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中的险情还没排查干净,未免受此波及,姜湛早在禁军赶来、蔡延受难之时,就被一批陌生的宫人拥进了御书房后的间室。
他一身的龙袍绣靴上四处溅有血滴,此时如果胡黎还在,早该从崇宁殿给他取了衣袍来换。
但眼下,他却连胡黎是否还躺在外间的冷砖上都不知道了。
沉默的宫人和侍卫都守在殿角,他不用抬头也明白,自己正被无数双眼睛严密地看守着,如此也不知枯坐了多久,才听画雀雕云的金屏外传来了渐渐靠近的人声。
他的眼泪干了,脸上的泪痕被室内的炭热烘痛,眼睛也发涩,神志早已在连番的惊怕中变得麻木,可头顶还有一根筋,正不断发疼地突突跳跃着,让他半分不能打散精神。
方才虽然没有亲眼看到外间修罗地狱般的惨况,可整座宫殿中经久不绝的惨叫和刀剑声,却是半分不差地传进了他的耳朵里。他无声地坐在自己龙床的床沿,仰头望着那条从床柱之间攀顶俯身的金龙,不免想起此间曾有过一些温情旖旎的光景,却怎么都想不起那时那人含笑的眉眼。
而自今日起始,他贯来惧怖之至的梦魇再生,倒换上了一张更为可怕的容颜。
屏外的脚步声在靠近,那张容颜从簇拥的兵甲间走进来。黑缎的披风把他身上冲天的血气罩住,但姜湛一见到他,却还是本能地退后,无言间更往床榻中缩去。
裴钧并没有走近,更让景贺站在身后,只从室中圆桌下拉出一张团凳坐下,隔了六七步远,平平看向姜湛道:“外面差不多完事,只等把蔡延交出去,这宫里就清净了。”
说完这些,他自觉没什么还要交代,便问姜湛:“你还有没有话要问我?”
姜湛耷着肩头,恍惚地坐在一团绣被里看向他,沉默了多时,几度启齿,才终于吐出几字:“……为什么不杀我?”
裴钧微微蹙眉,坦然答道:“你还是皇帝。杀了你会很麻烦。”
这话语中的冷意令人悚然,姜湛后脊仿佛有千万根冰针扎来,让他生生打了个寒颤:“……你过去口口声声,说蔡氏架空皇权……祸乱朝班,是害了法制,害了天下人,那你今日此举……与蔡延又有什么不同?”
裴钧道:“自然不同。”
他反问了姜湛一个看似风马牛不相及的问题:
“你知不知道,你的内帑还剩多少钱?”
内帑是皇室私财,相当于独属皇帝个人的金库,一贯是由内务府主理。金库中的银钱一部分来自于户部每年从国库中的调转——在如今年份,这笔钱是每年固定的五十万两白银。而另一部分,则来自于皇室所有土地、盐铁和商税的收入。剩下的很小一部分,才是各地、各族与外藩的贺礼与进贡。
姜湛不知他怎么偏偏要在此时问起这个,想来只冷笑一声:“怎么?你为了晋王的军费算银子,都要算到我的头上了?”
裴钧却摇摇头:“我要是指望你那点儿银子,平叛的人马连梧州城都到不了,眼下李偲早该杀来京城了。”
他前倾了身子,手肘撑在自己的膝盖上,并无喜怒道:“你能说出这话,就一定不清楚内帑眼下的境况。不过,你不妨猜猜看,此时此刻你的内务府里,究竟还剩多少钱?”
“有什么可猜的?”内务府月初才做过结算,账面上有多少钱,姜湛是清楚的,他当即就反驳,“我内帑明明还有——”
“六十七万两?”他话还没有说完,裴钧已经开始摇头,“没有那么多。还猜吗?”
裴钧的脸上并无丝毫笑意,语气里除了疲惫,也只是公事公办。这让姜湛在心惊之余不免怒从中起,在龙榻绣被上直起了身道:“你什么意思?!”
裴钧根本不需要思索,也不想耽误时间,便条理清晰地对他说道:“十三万两。姜湛,你的内帑,已经被蔡延和胡黎挪得只剩十三万两了。就这个数目,还是他们上月底为了发放宫人俸银和京中官员入冬的恩赏,才从地方紧急借调的。”
“这借调的账目和字据,都在今早高相廷带来京城的物证里。我学生粗略看了看,那里头虽写明了下月当还,但你自然是还不上的。可就算你厚着脸皮不还,单凭这笔钱,你眼下也是连文德殿都修不起。再加上……上个月中秋宴的用度,还有宫中各项开销的赤字,一共是十二万七千多两,都是由户部垫出的。这笔钱,内务府至今没有过账,等会儿一上朝,户部的堂官就会来讨债。要是他们月底强行过账,你的腰包里就只剩三四千两银子了。倘或将你宫中烧的银骨炭算作每百斤是八两七钱,你预备怎么用这笔钱来过冬?”
他疏疏淡淡的口气,就像在问姜湛一道再简单不过的算术题。可这些冰冷的数额一经交叠,却像是冻硬的寒冰一样,哐啷啷砸在了姜湛的面前。
姜湛拂开身旁的绣被,重新坐回床沿,摇摇晃晃地站起来:“不可能的。我的皇庄有千百处,地有两万顷!就算盐铁的税赋还没回京,那……那也不可能只有这么点儿钱……”
见他起身,景贺在裴钧身后扶住了剑。裴钧示意他不要妄动,只抬手让姜湛别再走近了,这时也没有起身,仅仅是抬眼看过去道:“连自己的兜里有多少钱都不清楚,你这皇帝,做的还有意思吗?”
“不清楚又如何?”他这稀松平常的样子让姜湛彻底发起怒来,抓起桌上的茶杯就朝他扔去,“就算我不清楚,这皇位也还是我的,内帑也还是我的!你又凭什么来过问?我宫中的用度年年如此,自是年年都过得,怎偏偏今年就过不得?!”
可面对他的气急败坏,裴钧侧身避过那飞来的茶杯,在身后响起的砰然碎裂之声中,也只是目色清明地静静看着他,少时张口,只说了四个字:
“你以为呢?”
见姜湛的怒容遽然一凝,他才低低反问道:“你以为,你这几年的冬,都是靠谁过来的?”
在姜湛渐渐瞪大的眼瞳中,他倏地笑了出来,目光盈着殿角灯烛,无波无澜,不慌不忙道:“实则这几年的事,过去太久,我大多记不清了,还是看了方明珏手里的账才知道……我替户部找来的钱,替内务府补过的债,只这三年,居然就有一百八十多万两。”
“一百八十万两啊。凭我的俸禄,怕是要不吃不喝地替朝廷卖命两百多年才能赚到,我忠义侯府,更是掏空了家底儿也拿不出来的。但为了补这国库和内帑的洞,我逼了胡黎调了盐引去卖,腆着脸冒了晋王的战功议和,换了赫哲年年朝贡,又和崔宇商量着,给刑部开了议罪银的烂账,还让京兆抬了地价,再从漕运上摘出些钞关,一面给你这宫里送银子,一面去补户部的缺漏。如此这般,这般如此,才让这天下的寒冬得过且过……可你居然会问我,我和蔡延有何不同?这问真是可笑。”
“世上要是没有蔡延这样的人,那一百八十多万两白银就不会少了。倘或填在梧州三镇,那河道不空、涝灾不发、饥馑不复,何来如今的万民逃难?又何来如今的千古血冤?”
说到此,他几乎是苦笑着摇了摇头,低沉地叹了一声:“有时候,我还真的好奇过。你当了这个皇帝,坐在大殿的龙椅上,对这天底下的事情,到底是真的看不见、看不懂,还是说……你只是不在乎?那你究竟在乎什么?是你的性命?还是你的龙椅?可你担惊受怕也快十年了,耳目总该清明一些,今日却怎连蔡延要杀你,都不知道呢?”
“他要杀的是你!不是我!”姜湛听得双足失力,再度跌坐回绣榻之中,愤恨咬牙道,“若是没有你一个个地害了他的儿子,一步一步地把他逼反,今夜文德殿不会起火,太后也不会在宫中遇袭——”
“他要杀的若只是我,直来便是,还去请什么太后懿旨,去抢什么太后印信?”裴钧打断了他,不无讽刺地轻笑道,“我难道没有教过你?古来千年,百代兴亡,史书所载太后玺印,在政变宫变里,贯来只做一样用处,那就是借予生杀,废立帝储!”
“你已经不再听话,蔡延早存了要用瑞王代你的心思,要不是他们毒死裴妍的药被瑞王误饮,你还不一定能从冬狩回京,三月前,你又哪儿来的命来打我那二十廷杖?到如今,你踩着我的手脚去打蔡延,打得惯了,翅膀硬了,已经敢将他弃如敝履,你以为蔡延还会留着你吗?就算没有我逼,他杀你也不过是早迟而已!今日胜的若是他,你眼下还有命坐在这儿,问他与我有何不同吗?史书会写下他忠心护驾,你却死于我手,那现在躺在外面的死人就不是胡黎,是你。然后,他会像我剿他一样,用此罪来剿了我和一切反他的人,再从你姜家另选一个小儿扶上皇位,续上他蔡氏的春秋!你连这么简单的道理都想不清楚,为什么还非要抓着这把椅子不放?”
裴钧看向他的目光沉邃,残存的笑意挂在脸上,却丝毫没有渗入眼里:“罢了。眼下我趁上朝之前来这一趟,倒不是来和你清算私怨的。若只算私怨,我老早就把你掐死在这龙床上了。今日我和你说这些,只是想劝你……”
“劝我?”姜湛的喉头颤抖,声音愈发沙哑,“你既是存了要杀我的心,又还要来劝我什么?!”
裴钧沉默一时,淡然道:“劝你退位。”
一听竟是这两个字,姜湛愣愣怔怔地看向他,就像是在看一个疯子,渐渐面色苍白地惨笑起来:“我退位?……荒谬!我是先帝的嫡子,我是顺位继承的正统皇帝!你要我退位?你从圣贤书里读来的礼义廉耻、忠君信道,是都喂狗了吗?”
“礼义廉耻?忠君信道?”裴钧直身凝视他,轻轻挑起眉头道,“自古之臣,道在君则从之,非从君,实从道也,而君使臣以礼,臣方能事君以忠。我敢问你,你坐在你的皇位之上,自始至终对我,究竟是有礼,还是有道?要不是出于礼义,我根本不必走这一趟。而至于廉耻,我就算有,也早被你那二十廷杖给打没了,你觉得,我又还会在乎吗?”
他深吸口气,靠向身后椅背,微微仰头一叹:“你一时想不通,没关系,我大可以容你再想。只要你亲口宣诏禅让,尊晋王为君,从前一切,我既往不咎,还保你安稳到死。此后天下之大,你想去哪里都可以,再无需忧心被人算计,金银也管够花销。可你若是不听我的劝,非要在这把椅子上坐下去,非要坐到天地时运来请你下台,到那时候,场面就绝对不会像今日这样好看了。时运的手,一定比我更狠。这个道理,你最该清楚。”
“你想要我禅位给晋王?!哈哈哈哈哈……裴钧,你可真是不要脸啊!”
姜湛发狠地笑着,秀丽的眼眸中盛满了恨意,含泪怒视着他:“这椅子我不能坐,他就能坐吗?他坐上来也是皇帝,你的处境又岂会有半分不同?!只要坐在这个位子上的人还是皇帝,你就永远都是为人臣子!永远都是屈居人下!那你所谓的抱负,就总会有被辜负的一日,你所谓的时运,也绝不会有半分变化!你帮他,和你帮我,又究竟能有什么分别——”
“分别就在于,他不是你!”
裴钧一字一顿地告诉他:“晋王不是你,也绝不会有半分似你。而就算我的时运不变,天下万万人的时运,却一定会变。”
他一边说着,一边从椅中站了起来,在身后景贺的惊惶看顾间,竟忽而赤足向前一步——
“你干什么?!”
姜湛本能惊惧地向榻内瑟缩,此举却顿时招致了裴钧近乎阴厉的大笑:“哈哈哈哈……如此怯懦如鼠,还敢自比晋王叫嚣?姜湛,你配吗?”
这笑声震然,如玉碎山崩,声中讥诮,又好似山棱坠池,直把姜湛笑得脊骨颤颤、面皮涨红,气得牙关都颤抖起来:“你……你放肆!!”
他恼羞成怒地扬起了手,起身就要朝裴钧挥去。景贺目中一厉,刚要把裴钧挡在身后,却见眼前人影一动,黑缎翻飞,竟是裴钧从披风下面伸出了手来,快准狠地掐住了姜湛的脖子,瞬息间,只毫不惜力地向前一摔,便把姜湛狠狠掼回了榻中绣被上。
短暂的窒息令姜湛捂住喉咙竭力咳喘,可在他惊惧的望顾中,裴钧却只是双眼讽谑,负手睥睨,仿佛这区区力气于他而言,不过只是拾起石片打了朵水花而已:
“藩篱之鷃,岂能语天?我的野心,我的抱负,你区区鼠辈,何曾能够窥见分毫?而我的时运何时来去、何人与共,从今日起,也再不会由你说了算!”
“姜湛……你可别忘了我是什么样的人。我还只是个翰林侍读的时候,就能把你这扶不上墙的烂泥一点一点地拍在皇位上,那从今往后,天下权柄若尽在我手,我又何愁不能辅佐真正的明君明主,令他成为名垂青史的圣王仁帝,助他开一朝空前绝后、古今未有之承平盛世?”
在姜湛惊恐无比的目光中,他再度逼近了一步,双手支在床榻的边沿,竟是无比开怀地俯视着姜湛惨白的脸色,目带狠戾地笑起来:
“你小看我了,姜湛。一直以来,你都太过小看我了!”
“晋王既是我的明主,我要为他争的,就绝不是区区一时之长短,也绝不是短短一世之春秋。我要为他争的,是天下百世之业,是乾坤万古之名!我要这天下的所有人,想到他的功业,都要唤他一声明君。我要这后世的每一代,一提到盛世,就必能说出他的名字!”
“至此往后,他若在堂,他便是我的圣明贤主,那我甘为臣子,我甘居人下!而就算他在野,他也永为我的山河,永为我的日月,我绝不会让任何人、任何事,来遮掩他的光辉。”
“所以在我好好说话的时候,你最好给我收起你的鼠目寸光,敛好你的耗子尾巴,乖乖地宣诏退位!否则他日我耐心告罄,等着你的,便只有地府的无尽鬼火——”
“既是鬼火,那你就尽管烧来!”姜湛被逼退至床榻的尽处,实是避无可避,便终于扶着床框嘶吼起来,就连额角都暴起青筋,猛地一把将裴钧推开,双眼赤红道,“别做梦了,裴子羽,我是绝对不会退位的!别在我面前装什么大度,装什么仁义!你以为我不知道?你之所以逼反蔡延,无非是因为南地战事将尽,晋王将要凯旋,你就想把这灭奸勤王的天大功劳安在他的头上罢了!说什么百姓,说什么天下……不过都是虚伪之词!你为的只是他的人望,你为的只是他的脸面!”
“你要真是如此恨我,那你就杀了我啊!你为什么不杀?!你怕的根本就不是什么麻烦!你怕的,是让姜越变成人人口诛笔伐的篡臣贼子。你怕的,是他朝史书留笔,写他姜越是残戾无道、屠戮血亲的暴君!”
他脚下被榻中的被面一绊,狼狈地跌坐下来,可布满血丝的双眼却依旧愤恨无比地望向裴钧,阴鸷万分地咬牙厉笑起来:
“既然想要这个皇位……你就让姜越杀了我啊!杀了我,他就是个杀掉了亲侄子的篡立之主。就算你为他改政治世、安州惠民,把这一朝治成了千古留名的灿然盛世,史书也不会说他是顺位继统的仁君!就算他再能打仗,就算他来日打败了仑图、直打去了北浮屠山外收复了万里江山,他也不会是你口中的明君明主,不会是百代流芳的千古一帝!他永远都只是篡夺皇位的国贼,永远都只是心怀不轨的奸王!”
“后世提起他,不会先说他的功绩,也不会先谈他的盛世。他们会说,他是个不忠不孝不悌的奸人!是个狼心狗肺、夷灭正统的狗贼!管他什么治世军功,管他什么万世英明,永远都要屈居其后!而他就算治世,就算圣明,他的手上,也永远都会沾着我的血!”
“……呵,你的血?”
裴钧站在两三步外,掸了掸被他碰到的肩头,盯着他冷笑:“口可以改,史可以修,不过是多花些功夫。你以为我在国史馆里,都是做着什么营生?这事儿啊,我熟。若真到了那一天,你还冥顽不灵地想要送死,你放心,我办法多得是……”
“你这几滴血,是绝对溅不到晋王身上的。”
他阴翳的目光好似攀颈的藤蔓,把姜湛满腔的悲怒都死死地掐灭在喉咙里。
在姜湛因大吼大叫而极力喘息的间隙,一个宫人快步走进来,在景贺的耳边说了句话。
“大人。”景贺连忙叫裴钧,“钱侍御来了,已在殿外等了一会儿。”
裴钧听言,不再和姜湛废话,只说:“叫他进来。”
当钱海清捧着三卷圣旨走进来的时候,裴钧正坐在间室中央的圆桌边揉手。地上有瓷器的碎片,钱海清绕了两步才走到他身后,把手里的圣旨放在他面前的桌上,恭恭敬敬说:“师父,都带来了。”
裴钧一边把那些圣旨铺开,一边抬头瞅了他一眼:“答应你的事儿我可办好了啊。看见蔡延没?”
钱海清听言一笑,即刻袖手一揖:“看见了!徒儿谢过师父。”
“好说,好说。”裴钧也轻轻跟着他笑了一声,心胸间仿似豁然了些,这才垂眼去看那些圣旨里的字句,待一一看完,想来无误,便抬手往龙榻的方向招了招。
姜湛还没反应过来,周遭的宫人已一拥而上,七手八脚把他从榻中搀起来,生拉硬扯地摁在了这方圆桌的另一边。
裴钧朝他摊开手:“印。”
见姜湛没有动,他不耐烦地催了一声:“行玺不在外间,你一定又是带在身上。拿出来,快,圣旨要盖印了。”
可姜湛的目光却定在了桌上的圣旨中,片息便已粗略读到了内容,不由目色震惊,顿顿抬头道:“你疯了?这……这简直是倒行逆施!”
裴钧对上了他的目光,不疾不徐道:“每一朝的固病沉疴,自有每一朝的解法,并不是只图攀上时运的船,就可以放心大胆地刻舟求剑。如今既是时不我待,便只能由我来改时。你若非要坐这龙椅,便暂且坐好,坐稳,且看看我这倒行逆施,还能不能再改天换地。”
说完他再度皱眉招了招手,一旁宫人很快就迎上来,一番疾速的撕扯与搜身,便从姜湛左手的袖袋中掏出一枚半掌大的玉刻龙印,放在了他面前。
与此同时,钱海清也从外面取来了天子玺印所用的印泥,端端正正地放在了那方玉玺的旁边,叠手作揖道:
“徒儿斗胆,恭请师父行印!”
殿内的烛火闪烁跳动,王朝的命运将在这一刻改写。
裴钧拿起了玺印,却只像是拿起了一个最为寻常的玩意儿一样,不做耽搁就蘸上了血红的印泥,铛铛铛三声响过,桌面上叠放的三面圣旨,便都已完备待宣。
“司礼监的。”裴钧叫了一声。
姜湛身后走出个人来。
此人便是给裴钧端过椅子、推过轮椅,又在忠义侯府替他报过口信的那名太监。
裴钧将天子行玺收入了袖中,把三卷圣旨递到他手里:“王贯公公,胡黎已死,你就是司礼监的新监司了。一会儿早朝上,还要烦请你来宣旨。”
王贯道:“是,大人。”
他用一方早就准备好的明黄缎绶,妥当地把那三卷圣旨捆缚起来,着人送往内务府录旨。
由此,裴钧只再度看向姜湛一眼,就抬手抱拳向王贯道:“那就辛苦王公公,送皇上回宫。”
随着他话音落下,王贯立即就让四周太监把姜湛围起来,恭恭敬敬地请姜湛离席,显然是这一送回宫去,就再不会让姜湛出来。
姜湛明黄的龙袍还裹在身上,此时衣衫却早已被人拨得散乱,头上的金冠也摇摇欲坠。他狼狈之至地茫然四顾,见周遭宫人之中,竟没有一人还是熟脸,不由仰脸望向那个曾把他从禁宫之中送来这前朝龙座上的人,齿关颤颤间,惶惑低嘶一声:
“还不如这一切……都从未有过。”
他望向裴钧的目光在四周的搀扶与拉扯间转变为恨:“……裴钧,你一定会不得好死。你一定会——”
“托你的福,我早已死过了一次又一次。”
裴钧打断了他,从团凳上起身,解着景贺给他的披风,闻言都没有再看他一眼:“倒是你,要是还不放手,我会让你看看……到底什么叫不得好死。”
姜湛被身旁的太监架了起来,沙哑而促狭地一笑:“反正我都是孤家寡人了,再没有什么东西可失。你以为我还会怕?”
“你会怕的。”裴钧将解下的披风递还给景贺,身上鲜血淋漓的白衣刺目,凉薄至极地勾了勾唇角,“别忘了,你还有你自己。”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姜湛厉鬼一般凄然地笑起来,无力至极地任由周遭将自己牵动,一边被拉向殿门的方向,一边在飘忽的烛光下回过了头来,恨极的目光看向裴钧,诡然咧嘴道:
“龙椅之上,哪儿还有自己啊?”
“等你杀了我,等姜越坐上来……那时你再看!再看……看看他又能待你哪般!”
殿门被打开,阴湿的北风仓皇而入。王贯把姜湛扶了出去,那刺骨冷风自姜湛刮过,即刻便吹到裴钧跟前。
裴钧一时怔忡间,面若寒冰,身上血衣经风一裹,冷意骤起。
钱海清连忙挡在他身前叫道:“师父,天快亮了!”
说完见裴钧依旧沉默,他便更是猛地抓住他胳膊,用力摇了摇,目中坚定道:
“天快亮了,师父,您该上朝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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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0章 其罪五十七 · 暴变(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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