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瑶刚进入幻境的时候，就看到这一幕。
涂山寒被四五个牛头马面的妖怪牢牢压住，他半跪在地，挣脱不得，唇角边染上一抹猩红血迹，手臂的长长伤痕上汩汩不断地涌出鲜血，蓝色的衣袖被血染红了一片，触目惊心。
许多妖魔匍匐在涂山寒身下，如蝗虫一般，争先恐后地汲取着滴落的鲜血，使得他仿佛是要被巨大的黑云吞噬。
金瑶一看这架势，便知道大魔王一定是寡不敌众，吃了大亏。
但凡他还有一丝力气，绝对不会放任身下躺着这么多贪婪恶心的妖物。
金瑶紧张万分，擦了一把额头上细密的汗珠。
……看着情况不妙啊，要不还是悄悄撤了？
妖魔们粗暴地撕扯掉涂山寒的上衣，将他的后背裸露朝外。
涂山寒的后背竟有一副图腾样的红色封印，整体图案乍一看，有点像一只张牙舞爪的九尾狐。
西境妖王宛郁青上前，他的手中不知何时多了一把蛇头匕首，他拿起匕首，刺入涂山寒后背冷白色的肌肤，鲜红的血流下来，蔓延在那封印图腾上。
尝到血腥味，图腾泛起红光，那九尾狐的眼珠似乎在转动，挣扎着想要破体而出，但又仿佛是被某种法术禁制，红光片刻不到便黯淡下去。
金瑶悄悄往后撤退，看到平时涂山寒从不离身的雪降剑，此刻被横在一旁的黄金架上，还在一滴一滴地淌血。
空中一弯血色残月再次被乌云遮蔽，四周黑雾笼罩，视线越来越暗，只有宛郁青手里的蛇头匕首雪亮夺目。
高台旁围观的妖怪们发出兴奋的尖叫，金瑶看见那匕首一刀刀划破图案，那封印的图腾沾上的血越来越多，刹那间红光大盛。
涂山寒满头冷汗，黑发**地粘在脸侧，脸色惨白如纸，整个人摇摇欲坠，地上鲜红的血越积越多，蔓延开来，像一条小溪。
金瑶撤退到一个角落，瞅准时机，纵身一跃，踩着各路牛头马面的脑袋飞至半空，春熙刀难得和她的心念相应，一瞬间刀光大盛，朝高台上凌空而去！
那道刀风带着炽热的火花，在高台上盘旋游走一圈，直骇得众妖怪惊慌失措、人仰马翻，最后稳稳当当悬浮在她掌心上方，任由她一把握住。
宛郁青一个侧身避开刀风，押涂山寒的几个妖将都被刀风中的业火所伤，惨叫连连，嗷嗷后退。
金瑶上前一把将涂山寒提起来，只见对方艰难抬头，没有任何劫后余生的喜悦，皱眉诧异道：“怎么是你？”
金瑶一噎：“怎么不能是我？”
她抓住难得的机会耍帅，扬了扬下巴：“小师弟，总不能都让你英雄救美吧？不要小看大师姐哦！”
宛郁青手中的竹笛轻巧地转了个圈，玩味地看向两人：“竟然和碧落学宫的降妖师们厮混在一处，以降妖师自处，真是有意思。”
“……看来你早就忘了惨死在降妖师手中的族人，还有被虐杀的亲娘啊。”
涂山寒盯着对面的人，周身弥漫开凛冽的杀意，一字一顿道：“你今日若要杀我，也要付出代价。”
嘴上放着狠话，身子确是一歪，金瑶直接上前，先一步挨住了他，让他整个人几乎靠在她身上。
金瑶慌了：“诶！大哥你稳住啊稳住！”
她艰难地把他抱住，半天听不见声响，转头才发现少年气息虚弱，浓密的长睫低垂，眼睛微微阖住。
“关键时刻，老大你千万别晕啊！”眼下就指望你的主角光环苟命啊！
宛郁青的竹笛迎面飞来，金瑶忙不迭拿起春熙刀去挡，一股蚀骨的阴冷之气传到手上，她差点连刀都没拿稳。
她不敢大意，背出记得最清楚的刀诀，向前直击宛郁青的眼睛。
这一刀威力不小，春熙刀有灵性，察觉到敌方实力悬殊，主人性命堪忧，也不再消极怠工，那一瞬的刀意炽热烫得她脸生疼，刀锋和竹笛相撞，震得耳朵里嗡嗡作响。
宛郁青游刃有余，一次次闪身避过刀光，嗤笑：“不自量力。”
竹笛绿光大盛，那一瞬间，阴森的妖力如潮如海压迫而来，春熙刀脱手飞了出去，掉落在远处，不见踪影。
……屮艸芔茻，这到底还能不能玩了啊！
宛郁青又是一记竹笛凌空劈来，金瑶一时躲避不及，涂山寒咬牙上前将她推开，硬生生受了这一记，凌厉的妖气割破了他的胸口和脖子，滑落一串血珠，他踉跄几步，风姿卓然地吐了一口血，半跪在地上。
他挣扎站起，握紧金瑶发抖的手臂，盯着她惊慌失措的眼睛，冷静道：“这个幻境的阵眼是那个琵琶妖女，幻境是琵琶妖女的琴声所起，只要杀了那个妖女，这个幻境就可以破了！”
金瑶点点头，镇定下来。
如果真如涂山寒所说，这只是一场幻境，那么眼前的这个宛郁青只是西境妖王的一个分身，而维持分身的妖力是有限的。
眼下大魔王重伤难行，只能靠她自己，她必须支棱起来！
无数妖物们咆哮着，纷纷涌上高台，直朝两人而来——金瑶情急之下，跑到身侧的黄金台上，握住了台上的雪降剑！
她使出全身力气往外拔，剑纹丝不动。
金瑶：？
没有主角光环的人生太艰难了。
……剑兄，给点面子，要死人了啊！
掌间伤口的鲜血缓缓渗入剑锋，雪降剑饮血后兴奋不已，一声惊天剑吟，连高台都跟着颤动，她将雪降剑一寸一寸拔出了鞘！
雪降剑寒气大涨，高台上所有想要靠近的妖物都被被剑光震开，再不敢靠近半步。
是非成败在此一举！
金瑶将全身灵力都灌注在雪降剑上，她突然想起雪降剑见血更锋利的设定，一咬牙，将剑锋使劲在掌心来回摩擦。
我擦，我擦擦擦！
人一旦逼到绝路，脑子也会转的更快，她突然回想起原文中写过的，涂山寒在后期悟出的剑诀：“冰雪融，万物春，咒剑已成，凶秽消散，破！”
血缓慢浸过剑身，她疼到呲牙咧嘴面目狰狞，终于到最后，雪降剑猛然一震！
她感受到有莫名的，极强的灵力从心口淌向全身经脉，剑意满到极致，剑锋上燃起冰蓝色的灵焰，金瑶使劲一挥剑，将离最近的妖将震成了飞灰！
涂山寒看着眼前拔剑而立的背影，一脸震惊。
她再次一挥剑，对准琵琶妖女的方向，剑风破空而去，将沿路的妖物都烧成灰烬，最后落在高台上，灵火连成一线，映得台上雪亮，她最后一剑落下，琵琶妖女手中的琵琶瞬间破碎成屑！
——琵琶声戛然而止。
这个幻境终于要结束了。
宫殿废墟、破碎的妖兽石像，倒塌的石碑……幻境内的所有事物迅速地一寸寸崩解消逝，所有黑色浓雾疯狂地挣扎逃窜，最终聚到一处，被半空中突然出现的巨大黑洞一点点吞噬。
宛郁青没有再出手，也没有追上来，苍白阴鸷的脸上，闪过一丝遗憾：“啊，真是可惜。”
在幻境崩塌的最后一刻，西境妖王的身影彻底消失无踪。
“无妨……我们还会再见的。”
*
视线突然变暗，鼻尖嗅到难闻的霉味，这是一间破烂腐朽的木屋。
“没用的小畜生。”
女人的声线柔美好听，语调却恶毒至极，如掺了玻璃渣子的蜜糖，令人发怵。
女人是极美的。
即便已经不再年轻，即便身着粗布麻衣，也难掩惊艳。尤其是那双眸子，媚而不妖，眼尾上挑，看人时长睫轻颤，水光潋滟，透出一股我见犹怜的纯粹来。
她脸色苍白，唯有唇上抹着殷红的胭脂，还有额间一滴朱砂痣，血红宛如相思子。白如雪，红似血，屋内光线明明暗暗，她在阴影处面容扭曲，表情怨毒，就像伺机吸人鲜血的艳鬼。
美丽却危险。
“废物。”女人很狠一鞭子抽下来，眼神如淬了毒的刀：“竟然连个普通的降妖师都杀不了！”
约莫七八岁大小的男孩紧紧蜷缩成一团，沉默的接受毒打，他似乎对现下女人的竭斯底里已经习以为常，即便被鞭子抽的皮开肉绽，鲜血淋漓，下唇被咬烂，也依旧一声不吭，那漆黑漂亮的眼眸没有任何情绪起伏，如一潭死水。
他的平静与沉默似乎激怒了女人。
她变本加厉地，丢掉手中的鞭子，将桌上滚烫的茶水兜头向男孩泼下，看见对方瘦弱的脊骨被激得瑟缩了一下，那双勾魂夺魄的美目闪过一点畅快和疯狂。
“要是连那一队降妖师都杀不了，那你就去死。”
*
昏暗的环境骤然被光线拂亮，眼前的视线光怪陆离，涂山寒捂住胸口半跪在地上，气息混乱，头痛欲裂。
金瑶确定宛郁青已经离去，忙不迭跑上前来，却硬生生刹住了脚步。
因为她看到少年扣在地上的那只手，在地上活生生地拖曳出了数道触目惊心、深得发黑的血痕。
金瑶心头狂跳，按宛郁青狡猾阴险的性子，不可能这么轻松就把猎物放了，他最臭名昭著的就是他的幻像咒，涂山寒这……不会是中了咒吧？
幻象咒不是一种攻击的术法，但十分阴毒。它能窥探出猎物内心深处不堪回首的秘密，并神不知鬼不觉地拼凑出无比真实的梦境，你连它何时下咒都不知道，就已经陷入噩梦中了。
金瑶谨慎地观察了片刻，确定对方不会暴起后，才跑了过去，蹲在他面前，担忧状：“小师弟？你没事吧？”
感觉到了周遭光线变化，涂山寒动了一动，撩起了眼皮。
意识到眼前的人是谁，他周身的神经登时发紧，生出了浓重的戒备与排斥。
“小师弟？”金瑶觑他脸色，试探性地又蹲近了一步，伸手抚了一下他的额头：“你还好吧？”
涂山寒脑海中的幻境与现实交杂，他的牙关咬的咯咯响，只能靠伤痕的痛楚努力保持清醒，已没有旁余的精力维持体面了，只想赶紧赶走碍眼的人，他嘶哑而烦躁地道：“……滚开。”
还好，脑子没糊涂，还有力气骂人。
金瑶放心了，笑眯眯的：“不滚。”
涂山寒：“……”
“哎呀，你身上到处都是血窟窿，这时候就别逞强了，你放心，师姐会照顾好你的，我看那边有个山洞，我扶你过去躺一会。”
金瑶热情上前，将他手臂搭到自己肩上，扶他站起。
没想到，看着高高瘦瘦的少年比她想象中重得多，金瑶艰难地抖着两条腿，摇摇晃晃地走出了几步，冷不丁踩到了一块小石子崴了脚，身子瞬间失衡，惊呼一声栽倒在地。
她在地上摔的四仰八叉，涂山寒本就意识混乱，被她狠狠一拽，闷哼一声，倒在了她身上。
少年整个身躯突然覆上来，金瑶被压到胸口，两眼翻白，呼吸困难，情急之下，她用手肘撑着地，使劲曲起右腿，想先坐起来。
金瑶没想到，她这个动作，使她膝盖猛地一踢，就踢在身上少年的腿间。
刹那间，周围的空气陷入了诡异的寂静。
金瑶：“……”
卧槽！
金瑶立刻老实站起，东张西望，佯装无事发生。
涂山寒脸色扭曲：“……”
脑子里纷乱的幻像刹那破碎，很好，彻底清醒了。
我真是谢谢你了。
金瑶：“人间自有真情在。”
涂山寒:“哪门子的真情？”
金瑶:“我和你同生共死的真情。”
涂山寒:“……”
“那还是不了吧。”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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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章 逃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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