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日的夜格外的寂静又绵长，早上六点的天空仍是漆黑如墨，透不出一丝光亮，街头街尾的小商贩们却早已经开张大吉，忙前忙后的准备开始一天的营生。
何记猪肉铺今日却没有开张，趁着快过年了，肉价上涨，何凤群一大早就准备着下乡去农户家多收购些大肥猪，多挣一些。
临走前她来到女儿房门前，轻轻敲了敲门：“晓晓？”
富春知道今天妈妈要下乡，早已经洗漱好，穿戴整齐的坐在书桌前整理着自己的背包，声音甜糯：“妈妈，我已经起床了。”
推开房门，看着出落的越来越水灵的闺女，眼底是藏不住的爱意：“晓晓，妈妈下乡收猪崽子去了，你去不去？”
富春扎个一个简单的马尾，身穿着一款快到脚踝处的长款棉服，规规矩矩的背着书包：“当然去，我都已经准备好了，别的忙帮不上，数钱我可是小能手。”
亲密的挽上妈妈的手臂，母女两人一同出了门。
回川县是一个风景优美但经济却并不怎么发达的贫困县。
进村的山间小路泥泞又崎岖，一路上颠上颠下，何凤群将车速开的很慢，生怕颠着她的宝贝女儿。富春坐在副驾驶啃着热气腾腾的肉包子，翻看着自己的数学错题本，她其实是个舞蹈特长生，但她很刻苦，舞蹈专业要好，文化学习不能落下。
在她六岁时，偶然被一个来她家买肉的舞蹈老师慧眼识珠，看出她是个跳舞的好苗子，何凤群爱女心切，不想埋没掉女儿的天赋，自此以后，便开始花钱让她学习跳舞，希望有一天她能走向闪耀的舞台，离开这个小地方，也离开这个臭味哄哄的猪肉铺子。
开了近两个小时的车程，终于到村口了，何凤群打开提前录制好的广播喇叭，粗矿又市井的声音闯入这冬日雾气蒙蒙的天色中，和她粗圆壮硕的杀猪匠形象倒也很适配。
【收猪喽——收大肥猪喽——高价收购大肥猪喽——】一声接着一声。
通常情况下，富春是不需要下车的，卖猪的农户会帮着将猪装车，她只需要付钱时，在车上数好应付的钱交给何凤群就好。
但凡事总有例外。
总有那么几头失手脱缰，四处飞串的猛猪，需要基本帮不上任何忙的她，也参与进来。
“晓晓，你也下车帮着拦一下猪啦。”
“好，来啦。”从背包里拿出两团小棉花，塞入耳朵。她其实心理是害怕的，但她又想帮上忙，每次都是强装着镇定下车，而何凤群因为忙着捉猪，也从来未曾发现过她的紧张。
何凤群慌忙催促道：“快快快，你快去堵住那边的那条路。”
富春跟着指引来到地点站定，加上她，一共是五个人，正围堵着一头正在菜地里四处串跑肥猪，看样子有三百来斤重，果然到了生死攸关的时刻，肥猪也能变飞猪。温良看着菜园里被猪糟践的大白菜，急的不行：“哎哟喂！我辛苦种的大白菜，都被踏平了。”
除了富春站在原地不动，余下众人你追我敢，你堵我截的跟着肥猪满院跑，累的上气不接下气，愣是抓不住这头猪。
温良实在是心疼白菜心疼得紧：“林夜呢？林夜去哪儿了？快叫他也过来帮忙。”
姜国强气喘吁吁接过话：“你还不知道你那个大孙子的臭德行，估计又倒头睡回笼觉去了。”
“林夜！林夜！快下楼，帮忙捉猪。”温良站在楼下扯着嗓子大喊。
林夜的美梦就是在这时被吵醒的，村里的农家自建房几乎没有任何隔音效果。
伸手胡乱薅了两把头发，像极了一只炸了毛的野猫，烦躁的掀开被子起身下床，忍住那股破口大骂的冲动，来到窗边拉开窗帘，打开窗户，朝楼下望去。
看到的就是外公外婆和隔壁家李大叔，以及一个不认识的中年女人，四人在院子里追着一头猪跑的滑稽场面。
林夜嫌恶的皱眉，毫不犹豫的开口拒绝：“算了，我可做不来这么有技术含量的活。”
猪他倒是没在怕的，大少爷主要是嫌这事太脏太臭，根本不想近身。
姜国强可太了解他这大孙子了，睁眼说瞎话，开口讥讽：“嘿！你个臭孙子，惯得你咧，白长这一米八几的大高个，你这发达的四肢长来干嘛用的，单单配个皮相好看用？人家和你一般大的小姑娘都帮忙拦猪呢。”
小姑娘？
视线再次扫射楼下一圈，才发现右下角靠房子的路口边站着一个和自己年龄相仿的女孩。扎着一个马尾辫子，穿着厚厚的长款黑色棉服，只能看见侧脸，小巧又白皙的脸蛋冻得有些红。
此刻那头猪正朝着她所站的方向飞奔而去，只见她双臂呈一字展开用力的上下挥动着，也不挪动步子。这反应状态明显心里是害怕的。
啧啧……怕成这样还逞强？
“来了。”说他英雄主义，怜香惜玉倒真不至于。主要是答应了某人的要求，还得呆在乡下十来天，想过舒坦点，就不能处处和他外公正面刚。
十几岁的小伙子好像都不怎么怕冷，大冬天，利索的套了一身秋款的卫衣卫裤就下楼了。
下了楼，他不经意的朝富春所在的方向看过去，而富春也恰好看向他，两人视线相对的一瞬，他忽然感觉身体僵硬的有些迈不开脚。
虽然穿的臃肿，但富春五官确极为抓人眼球，皮肤白皙，高鼻梁，下巴小巧又精致，微张着的小嘴饱满又红润，眼睛又大又亮，琥珀色的瞳仁亮晶晶的闪着微光。灵动像森林里的小精灵。
不错，富春最出彩的五官就是那双眼睛，都说她长了一双会说话的眼。
不知怎的，突然间。倒真有点怜香惜玉的感觉了。
他往房子的方向扬了扬头：“你要是害怕，就去里屋躲着呗！”
富春轻轻摇了摇头：“谢谢，不用了，也不是特别害怕。”就连说话语调也是温温软软的。
好乖。
“哦。”
留下一个单音节的回复，林夜转身大步走开。
他看着两个上了年纪的老人，一个胖胖的看起来同样不怎么灵活的中年大妈，再加上昨天右手才挂彩的李大叔，难怪……
他转身又从家里拿了一困麻绳：“我来抓，你们堵住出口处就好了。”
何凤群似是不信，问了一句：“你一个人？”
张国强自信的笑笑：“我这孙子别的不说，这一身蛮劲堪比大黄牛，但又比大黄牛要灵活的多。”
这是夸奖？怎么听着怪刺耳。
此时的肥猪也跑得累了，他很轻松的就跑到了猪身边，飞身一个跨坐，就这么稳稳的骑在了猪身上，肥猪立马受到了惊吓，不仅开始乱跑，还开始发出刺耳又尖锐的惨叫，但此刻猪身负重近一百四十斤，明显速度慢了很多。
他直接趴在肥猪背上，用双腿箍紧猪肚子保持稳定，修长有劲的手臂有条不紊的用麻绳缠绕着猪头几圈，趁着猪喘息停顿的时间，又快速在两只前脚上交叉着绕了几圈，然后在猪背上打了结，然后翻身下来，用力一拉，三百来斤的大肥猪就这么被他拉了一个平地摔。再也爬不起来。
前前后后，不过三分钟左右的时间。
他一脸嫌恶的嗅了嗅自己身上的猪臭味：“好了，剩下的交给你们了，我现在急需去洗个澡。”
好矫健的体魄，好强壮的力气，比他们班上那些体育生似乎还要厉害，这是林夜留给富春的第一印象，至于长相，她倒没怎么留意，她不同于这个年纪的女孩对外貌的执著与追求，她是个对五官不敏感的人。
就连她自己长得很漂亮这件事都是从别人那里得来的认知。
忙了一天，车子回程抵达县城时，天已经快黑了，拖回来的猪一次性卖不晚，还得寄存一些到养殖场寄养几天，何凤裙让富春先自己回家，她忙完了就回来。富春本想和妈妈一同去，但何凤群却坚持让她先回家。
回到家，舒舒服服洗个澡换了睡衣刚躺床上，家里的座机电话响了起来。电话就装在她的床边。
富春起身接听电话：“喂？你好？”
电话那头，一个温柔的女声传过来：“富春吗？我是覃老师。”
“覃老师。”
“上次我给你说的事，你和家里人商量的怎么样了。”
“我还没和家人说起这事，我.......”。
“北城华岗一中舞蹈尖子班的名额本来就少，今年又少招了5个名额，我之前发了你的舞蹈视频过去给那边的老师看，他们看了视频很欣赏你，愿意给你留一个名额，但这个位置不会一直空着，你得尽快确定下来，我才好给那边回复。”
“谢谢覃老师，我这几天就跟我妈妈商量一下。”
覃南听出了她声音里的犹豫不决，劝说道：“富春，你是个跳舞的好苗子，老师也舍不得你走，但老师更不想你被埋没，你去了那边，能接受到更为专业的训练，对你的之后的艺考也是大有帮助的，虽然费用高了一些，但这些付出都是值得的，你只要自己努力，就能在这个领域出头，你应该明白老师的意思。”
“嗯，我明白的，我会好好考虑。”
挂了电话，富春陷入了惆怅，能去省会城市最好的高中学习，怎么会不心动呢？但一想到离家那么远，坐火车过去都要四个小时的车程，还有高额的学费，一学期一万块，她还有三个学期才毕业，加起来就是三万块。又有些动摇。
但这确实是很难得的机会。
次日一大早，餐桌上，纠结半天的富春喝完最后一口豆浆后，终于试探着开口。
“妈妈，我有一个机会可以去北城念书，要去吗？”
何凤群诧异不解：“北城？怎么说？”
“覃老师把我跳舞的视频发给了北城华岗一中的舞蹈班的老师看了，那边说是愿意录取我。”她偷偷观察着何凤群的反应：“但这事我听妈妈的安排。”
华岗一中，这是在整个省城都排得上名号的重点高中，何凤群激动大喜，嗓门拔的老高：“真的，那太好了，那肯定去呀，什么时候去？”
富春没料到，妈妈会如此开心，她知道妈妈舍得给她花钱的，钱的方面是她自己心里过意不去罢了，但这次要离家这么远，她心里也没底妈妈会不会同意：“等年后开学先去学校办理完转学的一些手续，就可以去了。”
富春忐忑：“北城离家挺远的呢，以后回家也不会太方便.......”
“去去去，你又不是妈妈圈养的金丝雀，总归要飞出去见见世面的。”
“学费也挺贵。”
“傻丫头，这些你就别瞎操心了，我挣钱不就是为了供你念书呀。”
一万块的学费在当时，简直高的离谱，富春清楚的知道，妈妈要掏出的这笔钱并不容易，要起早贪黑很多天，卖掉很多猪肉，才能挣来这笔钱，这也是让她犹豫的主要原因，可妈妈却说的如此轻松。
如天下所有担心儿女远行的家长一样，何凤群又絮絮叨叨的讲了一大堆出门要注意的事，十七岁的少女很多道理都是懂的，但她任然认认真真的听着妈妈交代的一字一句，心里犹如揣着蜜糖般的甜。
何记猪肉铺头一次接连着关了三天门，隔壁左右的邻居都知道，何凤群要送她的宝贝女儿去省城念书了。
这是母女两人第一次出远门，也是第一次坐上绿皮火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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