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早上，叶扶安醒得很早，原本他无论睡得多早，早上都喜欢睡懒觉，可是现在，天刚亮一会，身体仿佛条件反射般的醒过来，想睡也睡不着。
他昨天因为着凉和旧伤复发，身上发热，今天难受的感觉消减了不少，掀开袖子，伤口肉眼可见的愈合了很多，有的伤处已经连一点痕迹都没有，这种自愈的速度真是惊人。
叶扶安也不知道这是因为修为高还是魔族的种族天赋。
熄灭的火堆旁架着昨天烤干的衣服，这套衣服是宽大的形制，穿起来很不利索，没有束袖，袖子垂下来会遮到手，往常看师尊穿是飘逸，但是他自己绝不会喜欢穿这种衣服，麻烦，要缠绕带子，又要在穿的时候一层一层捋整齐，他自己绝对穿不好这种衣服。
但现在没得挑。
他跟衣服作了半天斗争，把袖子塞进去又给衣带打了几个不好看的结，这时候师尊还没醒。
师尊坐在一棵树下睡的，动作仿佛入定。只是看着师尊连睡相都如此斯文，叶扶安已经能自动将动作代入师尊的脸了。
师尊没醒他又动了逃跑的心思，他也不完全清楚自己为什么下意识想逃跑，也许他是被禁地那天吓到了。
现在的师尊，虽然不知道目的是什么，但是明显不想杀他。
……
从昨天到现在他们都在赶路，叶扶安也没机会开口询问要去哪里。
师尊的身份暴露之后，想必宗门以后是回不去了，以宗门的作风，这件事在修真界也藏不住。今后也无需掩饰魔修的身份，他难道是要回自己的老家魔界？
叶扶安想象，魔窟的恐怖——上半身是人下半身长着蜘蛛身体的妖魔，叫声如婴儿，周身赤红的妖魔，还有头上长着角，眼如铜铃，满嘴獠牙的妖魔，都冲着他张开血盆大口……师尊自己回去还好，带着一个人族修士回去还不得被那魔窟生吞活剥了。
好像也不对，自己现在才是魔修，师尊是人族修士。
所以顶着这副身躯回不了宗门的其实是自己。
叶扶安虽然怕，但他想——他是不是该跟师尊谈谈。
叶扶安走近的时候，师尊敏锐地察觉到他的声音，这声音打扰了他休息，眼还未睁，眉头便不悦的皱起，半晌他睁开了眼，看到现在的日头，眼里有一丝惊讶，但很快便消失不见。
师尊是用了他的身体，一时改不了身体长久以来的作息习惯，睡了懒觉吗。
这事还是别说出口了，不然师尊肯定迁怒于他。不过他好像也……
“你有话想说？”
叶扶安不再蜷缩于角落之中，不但正大光明的走到离师尊近的地方，还没有在他醒了之后惊慌躲着，只是一脸欲言又止的看着他，明显像是有话要说。
他等了一段时间，叶扶安都没有开口，便不再将注意力放在他身上，转而从储物袋里翻找起东西。
叶扶安其实是在组织语言，他想问的事都太过直接，他得斟酌对方是不是想告诉他，或者用迂回的方式，先将两人的关系缓和，他昨天还将排斥表现得如此明显，今日就装作没事一般同人说话，是不是太过可疑？
想着想着便想事情的源头是他私入禁地撞见了师尊的秘密，又坏了他的好事。虽然叶扶安不认为自己有错，但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
“师尊。”他一如以往犯错的态度，“弟子知错了……”
“错在哪里？”师尊瞥了他一眼，不甚在意，从储物袋里摸了摸，仿佛不是自己要的东西，又继续找起来。
“不该擅入禁地，不该看到师尊解封魔剑，不该在师尊面前耍小聪明。”
师尊手上的动作停下来，眼神却冷冷的，这些答案似乎都没让他满意。
叶扶安跪下，“弟子千错万错，但本来也是因为担心师尊，我之前同师尊说的那个梦，我真的害怕它会发生，所以才进入禁地想毁了魔剑，真的不知道师尊会在那……”
师尊一开口，立刻让他停止无意义的辩解：“你没错，只是蠢了些。”
师尊的语气冷漠。
“你觉得魔族不配做你师尊，也无所谓。”他的语气清淡，却让叶扶安听出了点嘲讽的意味。
从储物袋里找出一件衣服，便开始宽衣解带，“只是现在，你落到我的手里，凡事就要听我的。需得知道，纵使现在你用着我的身体，我也不是拿你没办法。”
叶扶安心里像是落了几块小石头，摇摇晃晃得往下坠，什么心情也说不分明。
以往师尊对他们很严厉，达不到要求就会被训诫，他很羡慕其他长老的弟子，私下跟沈雪艳他们抱怨，可抱怨的虽多，没人想过要换一个师父拜。
师尊虽严，但他们无人不崇敬师尊，真心的敬爱他。
他做梦也想不到有一天师尊会说这样的话，恍恍惚惚像是站在镜子前，看着与自己不相关的虚影。
他想开口问问，这些年的相处算什么，细心的教导和偶尔流露的关心都是假的吗？
叶扶安不敢开口，怕得到令人难过的答案。他没有觉得候断绫不配做他们的师父，只是觉得以他现在的身份，也不想要他们这些会成为拖累的徒弟了。
“我，我知道了。”叶扶安经历了这几遭，反倒清醒，原本他下意识还以为师尊是可以依靠的，现在才明白他只能靠自己，“我不会再逃，也不会再不自量力了。”
叶扶安现在根本没有逃的意义，他无处可去。
师尊从他的储物袋里选了一套鸽子灰的衣服，把原本穿的那套湖蓝的换下。叶扶安觉得那套衣服陌生，完全不记得自己有过那样一件衣服，后来脑子里闪过一些事才想起来，那是他多次光顾的一家裁缝铺送的成衣。
因为颜色太素，款式一板一眼又显得沉闷，所以一直被他扔在储物袋最下面，没想到师尊放着那么多好看的衣服没有选，反倒选了他最嫌弃的一套。
他的目光过于执着，师尊正整理穿好的衣服，“还有何事？”
这穿着打扮，这顶着婴儿肥的高冷脸，端庄的仪态和衣袖被捋的一丝不苟的整齐，他真是看不惯啊……
穿好衣服后，师尊就带着他继续赶路，一路上他们也没在说什么。
—
叶扶安很想问他们要去哪，这一路也不御剑纯靠腿走，不过还好，他现在个子高，腿还蛮长的，迈一步相当于以前走两步，一开始他是有这样的自信，但是时间长了也会累。
他觉得师尊是在硬撑。他不爱运动，体质更差，师尊早晚撑不住，应该就能休息。
可是先撑不住的人是他，终于在气喘吁吁路过一家茶摊前，他转身摸了摸身上，没有摸到什么值钱的东西，就从衣领最上面抠下一颗玉盘扣递给老板。
“我要一壶茶。”
老板都看呆了，半晌后知后觉地点头，接过玉盘扣，给他泡了一壶茶。
他拈着玉盘扣在太阳底下仔细看。
“客官，这也太多了，小店找不开。”老板语气为难。
“那就不用找了。”
茶摊老板还想说什么，摊子里又进来了一位客人
是一个外面套着套着灰色竹纹浮光缎半袖长衫的少年，长得白白嫩嫩，是很有福相的可爱，就是本着一张脸，像是在脸上写着生人勿近。
老板毕竟是见贯了各种人的，客人该招呼还是得招呼，“客人要点什么。”
少年不发一语，直径走到方才那位出手阔绰的俊美青年桌前坐下。
“谁准你到这里来的。”
“我，我渴了。”叶扶安理不直气也不壮的开口。
师尊的视线扫过他因缺少扣子而露出来的雪白脖颈。
“渴了，便要拿我衣服上的扣子换茶吗？”
“我的钱都在师尊你那了。”叶扶安解释道。还没说完，他就意识到自己说错话，捂住了嘴，一时叫习惯，叫慌了嘴，又叫候断绫师尊了。
明明之前有过那么不愉快地谈话，两人现在关系也奇怪。
不过师尊好像并没有在意他的称呼。这种反应让他松了口气，想想真要让叶扶安对长久以来的师尊直呼其名，他还是叫不出口。
师尊没有把储物袋还他，而是从袋子里掏出凡人使用的银钱递给茶摊老板，把他的扣子换了回来。
把扣子定在衣服上的线被他扯断了，师尊把玉盘扣放在原本的位置，隐秘地施了个术法，断绳缓慢的穿过扣子，复原，连接在一起。
叶扶安看师尊用术法，想起了他的术法到现在还不能用。他又尝试调动灵力在手上施展出来，一如之前，毫无反应。
他悄悄把手藏下去。
“不要想着调动，把自己的存在忽略掉，去感受灵力自然的流动。”师尊突然喝了口茶说道。
“嗯？”叶扶安按照下意识按照师尊说的话，闭上眼睛感受体内的灵力，他恍然间又感受到了那不可估量的庞然大物，他渐渐地靠近想要看清楚，灵力如同滔天巨浪向他袭来，这次他静然地等待降临，随着自己被淹没，没有挣扎。
渐渐地，他感觉自己被丝丝缕缕、薄薄的水膜包裹。
再睁开眼时，手上流动着浅浅的灵力微光。
叶扶安惊喜的差点叫出来，看到淡然的师尊又及时捂住嘴。
他又能使用修为了，虽然能感觉到，只是能调动很少地一点儿。关于此事他一直有疑问，看到师尊愿意指点他，他还是鼓起勇气开口问：“师尊，你为什么一直不跟我换回身体？”
师尊的身体修为比他高得多，他们俩现在在一块赶路，当然还是用回各人原本的身体，
发挥的威力更大。
“换不回去。”
“什么意思？”叶扶安听的一头雾水，他觉得现在的情况是师尊造成的，他理所当然有能力换回去。
“我是说现在没有办法使我们身体归位。你在禁地使用一叶同生，使我们双方神魂的一部分短暂连接。禁地的禁制启动，破坏阵眼时力量涌出，最后一刻在你这个施术者身体里爆发，效果被无限倍增强，直到将我们的魂魄整个调换。现在一叶同生已经废了，也没有那种阵法能恰巧吻合，所以换不回去。”
那天晚上的情况太过混乱，阴雷、禁制还有恰巧发现的秘密，导致叶扶安根本没有心思细想到底是怎么回事，现在师尊把前因后果说清楚了，这件事根本就不是他所为，竟是巧合叠加的意外，追本究源，还是叶扶安的原因。
“怎么会……竟然是这样……”
那一叶同生是师兄去秘境历练时为他们带来的礼物，就那一件。
连师尊都说没办法，应该是现在真的没有办法了。
“我记得当时我将佩剑插入阵眼，眼前就出现一道光，亮的根本睁不开眼，然后就再没有意识了。”叶扶安回忆道，对那天的细节他隐约还记得，只是后面就中断了
“那是那股力量顺着剑准备除掉你，你承受不住那股力量，他在你身体里爆开，你就已经死了。”
“那我怎么还……”师尊用这么平静得语气，告诉他，他已经死了，可是死了怎么还能坐在这跟他聊天？
“因为你跟我换了身体，我只能用魔的法子强行提炼魂魄，去修补你的身体。”
“……”怪不得宗主他们来说到处都弥漫着魔气，原来不止魔剑的。
不过魂魄也是可以被炼化的吗，炼了还有吗？没有魂魄难道没有影响吗？叶扶安简直有十万个为什么想问师尊。可师尊向他张嘴之前，用手掌示意他闭嘴。
茶摊前，精壮黝黑的汉子扛着灰扑扑的麻袋，放在煮茶的炉子附近。
“老板，又到十五号了，我来给您送碳来了。”
老板从摊子里出来，上前打开袋子检查，又拎起来估了估重量。这才回摊子里，从自己放银钱的罐子里，细细点数一番，给了那汉子钱。
“下个月十五，可别忘了，先送我家。”
“得嘞。”说罢，汉子用长巾抹了一把自己沾黑的汗水，抬着有力的步子轻快的跑走了。
师尊伸着手指凭空算了两遍，喃喃道：“今晚是十五……”
“什么？”他听到一句十五，难道是因为每月中旬的月圆之夜到了，妖魔一类都会在今晚修为大增，他担心今晚赶路不安全？
修改到第五章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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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第 5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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