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水马龙,一门之隔的空间内,却冷得出奇。
“资质最差的就是这种,嗓子好有什么用,晕在舞台上都没热度。”
语音来自副驾驶。
手机的主人似乎没料到外放,手忙脚乱地降下音量,却还是漏出不少刻薄话语。
白汀的眼珠在眼皮下略滚了半圈,待不安的粗心助理回过头,才悄无声息地睁开条缝。
话糙理不糙,即使是黑料缠身也毫无一点水花,想要在这条路上走下去实在有些难。
根据他这两日的观察,想要在圈子里活下去,就必须要红。
白汀正凝神,却被陡然颠簸的车身晃得趔趄。
令人牙酸的摩擦声惊起一身鸡皮疙瘩,紧急刹车之下,安全气囊的冲击力依然不小。
不过万幸,只是撞碎了车身前端的灯。
“砰”一声后,有片刻沉寂,随后便是路人此起彼伏的抽气声。
可怜的车灯崩坏地闪闪,彻底暗了下去。
只是按对方开车的架势来看,这并不是场意外。
路人的视线定格在他面上,顿时冒出些隐晦的幸灾乐祸。
白汀眉间略过一丝难以察觉的阴郁。
他一向秉持着人不犯我我不犯人的原则,即使是先前在海里也一样。
好端端透个气的功夫,他就到了这个该死的人类社会。
陆地不比深海,干燥,炎热,嘈杂。
还有人不安好心。
盯着车前的混乱,他脑海中不合时宜地划过一个背影,身着很是名贵的西装。
白汀只记得他侧脸时嘴角紧抿,连一个眼神也不舍得施舍。
“白老师,你还好吗,有没有撞到哪里,要是伤到了和我……”
带着哭腔的女声唤回神志,是助理宋晓薇。她的嗓音有些哑,哆哆嗦嗦地摸了一阵,却还是没解开安全带。
白汀刚刚从晕眩中缓过神,扶着额头,短促地“啧”了一声。
经此一遭,本就松垮的马尾彻底散开,微卷的金发像上好的绸缎,享受着微光的注目。
暖光衬在他眼底,费尽心思,却捂不热那一汪冷灰。
“别下去。”
兴许是许久没开口,他的喉咙还有些干涩,却并不能掩盖出众的音色。
听见他的指令,宋晓薇有片刻愕然,“白老师……”
“我说别下去。”
似乎是被撞疼了,白汀捂着额头的手迟迟没有放下,只露出一只右眼。
事出突然,他的妆还挂在眼角,夸张的亮片像鱼类的鳞片,透着非人的热烈。
“啧,算了,你随便吧。”
话音未落,他已经向后倒下,倚着并不柔软的靠背缓神。
宋晓薇不是一根筋的人。
自从发现他的话不似在开玩笑后,便立即照做,松开了车门把手。
远处面色不虞的大块头本欲上前,却见宋晓薇又安稳坐下,不耐烦地摸了摸泛着青茬的后脑勺,转身离去。
白汀这才收回若有若无的视线。
他的感官本就比人敏锐不少,更何况,恶意实在是太强烈了,浓郁到他无法忽视的地步。
只有人类才会有这么......逞强,凶狠,却又懦弱的情绪。
真是矛盾又令人作呕。
司机在联系交警。
他本就有些口音,和交警鸡同鸭讲一阵,正是怒气冲天。
裂痕不规则的车窗岌岌可危,即将到达极限,就连升降的操作也难以实现。
透过这扇窗户,对面车上走下来的年轻女人也分裂成千万个,朝着相向或相反的方向走过去,说不出的滑稽。
如同一只劣质的万花筒。
“哗啦。”
液体泼洒在坚硬表面的声音,也许是水。
“白汀,你哪来的脸碰瓷我家哥哥,去死啊!”
不顾一切的尖锐叫喊,其中的恶意不言而喻。
半开的车窗,防护效果微乎其微。
大半杯滚烫的开水尽数泼进车内。
身体的反应比想象中还要迅捷,只是在一瞬间,白汀侧身躲过,大半开水都洒在车饰上,冒着白气的水渍缓慢洇开。
然而,车内的活动空间毕竟有限,还是有少量水珠溅到他裸露的皮肤上,顿时将白皙的手腕烫出红印。
攥着银色保温杯的小姑娘胸口剧烈起伏着,仿佛因某种恶毒的快感而被取悦。
在她眼中,白汀看见了自己。
——以及一双非人的眼眸。
瞳孔缩成窄而尖的一条,衬着无机质的冷灰,像是冰冷的深海鱼类。
尤其是眼下可疑的闪亮正若隐若现。
“你——”
小姑娘脸色陡然难看不少,干燥的嘴唇嗫嚅片刻,没说出话。
在见到过分强大的生命时,动物的本能总是占了上风。
小臂被一只冰冷有力的手紧紧抓住,像是枷锁将她压在了原地,让她动弹不得。
感受到手中肌肉的颤抖,白汀漫不经心地抬起眼,几乎没有情感的灰眸子看向面色灰白的小姑娘,“你家哥哥,是叫郁怀石吧?”
“算什么东西。”
话里十分之九都是厌恶,丝毫不加掩饰。
话语中似乎还叠加着一层说不清道不明的怨恨。
说出了想说的话,白汀嘴角略有笑意,状似抱歉:“哎呀,实在不好意思,让你听见了。”
越来越近的警笛声里,白汀神色愈霁,惊心动魄的神颜只是微笑就足以夺人心魄。
他的唇一张一合,眼神却瞥向愣在原地的宋晓薇。
行车记录仪。
“剩下的,就跟警察叔叔慢慢说吧。”
钳制住小姑娘的手慢慢松开,取而代之的是警察强有力的压制。
对着恐惧愤恨的眼神,白汀甚至好心情地挥了挥手,笑眯眯无声告别。
在车上呆楞了很久的宋晓薇缓过神来,主动下车交涉去了。
盯着她的背影看了片刻,白汀敛下眉睫,半晌抬眼望向碎了大半的后视镜。
后视镜中,只是一个过分出挑的人类。
没有任何异样。
无人觉察,白汀放松了不少。
“那个,白老师,警察说需要咱们去做一下笔录。”
小跑回来的宋晓薇上气不接下气,却还是一副不安的模样,生怕白汀生气。
“嗯。”
他从喉咙里挤出一个单音节,作为回应。
警局离这里并不远,问询也颇为常规,白汀拒绝了送他去医院检查的美意。
从警局中出来,天还没有黑透,映着昏黄的路灯,整个都市的夜晚繁华才得以初窥。
车的损伤不重,却仍然需要及时修理。
于是现在只剩下白汀和宋晓薇。
路边挤满了车辆,空位总会被立即补上。禁停路段的标识久经风沙,已经泛白斑驳,脱落了大半,但是没有人会怀疑,即使标识完好,也会被违规的常客们熟视无睹。
这里是超一线城市,每个人的时间都像真空中的氧气一样稀薄,是压扁的海绵,总被人贪婪地索求着最后一滴。
车水马龙的朦胧中,白汀掐灭了手中燃了半支的细烟。
他身上的白西服松松垮垮,并不合身,甚至连外套的里子都有些泛黄,像是从公用的演出服里随意扯了一件,毫不客气地胡乱套在他身上。
就这样靠着路牌站着,白皙指尖夹着火星暗红的细烟,令人晃神。
他的感知力一向敏锐,先前的路人在看清是他后,面上都多少添了几分微妙。
而对方即使是故意为之,也被默契的略过,闭口不谈。
照这么看起来,他不得不让自己红起来。
那么根据记忆,明天的决赛就是他最后的机会。
现场超过一千人、多平台直播,竞争激烈、流量巨大。
——要么一炮而红,要么满盘皆输。
随手将烟头丢进垃圾桶,白汀眯眼看了一阵,直到视野里旋飞的树叶被车轮碾在地上,这才站直了身体。
“白老师,一会会有车来接咱们,先别着急。”
宋晓薇说着,目光注意到一旁的黑色轿车,面露喜色。
“看起来还挺快的。”
白汀跟着她动身,心不在焉。
要是天色再晚一点,倒像是那天了。
记忆里,他被人推了一把,狠狠地撞在某个薄荷青草味的西装上。
味道很是特别,不同于同事们一水的松木味,多了几分鲜活。
肌理感的布料擦过脸颊,他还没来得及站稳脚,就再次被人推开。
谁会在意一个小练习生的死活呢?
那时候的“他”赔礼道歉,连连鞠躬,却还是受尽白眼。
用人类的话来说,这叫,蹭热度?
可是他分明清楚,自己没有做这种事情。
秉持着有问题就问的好习惯,白汀随口询问了宋晓薇。
闻言,宋晓薇瞪大了眼睛,“怎么会不知道!郁老师是当下影坛当之无愧的影帝,业务能力超群,还经常支持公益,人很好的,而且也是咱们公司的。”
“哦,”白汀冷冷淡淡地抬起眼,睫毛被金色的路灯照得通透,轻柔的语气透着凉薄,“看来你很喜欢他?”
“不分青红皂白就推人,还找人污蔑我。影帝又怎么样?算什么东西。”
他说着话,才发现黑色轿车里不止一个人。
栗色半长发的男人摇起车窗,神色挪揄。
“大影帝,还不走,骂没听够?等下罚款你交啊。”
听到他的话,后座上的男人摘掉平光镜。深灰色薄外套下,银色腕表隐约反着冷光。
他着实有一副好皮相,是极为端正的容貌,鼻梁却又很是挺翘,几乎令人挪不开眼球。
先前戴着眼镜的斯文书卷气,在目光瞥过来的刹那消逝不见,只剩下了冷淡,犹如薄荷水的气息涌入口腔。
栗色发丝的男人向窗外抖抖烟灰,不耐烦地翘起二郎腿。
“这位爱岗敬业的工作狂,郁怀石先生,您有空一条一条回工作信息,没空安慰一下好哥们破碎的心吗?”
“忙,没空,你有这伤心的功夫不如帮我挑挑电影本子,”郁怀石显然已经习惯,“都和顾姐说了,她还是放一堆杂七杂八的本子。我不会去拍流量片的。”
“啧啧啧,好冷漠,不愧是人生完美毫无污点的大影帝呢。”
栗发男人的演技很是浮夸,摸了一把面上并不存在的眼泪。
“高中兼顾拍戏和学业,还能考680上985的完美影帝。”
怪腔怪调,酸里酸气。
似乎终于看不下去,郁怀石抬起头,语气里的不可思议很轻微,杀伤力却不小:“江月白,你给了十六岁的我多少好处,才让我心甘情愿接纳你这颗污点的。”
人生污点江月白一副痛心疾首的样子,捶胸顿足:“我要是真不拿你当朋友,刚刚听到你挨骂就该一脚油门,而不是陪你在这里听墙角。”
“诶,这孩子怪眼熟的,这不是在庆典上撞了你,还蹭镜头买营销的那位吗,”他向着窗外张望半天,挤眉弄眼,“怎么,撞了一下撞到心里去了,喜欢人家?”
“哎哎哎,过来了,快准备说两句啊。”
当他只是在开玩笑,郁怀石并没认真,只是余光瞥见一抹白色身影走来,脚步中甚至透着几分......拘谨?
郁怀石抬起头,恰好和窗外俯身敲车窗的男人对上视线。
那双眸子闪了闪,昳丽,惊艳,像是一抹晨曦。
他的笑容天衣无缝,语气轻柔甜美,若是郁怀石没听到那番冷嘲热讽,恐怕都要当真了。
“请问您是公司的前辈吗,辛苦您久等了,我马上就上车,绝不耽误您的时间。”
真诚到不似作伪。
郁怀石倒是不信他有这么自然的演技,否则影帝也该换人当了。
没记住,还是没认出来?
他不动声色地摸了摸口袋里的钥匙。
——孤零零一只,丝毫没有被汗水腐蚀的痕迹,显然是新的。
钥匙丢了三天还没发现,也是个奇人。
宝宝们点点收藏qwq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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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事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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