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关刚过,春风已近,万木逢春,帝京的雪终于尽了。
朱雀大街,宁王府。
王府里的雪似乎还没有融尽,屋檐下,瓦缝间,一小捧一小捧的白色残雪,雪水滴滴哒哒落下来,砸在石砖上。
寒气侵骨。
喻沅盯着院子里榆钱树上冒出来的一簇新绿,失神了好一会,方问莹玉:“孟西平呢?”
莹玉拿着披风从屋子里面追出来,帮喻沅披上。
听到主子问话,莹玉手稳稳地给喻沅系上披风带子,低眉顺眼地说:“王爷一大早出去见朋友,留了话,说今天不回来吃饭。”
喻沅也不知听没听进去,她深深吸了一口气:“莹心走的时候,好像还没有这样冷。”
莹玉这次沉默的时间长了些,似乎是想起她们几个姐妹里最温柔的莹心。
她低下头,用尽全力屏住哭腔:“是的,那时候主子刚从相国寺回来,还没到腊月,帝京没下雪。”
年前,喻沅和孟西平大吵一架,一下之下,第二天她便带着莹玉,住到了相国寺,莹心自请留在府中,替喻沅看顾宁王府内宅。
半个月后,她从相国寺匆匆赶回来,因为收到了孟西平的信,信中只有六个字,莹心病重,速归。
喻沅赶回来,却也只见了莹心最后一面,药石罔医,身体破败,莹心甚至没来得及见帝京的第一场雪。
喻沅没办法将莹心的骨灰送回她朝思暮想的江陵,只好把她葬在帝京。
主仆二人站在屋檐下,想起莹心各自沉默,莹玉则心神悸动,担忧地看向喻沅。
莹心走后,喻沅像是陡然之间被抽去了精气神,大病一场。整个正月,身为宁王妃的喻沅本该陪着孟西平招待客人,维系关系,理当陪着丈夫进宫赴宴,请功受赏。可喻沅一直待在正院,从未离开过宁王府,更别提在人前露面,连皇帝大宴都卧床称病错过了。
此时外面突然传来鸟雀鸣啾声,越发显得正院冰封霜冻一般寂静。喻沅垂着头,摩挲着腰间的玉佩,她小时候戴在脖间一日离不得身的青玉镂空荷叶鸳鸯玉佩,来帝京与孟西平成亲后,她便同孟西平一样,取出来挂在腰间。玉下面缀着个淡青色的小同心结,颜色有些旧了还没换下,猜测主人很是爱惜。
莹心手巧,以前闲着没事就爱给喻沅打各式各样的络子,挑的绿丝线与青玉玉佩甚是相配。
喻沅心血来潮,跟着她学了一阵,勉强做了两个能见人的鸳鸯戏水青绿络,其中一个在孟西平生辰时送给了他。
孟西平收下时面无表情,喻沅后来没见他戴过,他的玉佩依旧光秃秃的,挂在腰间。
喻沅一度想问孟西平为什么不用,自己觉得怪没趣的,后面和他没话说,这种小事更问不出口,猜测那络子也许是被他弄丢了。
孟西平从小在帝京长大,家世显赫,相貌出众,是名副其实的天之骄子,招蜂引蝶得很,想要进宁王府的人不知凡凡,哪会缺一个小小的玉络子。
她的一点真心,哪里能入孟西平的眼。
温润的玉被喻沅指尖抚摸得发热。她进京时,除了这枚用作信物的玉佩,还从家里带了四个女孩子进宁王府。
莹心四姐妹从小陪着喻沅长大,跟着她从江陵到帝京,看她成亲嫁给孟西平。
四个丫头跟她一起进了宁王府,一个死在喻沅进府第一年的春末,一个死在第三年的初秋。
过年前,莹心走了,跟在喻沅身边的人,只剩下莹玉一个。
喻沅松了手,玉佩很快变冷,都说帝京高门贵族,门禁森严。当初喻沅满怀期待来到帝京,看到孟西平满心欢喜,心里再也顾不上其他,可惜到莹衣死,她才明白这个道理。
连日未曾放晴,云暗天低。喻沅站在寂静的正院里,盯着那瓦缝里最后一捧雪,看它慢慢融化缩小,滴落成水。
莹玉拢了拢喻沅的手,冰冰凉凉,她急道:“主子,外面冷,您身体弱受不得寒气,我扶您回房间休息去。”
话音消散,那一捧残雪消失了,屋檐渐渐黯淡下来。喻沅望着不知何处,回过神来。
喻沅突然问:“这是第几天了?”
莹玉知道她问的是什么,低声回复:“第五天。”
孟西平早出晚归,不进正院,不在王府的第五天。有人说曾经在帝京最大的秦楼楚馆见过他,也有人说在花魁娘子的花船上碰见过风流倜傥、一掷千金的宁王。
自喻沅病后,不再以宁王妃的身份活动,京中关于宁王夫妇不和的传言越来越烈。
莹玉瞒着,正院所有人都瞒着外面的消息,可还是有人想尽办法将孟西平的那些风流韵事送进宁王府,让喻沅知道了这些传言。
孟西平和京兆尹徐敏静是同窗好友,若是他想管,和徐敏静打一声招呼,不出半日,抓上两三个人,那些荒唐之言就能平息下来。他放任下去,这些流言未必不是孟西平心中所想。
喻沅想着,自她从相国寺回来,孟西平便不在正院留宿。至于他去哪,和谁一起睡觉,喻沅并不关心,也没有打听她的丈夫这些日子究竟在外面干些什么。
孟西平的侍卫昨天送来一瓶梅花,似乎是有话要和喻沅说。但喻沅已经没有气力去追问,她看得清楚,侍卫替他主子委屈,喻沅那时凭空升起来一股愤怒,孟西平有什么好委屈的?
一瓶梅花又能安抚什么。
喻沅已经一退再退,她不关心孟西平在外如何如风流恣意,引得许多小娘子拈酸吃醋,打官司打到她跟前。
更何况,在偌大帝京,她这个宁王妃实在是算不得什么。
莹玉扶着喻沅,心惊肉跳的,只觉得她的身姿越发消瘦,脸上没有一丝血色,指尖近乎透明,风一吹就能倒。
喻沅的眉目是极清冷秀丽的,眼睛似远山含黛,雾蒙蒙的,里面藏着一点沉寂下去的光,看不清真切。
即使在美人如云的帝京,喻沅的样貌也是拔尖的。
初入帝京,喻沅便艳惊四座,若不是她已早早订下和宁王孟西平的婚事,孟西平将她带到皇帝面前过了明路,皇帝赞喻沅与孟西平一双璧人,还给喻沅不少赏赐。身怀如此绝色,自保之力微弱,怕是又要生出不少祸事。
与孟西平成亲不到五年,她就像一朵由盛转衰的牡丹,花瓣纷纷落下,茕茕孑立,形单影只。几瓣粉抱在枝头,瘦骨伶仃并不丰盈,有种虚张声势行至凋零的美。
喻沅眼睛微微眯起来,下定决心:“莹玉,你让人去请孟西平回来,就说我有要事相商,请他晚上务必回来吃饭。”
随即,她似乎又后悔了,低下头扯动唇角:“他若不想和我吃饭也罢,我只是想见他一面,我和他的有些事情不得不解决。”
莹玉刚刚答应,要去前院找孟西平的人传话。
一个小丫头冒冒失失地跑进正院,不想在门口没有遇到阻拦,直接撞见王妃,她猛地跪倒在地,怯生生请安:“王妃。”
她偷偷看过来的眼神让喻沅想起小时候府里的几个妹妹,她柔声问:“别怕,你来找我有何事?”
小丫头看得恍惚,心里想,怪不得娘说王妃是个仙女般的人物,恍若天女下凡。她笨嘴笨舌,想起过年带着彩绸飘花游街的天女娘娘,娘娘的扮相可比不上王妃。
喻沅还在看着她,小丫头想起娘说的原话,一字一句学着说:“慧宜公主刚刚进府,请您相见。”
莹玉留在旁边是担心喻沅,等着看这个脸生的小丫头要来干什么。宁王府下人都知道,王妃心软,尤其是对那些年纪小的孩子,犯了什么错事,从不轻易责罚。久而久之,一些自认为摸清了王妃脾气的老混蛋惯喜欢打发嫩生生的小丫头来正院报不好的消息,莹玉气的很。
听到慧宜公主来,她先是一愣,双目圆瞪,马上要站到喻沅背后给她壮胆。
她嘀咕道:“又来了,这什么劳什子公主,喜欢插手别人家的家事。”
喻沅叫她名字,语气并不严厉:“莹玉。”
莹玉知道喻沅没真生气,语气带着怨气:“慧宜公主又不是王爷的亲爹娘,她管不住王爷,成天见的在您面前摆公主的威风,插手宁王府后宅。堂堂公主,爱干一些说媒拉纤的事。”
喻沅沉默,她也并不喜欢孟西平的这位姑母,今日她实在累极了,不想见外人,更不想和慧宜公主打交道。
莹玉心疼喻沅,对着那小丫头说:“你就说王妃今日身体有恙,不见外人,请慧宜公主回去,改日再来。”
小丫头睁大了嘴巴,又不敢就这样回话,愣在原地。
“莹玉听话,你先去找孟西平。”喻沅似乎是笑了,目光落在满脸好奇的小丫头脸上,她抿起嘴,打断莹玉后面的话。
喻沅对那小丫头说:“你回去回话,就说我马上就来,请公主先在正堂等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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昭阳宫雪白芬芳的梨花树下、长春宫长长的宫道里、还有御花园里的秘地。
都曾见证了一对两小无猜的小娃娃长大,青梅竹马,羡煞旁人。
舒嘉仪,贵妃之女,自幼被封长乐公主,被皇帝与贵妃宠着长大。
殷长风,魏侯之子,尤善音律,不喜杀伐,乃是光风霁月一闲人。
无论何时何地,舒嘉仪总是满心欢喜地奔向她的长风哥哥,得到一个深沉的拥抱。
舒嘉仪与殷长风自小定亲,然而就在成亲前夜。
殷氏一族毫无预兆,突然起兵谋反,势如破竹,当夜,殷长风亲率大军攻破皇宫大门,玉面染血,宛如铁面修罗,将皇族屠戮殆尽。
文慧帝舒贺宇死,殷氏上位,皇宫一片大火,唯有昭阳宫被护得严严实实。
长乐公主吃了长风哥哥送来的安神汤,一夜好眠,没看到笼罩在整个皇宫上面的血色。
第二天,父兄尽死,王朝倾覆,舒嘉仪成了亡国公主。
长乐公主与殷长风的婚礼照样举行。
殷长风整宿未睡,神清骨秀,耳后还有一点溅上去的舒氏族人的血,和他身上的婚服同色。
满宫烟熏火燎,前朝皇族鲜血未散。
舒嘉仪坐在坤宁宫里,她藏了一柄匕首,在殷长风挑开红盖头的那一瞬间,猛地刺向他的心脏。
殷长风笑容未改,生生受了这一刀。
“我心底有一头猛兽,它只听舒嘉仪的话。”
“所以,别让它有机会出来好不好?”
“抱抱我,舒嘉仪。”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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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第 1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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