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到这,孙五丫盯着李平安看了一会,突然说了一句,“我有时候会想,要是大姐那时候死了,那她是不是就不用再受苦了。”
可那时,孙五丫和她大姐都不知道后面的生活是什么样的,她们还在庆幸,庆幸老东西没有打死她们,庆幸她们又活了下来。
“老东西踹完我们,发泄完脾气后,就出门了,我扶不起大姐,只能和大姐一起躺在地上,”
“地上很凉,当时已经入秋了,”
“我和大姐躺在地上,只能感受到一股一股的寒意往骨头里钻,大姐把我搂在怀里,安慰我。”
杏娘死了,杏娘生的儿子也死了,家中又只剩下孙五丫,大姐和老东西。
“老东西像是一只蚂蝗趴在大姐的身上,吸她的血,”
“他们都说,家中还是要有男的,有了男的,家才会兴旺,家里的女人才有依靠,”
“你说好不好笑,家中做活的是我大姐,田间劳作的也是我大姐,”
“可外面的人都在夸我爹,夸他有本事,又可惜我大姐,可惜我大姐不是个男的,”
“可怜着可怜着,有些人的心思就动了,我大姐那么勤劳的一个人,在他们眼中就像是一头老黄牛,还是一头可以轻易易主的老黄牛,”
“于是,陆陆续续有人来我家,找老东西,说要给我大姐议亲,”
孙五丫现在还记得,一开始有人上门时,老东西还十分开心,觉得人家是来给他做媒的,一听是给自己的大女儿做媒,顿时脸就拉下来了。
他自己心里也清楚,自己能够游手好闲,那是因为有人在后面给他兜底。
于是,老东西就板着一张脸,说大姐年龄还小,要在家中多留几年。
“渐渐的,就没有人上门了,大家也都知道了我爹的心思。”
“对此,我大姐很开心,她觉得我还小,要是她真的嫁出去了,怕我在家中受苦。”
“那段时间,虽说老东西动不动就打大姐,责怪大姐是个扫把星,”
“可大姐还是很开心,会在山上摘野花碾碎了涂在我们两个的手指上,”
“会在打猪草捡到野鸡蛋时,偷偷带回家用火烤给我吃,”
“会半夜搂着我,给我讲故事,唱歌谣,”
“我大姐唱的童谣可好听了,”
在她脑海中,大姐就是她的母亲。
她和大姐就像是地里的野草,即使没有人照料,没有肥料,也能顽强的生长着,
可庄稼汉不喜欢地里的野草,他喜欢的是粮食,于是野草就被拔了下来,沤成肥料,榨干最后一点价值。
“大姐被卖了,”孙五丫回想起那天,明明是极其普通的一天,大姐早上喂完猪,就带着她上山割猪草,甚至算是幸运的一天,因为她们割猪草的时候找到了一株野草莓,虽说只熟了几颗,可也让人开心极了,大姐还拿草把没熟的野草莓都遮了起来,说下次再带她来摘。
中午,老东西不在,她开开心心和大姐吃完饭,想着睡一觉,等日头没有那么晒了,再去地里拔草。
大姐刚带着她躺上床,正迷迷糊糊要睡着时,大门被踹开了,老东西在院里喊着大姐的名字,两人惊醒,大姐摸了摸孙五丫的头,随后打开房门出去了。
孙五丫说到这里眼角泛红,“我当时应该跟出去的,我应该跟出去的,”
“大姐也被他卖了,大姐也被他卖了,”孙五丫喊出了声。
她当时偷懒,没有跟着出去,等听到大姐的尖叫声跑出去时,一切都来不及了。
大姐被捆了起来,嘴里塞了抹布,扔在一辆牛车上,旁边一个打扮艳丽的中年女人正对着大姐指指点点,孙五丫忘记她说什么了,只记得自己当时想要冲过去,却被老东西一把抓住。
老东西抓住孙五丫后,先是想生气的甩她一巴掌,这巴掌在快要落到孙五丫脸上时,他却又改变了主意,扭着孙五丫的胳膊,将她带到了女人的面前。
老东西把孙五丫往前一推,一只手捏着她的下巴,迫使她抬头,“花姐,你看,这个丫头片子怎么样?”
花姐只是随意扫了一眼孙五丫,就看向了老东西,“年纪太小了,不过嘛,看着倒还不错,先好好养着吧。”
孙五丫听出了眼前的女人是什么人,急得用嘴咬住了老东西的手,老东西吃痛,下意识放开了孙五丫,孙五丫扑到大姐的身上,手忙脚乱的要帮她把绳子解开,可绳子只解开一个头,孙五丫就被拎了起来,扔回到了院子中。
之后,孙五丫只能看见牛车越走越走,大姐扭动的身影也越来越小。
“再之后,老东西又娶媳妇了,这次不一样,是一个寡妇,”
“没办酒席,没请客吃饭,那个打扮夸张的女人就这样住进了家里,”
孙五丫当时五岁,大姐不在了,就要开始学着承担家中的一切劳动。
煮的杂粮粥糊了,老东西踹了她一脚,
打的猪草不够,猪饿的直叫,老东西给了她一巴掌,
洗的衣服不够干净,老东西没让她吃饭
……
老东西把所有的火气都撒在了她的身上,那个后面来的女人不会指责她,但也不会帮她,
孙五丫只能在挨完打后,饿着肚子,抱着自己蜷缩在床上,学着大姐的样子给自己唱童谣听。
“我知道他们把大姐卖到了哪里,”孙五丫低垂着眼,“你也听出来,对吗?”
李平安突然被cue,点了点头,不管是现代还是古代,女人被卖掉后的去处也就那几样,顿时心里就有点伤感,
在孙五丫的口中,她的大姐是一个极其坚韧,极其有责任心的女孩,结果却落到这么一个下场,
不应该的,不管是什么样的女孩女人,好的,坏的,都不该是这么个下场,
这是人类历史上的封建糟粕,不管多少文人骚客用多华丽的词藻来堆砌描述,都掩盖不了它吃女人的本质。
“我想救大姐的,可是我什么也做不了,”孙五丫是这样和李平安描述的,可实际却不是这样的,
她很早就开始,在大姐被卖前,在二姐被卖前,她就开始想了,她学着前世看到的穿越者去造肥皂,可家里穷,只有逢年过节才能沾到一点荤腥,哪里会有油给她做肥皂。
她想做豆腐,可石磨哪里来?她和大姐提过,大姐没有打击她,而是摸着她的头,说钱存够了,就去找人做一个石磨,她们把存的钱藏在床下从左往右数的第五块砖下,可直到大姐被卖,砖下才只有十文钱。
之后,她想着做猪下水,央求大姐带着她去了一趟镇上,可还没靠近猪肉铺,就看见有人用几文钱买走了猪下水,她这才知道,在古代,平民能吃得起的肉就这么些,猪下水即使不算好吃,可也算是肉,怎么可能没人要。
后来,她想着靠山吃山,大姐打猪草时,她就去找草药,可找来看去,她发现自己认得的那几种草药,这都不长,唯一长的婆婆丁是家喻户晓的草药,她根本抢不过其他人。
……
孙五丫想过很多方法,可太穷了,孙家穷,大牛村穷,甚至连这个小城都穷。
后来,孙五丫想着在吃食上赚钱,可等她拎起勺子才发现,什么调味料都没有,做出的东西能入口就不错了。
渐渐的,孙五丫觉得前世的事情离她越来越远,远到她觉得这是自己发癔症了。
直到她看见了李平安,虽然李平安没说自己来自哪里,可这熟悉又陌生的感觉,让孙五丫想哭,她现在已经完全忘记了自己也曾经活得像个人一样。
可这些,孙五丫都不打算和李平安讲,太丢人了。
李平安也尊重孙五丫的沉默与省略,没有去追问。
“我想过把姐姐偷出来的,”后面来的女人生了个儿子,老东西高兴坏了,四处宣扬自己老当益壮,生的儿子肯定不凡。
他开始捯饬自己,开始下地干活,开始在农闲时去给人帮工,挣点零钱,他逢人就说,自己有家了,有孩子了,得给孩子挣点家底,
他忘记了后山埋着的娘,忘记了后山埋着的杏娘,忘记了被活活掐死的大姐,忘记了夭折的瘦猴子,忘记了被卖掉的大姐,
甚至忘记了依旧活在这个院子中的孙五丫。
孙五丫开始变得沉默,她像是这个家中多余的那个人,只有在干活时会想起她,
她没有朋友,没有亲人,像是生长在阴暗处的苔藓,只有摸到或者踩到时,才会惊觉这里居然有东西。
不管是外人还是家里的人看到孙五丫,都会觉得她木讷,
可只有孙五丫知道,她没有放弃,她一直都没有放弃要将自己的姐姐带出火坑,
她一直在谋划,该怎么样才能把姐姐偷出来,
从村里人的只言片语中,她知道了姐姐是被卖到了城里的青楼,孙五丫还记得那群人聊起来时,是什么样的语气与态度,充满了鄙夷,却又带着一丝对老东西的艳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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