异的手继续往上走。
夏殊异强忍着恶心,装作顺从的样子跟上,余光瞥见方知意,看着他们相牵的手露出嫉妒,又只能强忍着的神情,嘴角微微勾了勾,眼神却冷了几分。
404有线索是真的,只不过不是本体给的,也并不指向逃离条件。
上一世,方知意根据提前获知的攻略达成逃离条件,带着叶景瑜先行离开,把他一个人留在了火场。他几乎是丢了半条命,才在穿梭了无数次火场后,找到了逃离条件。
当时火势最先烧起来的地方,也是火势最大的地方,就是404。这是一间听起来就充满死亡FLAG的房间,上一世夏殊异并没有消灭异端的念头,自然不会冒险去探索。
但眼下,这几乎是夏殊异在这个异端里唯一没有探索过的地方,俨然成了破局的关键。
404很快就到了。
包厢房门紧闭,从外面看,似乎和一般包厢没什么两样。
叶景瑜走到离房门还有一段距离的地方就停住了,忍了一路的方知意终于抓到机会,猛地上前握住叶景瑜的手臂:
“景瑜哥哥,要不,要不再想想?这,这房间看起来没有什么异,异样,说不定……”
“没什么异样,不是更没有什么可担心的了吗?”夏殊异保持着微笑,打断了方知意颤抖而结巴的话。
“殊异说得对,知意,你不用担心,出了事我们会保护你的。”
叶景瑜发话,方知意有苦也只能往肚子里咽,他总不能说自己收到的攻略里特意提及不要进404,因为根据目前统计结果,除了高阶异能者,进入404的人没有一个生还的吧?
都怪夏殊异!没死在镜中世界就罢了,毫发无伤出来就罢了,还把他们往这么个危险的地方带,景瑜哥哥竟然还信了!
那个卖自己攻略的人到底靠谱不靠谱啊,不是说镜中世界危险至极低阶异能者进入不死也得伤吗?还收了自己那么多钱,骗子!回去一定要投诉他!
方知意没忍住,抬眼愤恨地瞪了夏殊异一眼,没想到对方还看着自己,一个对视,吓得方知意连忙低头。
夏殊异把方知意的表情变化都看在眼里,面上依旧挂着无懈可击的微笑,像是一点端倪都没有看出来,心里却是一片冰冷。
不过方知意这表现倒是提醒他了,想必他手中的攻略里,404确实是一个极其危险的地方。
危险与机遇并存。夏殊异更加确信404存在重量级线索,他偏过头看向叶景瑜,刻意温声:
“我们开门吧?”
叶景瑜点了点头。
门被推开。
下一秒,在门前三人都没有反应过来的情况下,一股不容置喙的力量将他们大力扯进门内,紧接着,包厢门“砰”的一声摔上。
房门又恢复了紧闭的模样,好像从未有人来过一般。
过了一会儿,一阵脚步声传来,带着些急促的意味,自下而上,自远而近。
行至四楼,脚步声戛然而止。
一双黑色军靴精准地停在404门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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