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子瑜抬手轻碰一下关风玥颈侧的碎发,却一触即离,他终究还是没有亲自帮她挂上,而是选择把海螺放在她掌心,看着她乖巧系好绳结。
少女脖颈纤细修长,白净如瓷,红绳在她脖子上,像是血痕,竟透着一股幽诡之美。
“这样可以吗?”她指尖触摸了一下冰凉的传音玉螺,乌睫眨巴两下。
裴子瑜蹙眉查看,而后叫她背过身去,确认绳结足够紧实方觉放心。
“师兄,你找到她了?”顾临渊身形于小径中出现,徐徐走来,“我就说她不会走远的,皇宫守卫森严,她一只低等妖族,又能跑到哪里去。”
他来到裴子瑜二人面前,抱胸冲关风玥嗤笑一声:“怎么?我们给你吃,供你穿的,结果养出一匹好心当做驴肝肺的白眼狼,你迫不及待想逃了是不是?果然妖族都是忘恩负义的东西,枉费我师兄待你这般好!”
不待关风玥辩驳,他又转头对裴子瑜道:“师兄,要我说,你也不必出来寻她,妖各有命,神仙难救,我们还有任务在身,怎能在区区妖物身上浪费时间?”
裴子瑜皱眉,没有接话,而是问:“郦昭媛寝宫,你查探好了?”
“好了。”
“如何?”
顾临渊顿住,瞟了一眼关风玥,示意裴子瑜这是能在妖物面前说的吗?
“无妨。”
于是顾临渊只好作罢,不情愿道:“确如沐桢所言,郦昭媛是妖,身上有邪煞之气,且有灵器傍身,初步估算,应当是件能够抵抗法术伤害的上品灵器,是以沐桢即便师出药王谷,有炼丹淬毒之能,之前用了这么多法子也难以伤她分毫。”
沐桢,是贤妃的哥哥,黔国的国舅,也是药王谷的外门弟子。
十年前,二皇子不慎溺毙,贤妃沐莀悲痛欲绝,惶惶不可终日,身子骨也垮了,沐桢便赶回来替妹妹调养身子,这一调养,便是十年之久。
羊皮纸上的任务发布者也是沐桢,今日他与师兄便是约见了沐桢,同他商议除煞之事。
“上品灵器?”
“恩,灵器品质上乘,也是因为这件灵器,即使用天极镜,也难以窥破此妖的真身,只知道她出身妖族,与师兄你一样,金丹中期修为。”
裴子瑜找到了重点:“若是金丹中期,你我联手或可与之一战,如今难办的……是她身上的灵器。”
上品灵器滴血认主,器主可随心召唤,即使抢夺了郦昭媛的灵器也无济于事。
他的本命法器沧澜笛虽说也为上品,却也是用术法操控,难以攻克……
裴子瑜喃喃:“倘若有一件与郦昭媛灵器属性相克的灵器,或是一件品阶更高的灵器,便能事半功倍……”
“师兄,你是说!地下皇宫秘境?”
“正有此意,只是每个秘境开放时间自有其规律,也不知那位散修大能的秘境,近日是否开放。”
提起地下秘境,顾临渊霎时来了精神:“师兄,我一来这黔国皇宫就查探过了,近几日地下龙脉有所动荡,若是没有估计错,秘境开放之日近在咫尺,这真是天助我也!”
“若真是如此,便并非对郦昭媛束手无策,此事,我们回屋再议。”
关风玥全程静静听着他们商议,不发一言,因为他们说的,都是她不明白的,也无力参与的事情。
-
翌日清晨,莀安宫。
“娘娘,新的一批工匠已经叫来了,随时听凭您差遣。”青衣妇人站于一女子身后,轻柔替她挽着云鬓。
早春时节,气候仍是料峭,女子肩披白色裘绒,周边燃着火炉,头挽乌髻,左右分别斜簪一根鎏金银花鸟钗,流苏微动,一派富贵雍容之相。
饶是妆容精致,却掩不住她语气中的疲态:“昨日圣人又去那处了?”
蓉姨梳理云鬓的手一顿:“是……昨儿深夜栖乐宫传报郦昭媛身体不适,圣、圣人便转道去了那儿……”
话音刚落,贤妃便气得一把挥了首饰盒,金银珠宝霎时哗啦啦散了满地:“又是那贱蹄子!又是装病!”
她胸口不住起伏,额角青筋凸起:“不日便是麟儿祭日,也是灵儿生辰,圣人怎能如此薄情寡义,再次弃我母女于不顾!”
许久,待她情绪稍稍缓和下来后,方后知后觉道:“灵儿……灵儿呢,速速将灵儿唤来!”
“娘娘稍安勿躁,三殿下这会儿估摸着刚醒呢,奴这就差人将她带来。”
说着连忙吩咐身边的宫娥。
趁着等待的档口,蓉姨一个个捡起地上的首饰,一边捡一边安抚贤妃情绪:“娘娘,三殿下向来懂事,若是待会见您苦恼的模样,怕是会伤心的。”
贤妃一下一下揉着太阳穴,不自觉紧了紧肩上裘绒:“嗯。”
不多时,门外一道女童音传来:“母妃!您找我?”
贤妃灰暗的眼中一道光芒划过:“灵儿,我的好灵儿。”
她张开双手,姬灵羽一下儿扑到她膝盖上,环着她的腰身,声音百灵鸟似的:“母妃……昨夜,我在芙蓉苑中遇到了贼人,她胆大包天,竟然欺辱灵儿,您将她逮住,由我发落可好?”
“贼人?可有受伤?”贤妃捧起姬灵羽肉嘟嘟的脸,细细查看。
“当然没有!的亏我机灵,才没有落入贼人之手!母妃您看,这是我画的贼人画像,只消照着上面之人找,保管一找一个准!”
说着,姬灵羽从怀中拿出事先备好的画像,只见画中人尖嘴猴腮、乱发飞舞、面目狰狞,俨然是一个凶如恶鬼的男子。
倘若贼人当真样貌如画中一般,自然是好找的,毕竟画中人与宫中人气质格格不入,可惜,贤妃对自己这个女儿再了解不过。
姬灵羽不似寻常女娃,琴棋书画样样不通,倒是对射、御兴致颇高。
因而这画,也只能信个二三分。
……
送走姬灵羽后,贤妃情绪缓和不少,她正襟危坐:“蓉姨,差人探查昨夜何人去过芙蓉苑,一干人等通通捉拿来盘问,定要将那贼人捉住,就地正法。”
“是。”
“对了,你先前说新的匠人招来了?”
“是,这批新的工匠来自西域,技艺巧夺天工。”
前几年的工匠由于工艺一般,成品完成后,皆被遣散出宫,希望这一批能让自家娘娘满意。蓉姨想。
“我晓得了,明日将兄长唤来,交由他来品鉴。”
“国舅爷昨日入宫,尚未离开,可需传唤?”
“入宫?接见何人?”她家兄长年少踏入修仙之道,在这尘世,除却家中亲眷,并无固交。
“是奴带来的,王贵的两名侄儿。”
“见他们做什么?”贤妃狐疑,对着镜子兰花指慢条斯理地整理自己的云鬓,“先把兄长唤来吧,告诉他,新的匠人到了,让他来瞧瞧。”
“是。”
-
与此同时,皇宫偏房。
“你在此处耐心等待,我与师弟有重要物什要取,会尽快回来,你若是遭遇危险……还记得我先前教与你的捏碎符咒的方法吗?”
少年长身玉立,朝阳将他的影子拉得很长,笼罩在关风玥身上。
“嗯。”关风玥掏出怀中那张妥帖保存的保命符,不自觉伸出指尖,冰蓝色霜花印记熠熠闪烁。
“如此,我也就放心了。”
关风玥抬眼,看到他向来淡漠平直的嘴角划出浅浅的上扬弧度。
她也不自觉浅浅勾起嘴角,黑瞳中光芒闪烁。
“嗯!”
于是裴子瑜与顾临渊一道,离开了。
风扬起他们的衣摆,关风玥目送他们踏出院门,又不自觉盯着空荡荡的院落看了许久。
春桃方才也被人遣走了,说是皇宫中出现了一名贼人,让她跟着一起去找。
这下这院落,当真只剩下她一个人了。
关风玥望了望天空。
天很大很大,这皇宫,也很大很大。
所以……这里一定还有别的地方有水源吧。
既然之前那个池塘不能再去了,就去别的地方吧。
这一切,都是为了能够更快地润养珠子。
说干就干,关风玥去春桃屋里拿了一身宫女服换上,又回忆着春桃的发型装束,对着镜子给自己挽了个简单的发髻。
虽说她从来没有挽过宫中的发髻,但好在关风玥的手很巧,最终的样子几乎和春桃相差无几。
关风玥看着地上自己换下来的衣服,心中突然有了主意。
她拿起木架上的木盆,装了几件衣服进去,深吸了几口气后,跨出院门。
—
“三殿下,三殿下,今日经书还未温习呢!您这是又要去哪儿哟,我的小祖宗,这要是被贤妃娘娘知晓了,奴才我是要挨板子的呀!”
这厢秋粟在后面追,三皇女姬灵羽却跑得更快了。
“秋粟你回去,别跟着我,本殿有要事要办,耽误不得!”
姬灵羽身影如猴,东窜西拐两下,就把矮个短腿的秋粟甩得远远的。
听母妃宫中人说,押了一批昨夜去过芙蓉苑的人盘问,她可要去瞧瞧,那个可恶的贼人在不在其中。
走到半路时,姬灵羽猛地煞住脚步。
走在她前面的男子身形圆润,大肚便便,不是她舅舅是谁?
舅舅在宫中除了自家母妃,无一人相熟,此番怎么和两个庶民走在一起?
有蹊跷。
姬灵羽猫着腰,鬼鬼祟祟跟在沐后头,一直跟到了浣衣局时,却见自家舅舅与那两个男子于无人的角落,嗖的一下原地不见了踪影。
姬灵羽忍不住揉了揉眼睛。
舅舅是修仙者出身,会修仙术法不假,可这两个平平无奇的庶民,怎么也……
顿时姬灵羽不躲也不藏了,脚步匆匆向三人消失的地方冲去。
她蹲下查看,却连一个脚印也没看到。
“三殿下!”一个送完旧衣出来的粉衣宫娥见到姬灵羽,险些吓得手上的木盆都拿不住。
姬灵羽站起身:“方才,你可有见到什么人进去?”
“有,一名宫娥。”粉衣宫娥回忆着方才见到的人的模样,“也不知是哪个宫里的,模样倒是挺好看。”
“除了宫娥,没有别的了?”
“没有了,现在也只有那名宫娥和浣衣嬷嬷在里头,说来好笑,那宫娥把脏衣拿来,却执着要自己洗,还说洗完后,要帮着嬷嬷们一起洗呢!估计是新来的小宫娥吧,真是一点规矩也不懂!”
“你走吧。”姬灵羽挥挥手,显然对她的话并不感兴趣,挥袖想离去时,却对门口的大树打起了注意。
她撸起袖子,三两下便爬上了树梢,几片枯叶插在她发间,她恍若未觉,而是颇为淡定地扶着树干,极目远眺,却除却巡逻侍卫、侍奉宫娥外,再不能看见其他。
莫非舅舅他们去了传说中的芥子空间?
正琢磨之时,浣衣局中传来深沉的、“咚”的一声。
低头,但见木桶被扔入井中,身形瘦削的宫娥一点一点又把装满井水的木桶提上来,摇晃的水花溅在她身上,衣袂却滴水未湿。
姬灵羽只觉这人好生熟悉。
眯眼查看,小宫娥眼珠黝黑,肤色苍白,下巴尖尖……这不是!昨夜在水中突袭她的贼人吗!
“小贼!拿命来!”姬灵羽厉声一吼,声音划破苍穹。
关风玥不自觉抬头,只见天上黑影袭来,丝罗裙摆在头顶旋飞,绣花鞋底堪堪要踩到她脸上。
她猛地一个泄力,放下手中提着的水桶,一个箭步挪到一旁。
咚!
黑影摔入了水桶,不偏不倚,一屁股将木桶坐碎了。
木屑四溅,关风玥对正低头浣衣、没有反应过来的年迈嬷嬷们喊:“小心!”
嬷嬷们后知后觉地抬起头,见飞溅而来的木碎片,赶忙用手中正在浣洗的衣服遮挡。
危机过后,一阵平静,关风玥这才有空去看地上的“天外飞人”。
心形脸、弯月眉,这不是!昨夜水中的女孩吗!
她急忙用衣袖捂住自己的脸,转身便要往门外走。
“站住!”姬灵羽捂着恍似碎了好几片的屁股,颤巍巍站起身,疼得呲牙咧嘴,刚迈出一个步子,就平地一摔,百忙之中,终是抓住了关风玥一个脚踝。
“你……放开我。”拖着一个拖油瓶,关风玥步子迈不动了。
“哼!”姬灵羽冷笑一声,加重了手上的力道,“来人!替本殿将这贼人拿下,否则,统统让你们吃不了兜着走!”
浣衣嬷嬷们虽年事已高,却是认得姬灵羽的腰牌的,虽说这宫娥帮助她们浣衣,但是在这宫中浸淫多年,主子的命令不可违抗这个理念已经深入她们骨髓。
因而她们没有过多犹豫,纷纷上来帮姬灵羽摁住挣扎的关风玥。
“姑娘,对不住了。”嬷嬷眼中对关风玥有歉意。
“嬷嬷……”关风玥浑身动弹不得,心中失落,却也明白浣衣嬷嬷的无奈。
姬灵羽松开关风玥脚踝,扶着井壁起身:“把她给我绑起来!”
[若是遭遇危险……还记得我先前教与你的捏碎符咒的方法吗?]
关风玥咬唇,指节微动,难道,现在就是用保命符的时候了吗?
嬷嬷们拿碎布条,里三层外三层将关风玥捆绑。
关风玥皱眉,蓦地,看到敞开的井口时,一道灵光从脑海闪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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