朔兴四十七年冬,桦洲大雪。
除夕夜,银雪如絮,自九霄而来,细雪随风洋洋洒洒穿过西京大街小巷,拂过一栋栋高耸华美的金阙楼阁,为这座雍容亮丽的城池增添了几分别样的意境。
一盏圆月高悬于天,鸿鸣大街两侧早就灯火通明,流光溢彩,穿着华贵的行人都挤在这宽阔的大街,摩肩接踵,络绎不绝。
不知谁家先行送起了旧年,爆竹阵阵,一声接着一声传到众人耳中。
“各位各位,妖女沈霖已伏诛!”
忽而,一道欣喜洪亮的呼声自远处响起,在这炮仗声中更添了几分喜气洋洋。
“抓住了?”
“叛徒抓住了!”
“沈霖已降,仙骨已归,我们有救了!”
阵阵兴奋的呼声如惊雷般乍起,一波高过一波,激荡的情绪很快从街上蔓延开,行人们高呼着簇拥着刚刚发声的紫袍修士往前走,直达街头前两日便已搭好的高台。
远远的,人们便看到高台上正垂首跪着一位青衣女子,女子浑身血污,双手双脚都戴着镣铐,整个人看起来狼狈不已。
大奸大恶之人,必斩于市。
千百年来,桦洲一直都遵循着这种传统。
“咦,怎么?”
有眼尖的人还看到女子身侧木枷上还架着个银发白袍的少年朗,少年同样低垂着头,虽看不清面貌,但不同寻常的发色让人轻易就辨认出这是妖。
但没有人细究少年究竟犯了什么罪行,下一刻拊掌高呼的声音便已响彻整个天际。
在他们的观念里,既是妖,那便是不容于世,哪里会分什么对错。
沈霖低垂着头微微抬眸,那双失了神采的眼珠左右微动,看到底下人皆是一副癫狂欢欣的模样,她强忍着胃中不断泛起的恶心感,嘴角扯出一抹讽刺的笑。
这些,吃着人血的……
厉鬼。
脊背处仙骨被抽离的痛感仍一阵阵冲击着她的神经,额角渗出的冷汗顺着下颌打湿衣襟。
沈霖紧咬牙关,但面色仍旧如常,那双黑眸深处渐渐升起几抹别样的兴奋,不时有幽幽青光在黑潭之中涌动。
台下疯狂谩骂和挥舞着双手的人群并未注意,在他们肆无忌惮攻击沈霖的同时,无数道丝丝缕缕泛着银光的青色丝线正慢慢从他们后脖颈蔓延开,在空中交织成一道巨大的青网。
沈霖忍着疼痛高昂着头,望着杂乱的青网渐渐汇聚成一条线,朝着自己的方向慢慢飘来,她嘴角勾出一抹疯狂的笑,眼底那抹幽绿愈发深沉。
快了,快了……
“快杀了她,快杀了她!”
底下不知是谁率先发出一声极为高昂的嘶吼,人群的气氛再一次被调动了起来,类似‘杀了他’‘快下地狱’那般恶毒字眼一波接着一波,纷纷朝着沈霖身上砸。
仅沈霖可见的青色丝线在这激荡的氛围中颜色愈深,朝高台飘来的速度也不知不觉地快了几分。
穿着蓝色道袍的行刑人在底下人的催促声中拔出长剑,在空中划出一抹尖利的剑鸣声。
对着台下那一道道热切的目光,他昂首,面无表情地抬起手,长剑将落,底下却冷不丁传来沈霖幽幽的感叹声。
“师兄,真想不到动手的人居然是你。”
“可真是让师妹伤心啊~”
【恭喜宿主,您已成功吸收桦洲西京修士的恶意。】
【正尝试为您解开体内灵力禁制。】
沈霖昂首,似笑非笑地盯着一身蓝袍的林少鸣,目中是掩盖不住的嘲讽。
随着脑海系统声的音突然响起,她余光瞥向台下人群,见那些青色丝线果然消失不见了,她嘴角不由多出几分冷意。
既如此……
浓郁磅礴的青色灵力渐渐从沈霖周围蔓延开,趁着上方林少鸣愣神之际,她从袖中摸出一把早就藏好的短匕,猛地跃起朝上方刺去。
冷光乍现,林少鸣目中大惊,侧身一闪,看向身侧不知何时突破束缚的少女,他面上渐渐涌出几分不可思议。
怎么会?明明对方已经被师尊封住了灵力,怎么封印会突然解开。
莫不是她真的用了什么妖术?
思及至此,他目中微烁,冷霜霎那间蔓延至住整个面庞。
“师妹,回头是岸,别执迷不悟。”
他的声音冷冽淡然,如寒潭那般刺骨又深不见底。
沈霖像是对这话感了兴趣,她停下步子歪了歪头,下一刻嘴角便带起一抹恶劣的笑,手握匕首再次冲上去。
阵阵磅礴青色灵力朝着前方铺天盖地砸去,望着前方一身蓝色弟子袍的林少鸣拼命抵挡,连连后退的模样,沈霖只觉得很想发笑。
重来一次,她若是再信这样道貌岸然的话,岂不是真变成了傻子。
前世的沈霖便就死在此处,死之前还得知了一个令人毛骨悚然的真相,原来她所处的世界只是一部冗长的言情小说。
而她,云泠宗天赋绝佳的二师姐,却是注定要被众人所不齿,受尽世间不公与恶意,最终被男主杀死的恶毒女配。
沈霖怎么都想不到,自己苦苦修炼三百年,所做的一切努力都竟只是在为衬托师兄林少鸣的无私和强大而铺路。
什么窃取仙骨,什么叛出师门,这都是那些伪君子在没有任何证据的情况下给她按下的罪名。
重生后的沈霖睁开眼,已回到刚来云泠宗的那段日子,还莫名其妙地绑定了什么讨人嫌系统。
自那以后,她修炼的方式也变得极为奇怪。
不似前世那般只能各种功法药物以巩固灵脉,今世绑定系统的她,只需吸取他人恶意,便可达成事半功倍的效果。
于是重来一次的沈霖便开始内耗别人,稳定发疯。
同门骂我我笑他,同门害我我害他。
本着这样的行事原则,不出两年,从山脚的狗到山巅的凌华掌门,沈霖的行为赢得云泠宗全体上下一致恶评,成了整个修真界众所周知的疯子。
但是,无论她怎么努力,剧情仍旧在按照前世的轨迹行走着,即使在一些细微的小事上发生了变化,可最终她又被扣上窃取仙骨的帽子,被押上这熟悉的行刑台。
可,无论如何,她最后都要再为自己努力一次!
因攻击带来的猛烈狂风席卷了整条街道,蛮横地冲撞着,房檐上的精致瓦砾,两侧悬挂着的明黄灯笼,皆被烈风带到空中。
繁华热闹的幻象,立刻被撕得粉碎。
沙石夹杂着杂草无情地砸向人群,尖叫声渐渐从高台下蔓延开。
聚集在此处的修士们四散着从高台处撤离,步履惶恐,速度极快。
失了禁制的沈霖,他们可不敢招惹,经她这么一闹,整个西京恐怕都要鸡犬不宁了。
众人皆是如此思量,不过一会,台下便只剩寥寥几人。
那是几个衣衫褴褛的流民,他们僵硬地靠在墙角,望向远处的目光空洞迷茫,似是不知此处发生了何事。
台上的沈霖已经制住林少鸣,她手中短匕正冷冷架在对方脖颈上,在月光照射处反射着点点寒光。
“师兄,你输了。”
沈霖高昂着头,居高临下看着半跪在自己身前的林少鸣,手中短匕又往前移了移。
这话不像是对林少鸣说的,更像是对自己的鼓舞。
终于,可以摆脱这该死的命运了吗?
她从芥子袋摸出一张定身符,将还在微愣的林少鸣定住,紧接着走向高台旁黄木制成的木架前。
木架分为两层,为了向世人显示她这个罪人的落魄与无能,那些愚蠢的同门竟把她的东西皆摆放在此处。
看来真是全然没有思量过她会解开禁制吧。
沈霖淡淡一笑,顺着月色,指腹轻擦粗糙的木质材料,最后停留在一块泛着乳白光华的骨制物体前。
指尖触及到物体的一瞬间,光华立刻化作轻风缠绕上来。
那是她的,仙骨。
世人皆知镇压魔神的仙骨藏于云泠宗,可不知在这世间,仙骨并不是只此一块。
面前的仙骨,是沈霖的,是自出生便连与骨肉,赐予她无上天资的稀世之宝。
沈霖伸出手,轻轻将木架上的宝物都收回芥子袋。
两世同门那一张张带着讥笑和嘲讽的脸交织着从眼前飘过,沈霖心底泛起一抹自嘲。
命运还真是不公平,人人都稀罕的宝物,却是刺入她骨髓的利刃。
下一刻,她蓦然扭过头,望着浑身狼狈的林少鸣,猛然抬起手,夹杂着狂风的青色灵力直冲对方面门。
眼前瞬间被巨大的光华所淹没,沈霖耳侧却传来一股莫名的痒意。
“姑娘,快跑。”
温润轻柔的男音若即若离回荡在空中,如雨后枝桠玉露,在耳中泛起阵阵涟漪。
沈霖还顾不得思考声音的来源,便见远处天际飘来几分异样的深蓝色,在这暗夜之中格外扎眼。
“轰!”
一声嘶吼响彻天际,沈霖抬眼再瞧,便见夜幕之中,圆月之下,一条体型庞大的冰龙盘踞在她的正上方,幽幽眸中散发着寒光。
刺骨的寒意瞬间传遍了沈霖的全身,她强忍着身体各处传来的不适,抬眼望向矗立于冰龙,身形瘦削并满脸冷漠的蓝袍老者,笑着咬牙道:“师尊,你怎么在这?”
见对方一言不发,沈霖敛去笑意,面色不免变得有些难看怪异。
真是倒霉啊……
她明明记得,上一世的凌华,在这个时间段,正在桦洲西部清理魔族余孽,怎么可能会出现到这。
难不成无论她如何努力,终究是逃不过今日被杀死的宿命吗?
思及至此,沈霖咬紧牙关,手中迸发出一股别样的青光。
不,她还有机会,早在被捉前,她便提前设好了转移阵法,只要争取到三秒钟,她便有机会从此处全身而退。
沈霖从怀中掏出一张符箓,指尖弹出一抹青色灵火,她正准备发动术法,下一秒却是眸子微颤。
空中泛着寒光的冰锥正极速朝着这个方向飞来。
但前方横亘在街道两侧的,皆是手无寸铁的流民!
望见那些流民眼中毫无生意和活力,只是呆愣愣地仰望着天际流光,茫然赴死的模样。沈霖身体比大脑先反应一步,随手拿下木架上自己的佩剑便冲了出去。
泛着金光的符箓被主人随手丢到一旁,被风一卷,又不知飘向何处。
沈霖挡在那几个衣着破烂的流民身前,长剑挥出,青色剑花直冲前方,勉强抵消掉凌华的攻击。
空中老者不以为然,他轻轻挥手,下一刻那条庞大的冰龙已嘶吼着朝着下方直至冲来。
两人实力悬殊,高下立见。
鲜血不时从身体各处渗出,但沈霖仍死死盯着上方,扬剑斩碎冰龙发起的进攻。
正当她即将倒下之际,地面却忽然传来一阵惊天撼地的响动声,紧接着身体便剧烈摇晃起来。
脚下不知何时泛起金光,丝丝缕缕,交织成阵法的形状。
沈霖目中闪过几分惊诧和欣喜,在狂风中握着青剑的手微微泛白。
她的阵法,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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