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愚刚刚居然真的能保证身体一动不动,比爹爹,还有溪爷爷都要厉害,接下来阿愚能不能张开嘴,吐出舌头,让爷爷和爹爹都看看,阿愚能把舌头吐出多久?呀!真好,阿愚这个动作做得真好!”
蒲溪兰看着自己都还一副病体,却能在父亲的鼓励下,坚持让自己翻来覆去检查身体这么久,却都不哭不闹的阿愚,心中难得起了几分怜爱。
他从袖子里掏出自己行医路上实在嘴馋得不得了,才吃一颗的盐渍酸梅,打开袋口,递过去,慈爱地问:“小阿愚,要不要尝尝爷爷做的梅子?”
阿愚眼睛一亮,但没急着立马来拿,而是先恭恭敬敬说了一声“谢谢爷爷”,这才伸出手,从那堆红艳艳的梅子拿了最小的一颗,然后,又笑得甜甜地说了一声“谢谢爷爷”,这才小口吃下。
真是个有家教的好孩子……
阿愚的举动着实让蒲溪兰心中怜爱更盛几分,尤其是想起自己方才诊断出的结果,更是对眼前这个才四岁出头,却懂事如此的孩子惜怜不已,摸了摸孩子的头,宽慰道:“多拿几颗,这袋子里这么多,爷爷吃不完的。”
听老人这么说,阿愚这才稍微放开了点儿,伸手又从袋子里拿了两颗,说:“够了,爷爷,这么多,阿愚够吃了!”
将这一老一小的相处都看在眼里的沈清枝让侍女抱走阿愚,自己则恭敬陪蒲溪兰走到屋外。
沈清枝有些迫不及待地询问阿愚的情况,“溪兰先生,请问阿愚的身体……”
蒲溪兰喝了口侍女送来的茶,看向面前面容极夺目的中庸,不仅心想,他云游四方,行医四十载,无论是达官显贵,还是贩夫走卒,亦或是名妓囚犯,什么人没有见过,自认阅过世间各种颜色,可以处之不惊,可直至今日,他才知这世上竟还有人姿容能艳盛至此。
而且,还是个中庸。
撇开心中杂念,蒲溪兰思虑片刻,用摇头,先让沈清枝有了个心理准备。
沈清枝见之顿时身子一颤,强压心中掀起的惊涛骇浪,屏退侍女侍从后的那一刻,他就撩开衣摆,直直就要往蒲溪兰身前跪下。
蒲溪兰吓一跳,立马扶住他手臂,“沈家主,你这是……”
沈清枝眼眶已经红了,哀求道:“溪兰先生,我沈清枝膝下只有阿愚这一子,往后余生也不会再有别的孩子,我只求您救救他,您若能救他,我可以倾尽所有,只要我有……”
蒲溪兰神色动容,赶紧扶起他坐下,“沈家主,我知你救子心切,但你也要先听我把话说完。”
见沈清枝勉强稳定心神坐好,蒲溪兰这才开口问道:“沈家主,我接下来的问题,还请你务必诚实告之,切莫有所隐瞒,事关小阿愚性命之忧。”
而此刻面对老者锐利的目光,沈清枝瞬间觉得自己被看穿,但事关阿愚,平日里习惯与人虚与委蛇的他也只能点头。
蒲溪兰沉吟片刻,锐声问道:“小阿愚腺体残育不全,是娘胎里带出来的天生之症,那请问,他是否为中庸与天乾结合后所生?”
“而且,这个中庸,就是沈家家主你。”
沈清枝闻言脸色霎时一白。
虽说世间大多天乾都是由天乾与坤泽所生,中庸与中庸或坤泽所生也极大多数是中庸,至于其他组合,即便双方能结合,但也几乎不能诞下子嗣。
可世间也有比较特殊的情况。
即中庸与坤泽亦可以生下天乾。
这也是民间很多家底比较丰厚的家族,会千方百计为自家的中庸后辈谋娶一位坤泽为妻的原因。
而这也是自沈清枝四年前,突然抱着才满月的阿愚回到沈家后,当时家族上下包括云湛的百姓当时脑子里的第一想法——
阿愚是他前去西域开拓商路,于西北之地,与一个坤泽所生。
毕竟,世间从未听闻一个男人中庸也可以诞下子嗣。
对于这些传闻,沈清枝从来没有肯定过。
但同样也没有否认。
可此刻,面对蒲溪兰的逼问,以及阿愚的性命之忧,他最终闭上眼,低下头,极艰难地回了个字:
“是……”
“这就对了。”
蒲溪兰似早已料到,并在沈清枝抬起的疑惑的目光之中,徐徐问道:“沈家主,你可知道老夫是如何知你之秘辛。”
沈清枝摇头,关于阿愚身世的秘密,他自诞下阿愚起,便一直瞒至今日,而之前请过的其他名医也都未如蒲溪兰一般直接猜到。
见沈清枝摇头,蒲溪兰开始讲述了他的一件旧事。
“老夫天下行医四十载,在二十年前在一处偏远之地,曾接诊过一对夫妻,他们的孩子也如阿愚这般虽为天乾,可却天生腺体残缺,无法释放信香的情况。”
沈清枝惊愕,“和阿愚一样?”
蒲溪兰点点头,“寻常幼年天乾无法释放信香,大多是其出生后,父母为其催化性别中有不当之处所致,可老夫调查他们家为孩子催化性别流程之中,并无异样,在后续老夫进一步考证之下,终于找到了这个孩子为何腺体天生有损的原因。”
“是什么?”
沈清枝曾无数次在心中诘问上天,为何要给他的阿愚这么一个怪病,连让他救他的机会都没有。
可自始至终都从未得到一个答案。
而此刻,这个答案,就藏在蒲溪兰口中。
但让沈清枝有些意外的是,蒲溪兰深深地看了他一眼,才吐出两个字:
“是你。”
“…什么?”
沈清枝错愕。
蒲溪兰无奈地摇摇头,继续道:“当年我接诊的那对夫妻身处极偏僻之地,人烟稀少,故而并非所有人都能如寻常人家一般嫁娶,那两人也如你与阿愚的那位父亲一般,是天乾和中庸!”
沈清枝这下终于知晓蒲溪兰是如何一举猜到自己的秘密。
“虽然当地入口极少,但这种嫁娶情况在当地也不算极其少见,但我仔细查问,却只有那对夫妻的孩子有阿愚这种情况,我后面再仔细求证,终于得到了最终的原因——
“在那中庸怀孕后,曾经因故与丈夫分开整个孕期,直至孩子出生后多年,二人才再次团聚。”
蒲溪兰给沈清枝最后一击,“沈家主,你自怀孕,直到生下阿愚,这些都是在没有那位天乾陪伴的情况下发生的吧?”
沈清枝瞳孔猛地一缩。
“中庸本就无信香,若在没有天乾伴侣的陪伴下独自度过孕期,胎儿在娘胎内得不到腺体发育之物,这才致使他出生后的腺体天生残缺。”
蒲溪兰叹了口气,看向一旁死死扣住木椅扶手,容貌远盛寻常人的中庸,问出最后一个问题,“中庸产子固然惊世骇俗,可你当初既然已与那天乾欢好,为何在怀上阿愚后,又狠心抛弃他,自己一人独自生产……”
“与那人在一起并非我本意!”
一直寡言的沈清枝突然出口打断,语气之尖锐,让蒲溪兰都一时间错愕。
“我当时是坠崖失忆了……”沈清枝别过头,语气极艰涩:“我…我不记得那一年发生的事情,不记得当时的我为何会同意和一个天乾在一起,甚至还与那人……”
后面的话,沈清枝再也说不下去了。
而明白这一切的蒲溪兰则头一回后悔方才对沈清枝的咄咄逼人,甚至觉得自己违背了自己入行时对先师发下的病人无贵贱的誓言。
他原本是以为沈清枝是仗着自己的权势故意玩弄一个天乾感情后又将其抛弃,哪知这一切也不是沈清枝主观愿意造成的,甚至,沈清枝还很大可能是受害者。
毕竟,一个体力平弱中庸和一个身强体壮的天乾会在一起,两厢情愿的可能性实在太小,更加有可能的,是强权方对弱势的另一方的压迫……
“阿愚这种情况,目前是没有任何奇药能救的,最好的情况就能是活到垂髫……”
沈清枝回头看向蒲溪兰,方才咄咄逼人的医者此刻竟不敢看他。
可沈清枝却顾不上揣摩对方心思,因为他现在满脑子都回荡着一个声音——
阿愚,只能活到**岁……
他的阿愚,只能活到了**岁……
他那么乖巧懂事的阿愚,只能活到**岁!
“沈家主!沈家主!你快醒醒!”
直到鼻尖一股刺鼻之气直蹿天灵盖眼前蒲溪兰惊慌的面容渐渐清晰,沈清枝才后知后觉意识到自己方才竟是突然昏了过去,“抱歉,溪兰先生,方才是我……”
“不怪你,”蒲溪兰面露愧疚,“方才是我说话没考虑到你的心境,我应该先把我还有一个办法可能能救阿愚的办法告诉你——”
“先生还有办法可以救阿愚?!”
一听到还有办法可以救阿愚,沈清枝瞬间如抓住最后一丝救命稻草般抓住老人的衣摆。
蒲溪兰点头,“是,二十年前我接诊那对夫妻的孩子,其年龄其实已超垂髫,我详细询问,得知是其年幼体弱,便随一高人习武锻体,体格渐好,虽比不得寻常天乾,可到底不是随便一阵风就能带走性命。”
“先生的意思是说,如果阿愚从现在开始习武,锻炼体格,还有一线生机?”沈清枝反应极快。
蒲溪兰颔首:“不错。”
沈家富甲天下,供养了不少习武高手,就在沈清枝现在就迫不及待要让府中高手教阿愚。
可蒲溪兰却又提醒道:“但沈家主要注意,阿愚体质过于羸弱,那杀人夺命之技,并不适合他。”
沈清枝心头一暗,可转瞬便有了办法,“先生不用担心,我可悬金万两,广发英雄帖聚天下武者来此,从中择一最适合阿愚的习武师傅,但……”
他露出为难的神色,“我并不知道何样武者才叫适合阿愚,我恳求先生您在云湛多留些时日,也顺便为阿愚调理身体,待为阿愚择师结束,先生的诊金我可以出至万金,不知先生可否愿意……”
蒲溪兰伸手止住他,“沈家主,你这是在羞辱我,老夫行医四十载,一次诊金只要二十文铜板,你可为何?”
见沈清枝摇头,他继续道:“二十文足以供我在外一日基本温饱。行医救命本就不该因患者身世而有所差别,这是老夫的准则,二十文铜钱,再多了一文钱,老夫也不要,再说,小阿愚这孩子我着实喜欢。”
沈清枝为蒲溪兰怜悯清风之言深受触动,“先生仁心仁术,在下自愧不如,既然先生不愿多取诊金,那在下便命沈家下所有医馆即日起,无偿为百姓义诊,先生在沈家多留一日,义诊就会持续多一日。”
蒲溪兰露出笑容,欣然接受,“沈家主博施济众,无怪云湛百姓对沈家主爱戴如此。”
“先生谬赞了。”
沈清枝刚想告辞,让沈明言马上着手为阿愚择师之事,但才转身,就又听到蒲溪兰说:
“沈家主,老夫斗胆一问,敢问阿愚另外那位天乾父亲身在何处,其实如果他能陪在阿愚,不说对病情一定有好转,但双亲都能陪伴在身边,阿愚也能……”
“我不知道。”
沈清枝开口,睫毛轻颤,似陈年的旧疤被鲜血淋漓地撕开,嘴唇微抖,半晌,才艰难道:“我不知道他在哪里……”
“他或许,已经死了吧……”
……
“你…你不是死了吗……啊啊啊啊!!”
一阵撕心裂肺的痛喊声划破黑夜,可最后被漆黑夜色与凛冽风声无情湮灭。
茫茫夜色之中,作为唯一光源的火堆被吹得忽明忽暗,映出被压在沙砾上的一张被砸得血肉模糊到可怖惊恐的男人的脸。
男人还试图苟延残喘,不顾四肢被挑选筋络传来的剧痛,努力抬起脖子,罕见的红色瞳孔里模糊映出的一道沉默却高大如阎罗的冷硬身影。
一年前,红眼狐就发现有人在调查自己的身份,他在江湖替人为非作歹这么多年,几乎是谁给钱他就帮谁,自然结下无数仇怨,便以为这是哪位仇家上门寻仇,便立马该换姓名身份,想借此隐遁,一般仇家久寻不到,也就放弃了,到时候他便又可重出江湖。
可这次的仇家似乎和过去的不一样,不管红眼狐怎么逃,怎么改换身份,对方都能马上找到他,他好几次差点被抓住。
实在忍无可忍,红眼狐就故意设局想要困死他,自己则逃到这荒无人烟的戈壁滩上。
他本以为万无一失,竟还被对方找了上来!
死也要死个明白。
红眼狐奄奄一息哀问道:“这、这位大侠,我…我们无冤无仇,不知道您为何要穷追不舍地追杀我整整一年,难道您是接了哪位大人物的悬赏,要我红眼狐这颗项上人头……”
“不是悬赏。”
红眼狐惊愕地望着眼前这从开始追杀他起就一个字都没说过,以至于他都以为他是个哑巴的男人。
“你我是私仇。”
男人低沉地又吐出一句极短的话,而这足以让红眼狐惊恐不已,脑子里拼命搜刮自己杀人越货的这三十年里的哪张脸能与眼前的脸对上。
可最后却发现根本找不到。
“可我根本不认识你……”
红眼狐话还没说完,就见男人解开腰间的一个牛皮袋,解开口,把里面的东西稀里哗啦倒了出来。
夜色太过深沉,红眼狐最后还是借着寥寥火光才看清那散落在地的东西,瞬间就发疯地尖叫起来!
因为地上散落着的……
分明是五只血迹斑斑的人耳!
可马上,红眼狐的声音就发不出来了,因为他的腹部被狠狠砸了下,以至于他只能捂住肚子蜷缩起来。
“你给我好好认一认。”
男人说出今晚的第三句话,握着手里的黑铁长.枪轰地砸在红眼狐的耳边,似乎在告诉他,不认出这堆耳朵的身份,那他的耳朵就会和它们一样下场。
红眼狐闻言,不顾腹部钻心剧痛,立马像狗一样颤巍巍爬过去。
很快,红眼狐就注意到了这五只人耳中有一只,是缺了半边耳廓,边缘又颇为平整,似是被什么利器给齐整削去。
这只耳朵实在太有特点,红眼狐瞬间就记忆这耳朵的主人是谁,连带五年前发生的那桩事,他也全都记起,连身体的疼都短暂忘记,惊愕万分地抬起头,声音颤抖,“你难道是那个中庸……”
“我找了你们五年。”
男人打断他,声音似已经历了人世间大喜大悲,冰冷到极点。
这句话将红眼狐瞬间吓得全身巨颤,惊愕对方五年时间整个人竟会发生如此翻天覆地的变化,也瞬间想明白对方为何会对自己穷追不舍一年之久,立马慌不择言大声辩解道:“越大侠,我们当初也不过也是拿钱办事,我们找不到你,就只能找到你家中,但你听我解释,这一切都是误会……”
“你知道的,我要的不是一个解释。”
可眼前的男人似乎早已听过无数遍这种解释,掌中重若千钧的长枪挥起,破风声中,那锐利寒光便直取红眼狐的要害而去。
“他没有死!!我知道他在哪里!!”
直到一声划破天空的尖叫,红眼狐看着离他脖子只有一指之距的尖锐枪尖,已经吓出了一身冷汗,裆内似有湿意蔓延。
见那嗜血长枪被收回,红眼狐心知自己赌对了,稍稍松了口气,脑子也开始转起来,声音稍微硬了一点,道:“越大侠,你得先保证我待会儿说出来,你一定不杀……”
可还不等红眼狐说完话,脖子一拧,他的整张脸便差点直接给按进火堆!
红眼狐立马吓得尖叫:“沈家!你要找的人和沈家有关系!”
“沈家?”
身后人的声音似也有些疑惑,像是不知道这个沈家似的。
红眼狐生怕身后人一松手就把自己丢进火里,赶紧道:“就是云湛的那个沈家!我们当初没找到你们俩,后面就追到了外面镇子,虽然最后也没找到他,但是我记得我们进镇子时,恰好碰见沈家的车队离开!肯定是沈家带走了他,越大侠,我已经把我知道的都告诉你了,你千万别杀——”
声音戛然而止。
放开昏死过去的红眼狐,男人站起身,一匹瘦马慢悠悠走到他身后,陪他遥遥望向一个方向。
一人一马身后辽阔无垠的戈壁滩被天际的微光照亮,黑暗被驱散。
一声宛如重复无数遍的轻喃如幻觉在风中响起。
“你,会在那里吗……”
某人:老婆居然说我死了(哭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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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长枪瘦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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