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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章 明月琉璃-Part4

【三生途】

【第一步】

恶战不止,一时之间,琅琊台这片曾经的净土尸横遍野,血流成河。

月澈坐在琅玕树上吹着洞箫,哀婉而凄美的乐曲似是安魂,又似是召唤远方迷途的游魂归来。

三体不可并存,王不见王,必有争抢。

压抑着体内的异动,月澈明显感觉到体内力量正源源不断的流失,说明幽精已被诸法诸天化体成功,正在与她争夺生机。

“你真的要这样做吗?”神曦担忧的看着她。

“你放心,我会没事的。”月澈捂着胸口,强装镇定,“意琦行呢?”

恢复记忆后的月澈知道之前自己的干的蠢事后恨不得给自己一砖头。本名为咒的确不假,但这是属于神族的咒语,于普通人无用,她只好想方设法把神曦之前的想法纠正回来,以免小树灵产生一些不该有的误解。

“去帮霁姐姐他们了。”

月澈点了点头,走到琅玕树下凝望着这棵参天巨树。

她的神骨中,也有一节琅玕树枝。两者力量像是互相呼应一般,银色的长发中隐约闪现出一抹浅金光泽。

月神一脉向来为浅发,唯有她汲取了琅玕神树的力量后发色发生了异变。力量衰微时呈现朱紫色,随着力量的回归蜕变为白金色,直至月神之力完全觉醒,恢复本来的银紫发色。

毁灭与新生,将终结扭转为开启下一个轮回的钥匙。

再次见到这张脸,宛如镜子中折射出来的另一个自己,不觉有些恍惚。

“你要杀我吗?”

红衣女子只是静静的握着刀,并不说话。

“你说...我还能回到过去吗?”

月澈看向拥有廉庄模样的幽精之魂,想要透过她空洞的眼神找回一点点过去的影子,就好像她仍是从前那个红衣女贼。

但她还能回到过去吗?

她到底是月神澈,还是廉庄?

亦或者,她什么都不是,只是在这天下棋局中被选中的一颗棋子。

泛着冷青光芒的刀锋近在咫尺之际,白衣身影迅速闪动,指尖一道光弧牵制住了淬有咒毒的刀刃。

当年自己神魂不稳,不仅司胤在积极寻找补救之法,她也曾翻阅月神殿藏书,进入禁地,以求自救。

所谓禁地,指的正是月神殿这座悬空岛正下方的地心熔炉。

万物志有言:天地至寒极地,反令人心生燥热,或死于瞬间气血冻结,或暴毙于灼心之火;除月神之外无人可入,故为禁地。

就在这样的禁地深处,藏着月神一脉最大的秘密。

月澈引人来此也是为了利用这个秘密。

“绮罗生?”意琦行皱着眉看向联袂而来的二人,“你们来这里做什么?”

“明凰说她在这里。”绮罗生见诸多武林势力围困此地,心中越发不安,“你怎么样了?”

“乌合之众,不足为惧。但你们来错了地方,月澈昨日就走了。”

“怎么可能!”绮罗生惊讶之中忽然想起明凰此前的神情,这才反应过是她隐瞒了月澈的行踪。

惊觉被骗,最光阴握紧手中的刀想要折返,却被琅玕树发出的呜咽声止住了脚步。

如泣如诉,似是在为谁哀鸣。

“看来连草木都在庆祝我的胜利。”诸法诸天自黑暗中而来,语气中带着得逞的阴仄笑意,“我才是天命所归!”

寒风自远方袭来,大地随之冻结,出乎意料的一幕让诸法诸天惊疑不定。

胜者究竟是月神?还是幽精之魂?

在这彻骨的寒意中,神曦忽然觉得身体不受控制,明明如身陷冰窖,却仿佛有火焚烧,耳边好似还有清脆的碎裂声。

漫天的昙花香气中夹杂着浓郁的血腥气,青筋暴起的手像是要极力控制自己的怒意,最光阴刀指诸法诸天。

“你的仇人,不是我。”低沉的犹如从地狱传来的声音,带着满怀恶意,“是她自己杀了自己。”

极致的红与白,似血与雪。

寂静的地心中,连微弱的呼吸声都格外明显。

“滴答——滴答——”

鲜红的血滴落,分不清究竟是谁的生命在此流逝。

“这场梦,气数...已尽了...”

随着阵法启动,白皙的肌肤上如碎玉般出现了裂痕。

眼泪落在木偶的面容上,仿佛木偶也有心哀伤。

被压制的红衣女子唇边仿佛溢出一阵无声叹息,淡淡的水雾瞬间化了虚无。

这场名为廉庄的美梦,终是要结束了。

她杀了她,她吞噬了她。

她到底...是谁呢?

【第二步】

传言地心熔炉中有一座天地阵法,以启动者的血肉为代价开启,可炼化世间万物。

神族没有轮回,她赌自己命不该绝,也欲利用这座天地熔炉强行收回幽精。

月神杀死了廉庄,廉庄却吞噬了月神的意志。

当承载着悲欢与情愁的最后一魂回归,她却丝毫不觉喜乐,反而太多的情绪涌上心头无法排解,令她几乎要将心都呕出来。

随着九宫八卦之阵将她完全包裹,在失去意识前,她觉得自己像羽毛般轻盈,所有的感知都被停滞。

朦胧之中,她看到幼时的自己站在月神殿至高之处,固执的放出一只又一只云鸟,望着它们展翅高飞的身影。正当她以为云鸟可以飞过高山离开月神山脉时,云鸟却在天边归于一团云气。刚升起的一点希望化作了泡影,满是说不出的落寞与失望。

从前她幻想过自己若是一只飞鸟该有多好?这样就可以飞过千山万水,看遍人世荼蘼与繁花,从此天高海阔,随她游走。

但她终究是一只蝶,无法离开这座精心为她打造的樊笼。

尤其是当她窥见了黑幕下的另一个世界之后:

天地为囚,身不由己;

命运为囚,永无自由。

彩云散,明镜缺,花底一场人世间,皆是庄周梦中蝶。

她是庄周,可织梦;她也是梦蝶,被人操纵。

“你到底…想要什么?”

黑色的藤蔓因宿主失去挚友的痛苦而迅速蔓延至眉间,体内两股力量开始不断对冲,直至神曦承受不住,喷涌出一股赤金色的鲜血。眉间的神纹不断明灭,正当昙花香气越发浓郁时,一只浅碧色的蝴蝶衔着一缕赤金光华而来。

最光阴见清辉蝶影停在神曦的面前,所衔的赤金色的精元受到共鸣感应,自发的回到了神曦的体内。这颗承载着漫长岁月记忆的琅玕精元正是由她胎体内的那一截树枝孕育,子母感应,唤醒了她所有的记忆。

所有的喜悦、悲伤、痛苦一拥而上,黑色的气息终于占据上风,一颗黑金色的果实凝结于她的胸口。

而清辉蝶影就像是完成了使命一般静静伏于最光阴的指尖,随风沙散去。

诸法诸天见月澈居然选择了玉石俱焚,冷哼一声,双手结印准备启动绝杀之阵夺取寐情果时,却被赶来的明凰抵住背后心口之处。

“事已至此,你确定你还能阻止我?”

“寐情果和灵佛心可以给你,但若是这里再少一条命,我选择会引发天雷地火,大家一起同归于尽。”

“明凰,我与她,只能活一个。”

“我早就做出了选择,现在轮到你了。”明凰一用力,手中的神兵立刻刺入了诸法诸天的后背,“你知道我是什么性子,说到做到。”

“哦?灵佛心在霁无瑕体内,你要如何取出?更何况...”诸法诸天尾声一扬,“你大可以现在杀了我。”

“少跟我来这套,你定然留了后手,杀与不杀,没有区别。”

谁知诸法诸天仰天大笑,“这世上最懂我的,果然还是你。没错,若是我死了,我的阵法立刻就会启动,谁都别想活着离开。”

话音刚落,众人正想各自逃逸,却发现结界固若金汤。意琦行敛气凝神一招红炉点雪含万钧之势而下也不能破解半分。

明凰强逼着诸法诸天放走结界内所有人,除了怀羲与霁无瑕,不许任何人留下。

她走到琅玕树下,如观谒打坐一般闭上双眼,“怀羲,你知道众生法智慧相的故事吗?”

怀羲擦去嘴角的血迹,坐在琅玕树下望观着这棵孕育她生命的神树,“有一个人潜心修佛,日日不曾停歇,极为虔诚。终有一日得见观音菩萨后,菩萨问他所求为何?他却不知自己为何如此虔诚,反问菩萨可会拜佛求愿。菩萨告诉他,自己拜的是观音。”

“那么在你看来,他求菩萨是做什么?”

“莫向外求,但从心觅。若是求一片心静,也是求仁得仁。”

“你现在,可有所求?”

“有。我知道此事唯你能帮我,你也一定会帮我。”

明凰睁开眼笑着看向怀羲,“明明是我亲手养育的孩子,却处处都不像我。”

随后化作一道光笼罩大地,而这棵伫立人间的珠玉宝树也将随着创造它的主人一同走向终点。

“霁姐姐,”怀羲透过熊熊的火光向她道别,“保重。”

霁无瑕还来不及多言,只见她没入琅玕树中,与混沌之光融合出一道新生光芒,直冲天际。

那是天地间唯一的光。结合了九曜之力,比日月更耀眼,比星辰更璀璨。

由神光引出的涅槃之火不断灼烧着霁无瑕的躯体,好像在一层一层剥离她的肤骨,也让她的力量急速衰退,直至灵佛心脱体而出。

那种力量可怕到像是要将世间一切燃烧殆尽,焚尽世间污秽与罪业。

正当诸法诸天欲出手抢夺时,被殊十二强势拦截。

【第三步】

“十二,勿拦。”

另一道与诸法诸天一模一样的身影出现,面具下的眉目平静而宁和,隐含慈悲。

“城主。”殊十二听到城主的话,只好握着长戟退让。

“灵佛心,是你的了;寐情果,你也可取走;但这里的人,休想动他们。”

“你居然敢出现在我的面前。”

“有何不敢?”城主与他抬眼对峙,“若真动起手来,你没有胜算。”

诸法诸天自然知晓自己敌不过几人联手,收起出招的手,“将东西交给我,今日就此别过,否则别怪我下手无情。”

“子夜时分,我亲手送到你的面前。”

诸法诸天看着眼前另一个自己,面色轻蔑,“那么今日子夜,也是我们决战之时。”

随后扬长而去。

”城主,你怎么会来到此地?”

“受人所托。”

“是赤凰主吗?”

城主眺望着越燃越旺的涅槃之火,摇了摇头。

“许多人的嘱托。”他转向最光阴,冲他伸出手,“将那孩子的望月锁借我一用。”

最光阴看向面前的手掌,并不想将月澈的伴生物给他。

“望月锁可作为太极鲲的钥匙带你们离开此地。但那孩子在望月锁中下了咒,若她化归天地,望月锁将开启锁内咒术,抹去月神澈在世间的痕迹,她亦会从所有人的记忆里消失。你若不想中她后招,就将锁交给我。”

最光阴猛然一惊,紧捏着怀中衣襟藏着那把信物。

这小骗子好狠的心。

妥协过后,望月锁被放在了城主的掌心。

属于寐主的力量被注入琉璃冰晶般的锁中,只听得一下清脆崩解之声后浮现出九环枷锁,城主不由得皱眉。

绮罗生见他神色有变,追问道:“咒术难解吗?”

“不,已然解开了,但她的望月锁中还有另一道禁制。若我猜的没错,这是世界之树的制衡之力。我受月舒嘱托保护月澈,明凰亦想知道,月澈为何会与世界树缔结契约,但由此看来恐怕是世界树早已选中了月澈,视她为囊中之物。今日之事,皆是注定。”

“世界之树为何觊觎月神?”意琦行看向身影绰绰的琅玕神树,不知是否是错觉,“琅玕神树中,似乎还有另一棵树?”

城主将望月锁送入那轮巨大的幻影,顿时天幕如镜碎般破裂,露出隐藏背后的虚空幻境。

现实与虚空第一次出现了交集。

“地心熔炉下的天地阵法,果然是你设下的局。你一直在等她自投罗网。”

世界之树毫不掩饰,露出了层叠镜叶下掩埋着沉睡之人,如同被蛛网捕捉的蝴蝶。

吾是来完成她的愿望。

“为何是她?”

她是最完美的契约者。初代月神知晓月神一脉的力量是祸端,唯有世界之心可压制,为保天下长安,她与吾达成交易:吾保护她的后人,而月神一脉将献上纯血月神的力量供吾驱使,平衡大道三千。

“月神的力量,如何会是祸端,一派胡言。”最光阴挂心被封印在树内的月澈,“快把人交出来。”

月满则盈,月亏则损,梦境折射万物的**,是一种不受控制的力量。月神可织梦,但也会被梦境吞灭。她的力量日益强大,此前已经出现了一次崩乱,一旦彻底崩坏,这个世界也会随之毁灭。所以光之少年,收起你的脾气,朝着吾张牙舞爪没有任何意义。若没有吾的算计,她活不到今日。今日只是来取回本该属于吾的东西。

“所以从救下我,将我送入森罗诡城那一刻起,你的局就开始了。”城主忍不住暗中握拳,压制着内心的怒意,“那么月舒的死呢?也是你早就算好的吗?”

先月神自知命不久矣,这是她的劫数。她以死亡换来月神澈的降生,也将月神澈托付于吾。待此事一了,吾会带她离开这个世界,去她该去的地方。

世界之树将望月锁还给了最光阴。

此约乃月神自愿与吾结契,吾从不逼迫任何人,这枚锁就留给你作个纪念罢。

语毕,世界之树收起光幕离去。

神火已灭,天地恢复如初,唯有日月高悬于空。

【第四步】

曾受世人敬仰的神树一夕之间化作枯枝残叶,萧瑟风中,华美而圣洁的神庙也成了断壁残垣,一派寂寥。

霁无瑕有琅玕树的庇护并无大碍,城主将灵佛心与寐情果收入袖中,本想带众人尽快离开此地,却见意琦行捧着一颗果实出神。

那是他在灰烬之中发现了一枚黯淡的果实,用自己的白衣擦了又擦,直至果实一尘不染,露出了赤金色光泽。

原来不只是最光阴与月澈,她与他的缘分也是如此。

鱼在水中游,是尾也是头。

首尾相接,如始末相衔。

他们各自为未来的因,埋下过去的果。

最光阴看着这一地废墟,感觉身体里好像什么重要的东西也随着这场大火化作灰烬般散去。

“她说...等人很辛苦的。”

“最光阴!”

光阴聚散似浮沫,不知向谁借流年。

消磨人间多少事,蹉跎白首问苍天。

幸好最光阴只是昏迷,待他醒来,众人已经来到了月神殿的圣月坛。

“你想要把月澈带回来吗?”城主让殊十二带着霁无瑕先行,随后站在太极鲲前继续说道,“若你做好了心理准备,我可以给你指一条路。”

“请城主明示。”最光阴低下头看着掌中的锁,下定决心,“我会不惜一切代价把她带回来。”

“那去找创世古神与时间城主。世界之树带走月澈,等同囚禁未来的万神之主,他们不会无动于衷。”

“为何还要找上城主?”绮罗生不解,“城主并非神族,如何插手神族之事?”

“时间与空间各为经纬,世界之树圈禁月澈目的不简单。恐怕还贪图她与时间城的那份羁绊,想要暗中插手时间秩序。它布局已久,我不信小舒的死没有它的手笔。只有小舒死去,它才能利用月神血脉制造另一个完美的月神,月澈就是它选定的傀儡,一步步朝着它设好的轨迹前进。”

听得此话,只觉脊背发凉。

连出生都是被预设好的剧本,就像是一张密织的蛛网,只等待着蝴蝶长成,为它所食。

而蝴蝶还一无所知的投入了这张为她而设蛛网。

“明凰应该告诉你们了,这里并非是幻境,而是真实的过去。你可曾想过,神族不受时间城管辖,为何月澈会生出时计?”

最光阴从未细想过此事,当时一心只想让月澈回来,谁还会在意为何会凭空生出时计之事。

“凡事没有如果,只看本相。先前是你带她去时间城,促成了时间交易,而这场交易其一导致月澈提前降世,其二就是蕴化你的日晷得到了月神的时间。凡是进入时间城的时间皆有计数,这枚时计的种子已于冥冥之中种下。只是这枚种子因月澈遗失了上百年的生长岁月产生了停滞,或许在时间看来,圣月坛之战前的月澈并非月神,唯有神格觉醒的月神,才能再次启动时计。也是因为这枚时计,在她力量崩乱后,结合其体内的空间主宰之力,将她带回了这缘起之时。但经此一事看来,月澈的时计应当已经远超普通时计的力量。若是利用这枚神之时计回溯至世界的过去,细微的变化就能产生新的因果,影响既定的未来。”城主一顿,似乎在犹豫是否该说出真相,待片刻过后还是决定将此事告知他们,“依照此前神族的推测,月澈应当晚于琅琊神曦出世,二人不该有交集。如今种种使得一切完全脱离了轨道,故而明凰当时才会说回到缘起之时‘修正这个错误’。且这枚时计已经沾染了时间的因果业力,世界之树对它是势在必得。一旦得到了时计,它不仅可以利用这个时计操纵月澈,还可以通过与月澈的契约影响世界的运作,生出源源不断的因果业力供它生长。这对时间城,将是一个巨大的威胁,轻则产生时间错乱,甚者出现时空二者交错。你可从此着手去说服时间城主与古神联手。”

“那么怀羲是因为拥有了月澈的神光,才会一同生出时计?”意琦行想起之前绮罗生所言,是二人一同出现时计,进而回归。

城主颔首,“不仅如此,月澈一生中最大的变数,就是与琅琊神曦的惺惺相惜。二人本该是互相遏制彼此力量的对手,却成为了朋友,甚至为了保护对方而交换了神光。也是因为得到了琅琊神曦的神光,激发了月澈体内琅玕树的新生之力。二人的性命从阴阳制衡,变成了两仪互生。一者亡,另一方的生命也会受到威胁,所以创世古神不可能坐得住。”

“故事的起点在于世界之树为了壮大自己的力量,锁定了阿澈,在当年封印您的恶体时就已布局埋下她的降生之机。时间交易埋下了三魂不一的祸根,也促使她遇到怀羲,在圣月坛一战中留住一丝生机,待神格回归后使得时计现世。尔后世界之树算准寐主会为了自己的命格而截杀阿澈与怀羲,任由他对二人逼上绝路,令其时计开启时空逆转。为了融合成长不一的三魂,它再次诱导阿澈分别前往时间城与地心熔炉,待三魂融合后与她定下契约,便能顺理成章得到阿澈与她的时计。”绮罗生终于明白了这来龙去脉,“一环紧接一环,黄雀之后仍有黄雀...”

“月神主宰梦境,本就能通过意识这条暗线连接诸多世界。世界树因一己贪念,图谋月澈的力量,又利用她谋划了神之时计的现世,为自己缔造出最完美的契约者,想必时间城与古神不会坐视不理。”城主将一枚棱镜交给意琦行,“时间不多了,你们三人分开行动。封存之境乃神族死后居所,带着这枚信物,你可以从圣棺中进入天尽头,一路南行,至一片华光海域就是封存之境,但切记莫要触碰天尽头的一草一木。”

意琦行接过棱镜,慎重的放入怀中,应了他的嘱托。

“你要去赴约了吗?”

“去赎我的罪,不必多挂念。”城主释然一笑,“我要去找她了。”

【第五步】

见意琦行打开圣狱中的圣棺去往了封存之境,城主略微放下了心,脚下却纹丝不动,似还有话未尽。

“城主,您还有话说?”

只是他并不言语,带着二人来到了圣池,望着满池已经恢复洁白的净厄白莲。

“你们看到这轮水中之月了吗?”

还不等他们点头,一招拨云弄月,使得水中月亮立即碎成一道道粼粼波光,打破了一池的平静。

“城主这是为何?”

“带她回来后,找个无人的地方去隐居吧,别让任何人找到她。”

二人面面相觑,只等城主继续开口。

“梦境折射心底的**,**是灵魂深处最深的执念。而月神连接着梦幻与现实,一旦沾染上带有执念的因果,就会将虚幻显化为现实,所以月神一脉从不入世,唯恐牵扯世间因果。”他指着最光阴的眉心,“一旦牵涉过深,到她无法承受的地步,幻境就会噬主,天边月落为水中月,逐渐走向消亡,这就是月神血脉的秘密。”

绮罗生看着已经恢复平静的池面,只觉无力又疲惫,“她只想过简单平静的日子。”

简直是逼人太甚。

“方才我说了,若月神染上带有执念的因果,就会将虚幻的镜像显化为事实。”城主的眼神从平静转而锐利,“你明白我说的含义吗?”

月澈的时计,染上了最光阴的因与果,因他执念而生,因他执念而启。

她的不幸,他成了始作俑者之一。

“水中月,也是镜中花,镜里镜外,是真是假,只在她一念之间。”城主的语气带上了几分肃杀寒意,“若是没有守护的意志,那就放她走,斩断这份执念,否则她终究会因你而亡。”

最光阴第一次觉得自己听了无数次的时计滴答声是如此的恐怖且致命。

原来他真的...是那个错误,误她一生。

封存之境中迎来了一位久违的贵客。

“老爹。”

时间城主见古神不作应答,直接开门见山。

“我们已经没有别的选择。”

片刻过后,幽幽的叹息声回荡在这片静止的空间内,他已经从意琦行的口中知道了来龙去脉。

“万般皆是命,半点不由人。”

“就当时间城欠你一次。”

“你以为我不知道你是在打什么主意吗?”

“羁绊已经存在,无论相隔多远,未来会发生什么,他们还是会在一起的。而来日,你需要我的帮助。”

“...是我小看了他们。”古神将意琦行带来的棱镜交给了城主,“依他所言,世界之树不会轻易放过她,若有需要,神域会鼎力相护。”

小小的棱镜散发着斑斓光芒,他亲自来找古神,为的正是这一诺。

“多谢。”

月澈不是时间城的人,本不该由他操心此事,不过终究有情分在,城主不会真的坐视不管。

只是他也低估了月亮于世人的意义。

不是月亮眷恋世人,而是世人贪恋着月亮。

他们想她了。

一模一样的面容与装扮,他们互相凝望着彼此,却都对彼此感到陌生。

十数万年的沧桑变化,或许他们真的已经完全变成了两个人。

“我要的灵佛心与寐情果呢?”

城主毫不犹豫地将二者丢给诸法诸天。

“你倒是很勇敢。”诸法诸天话锋一转,“但今日,你我的恩怨也该就此了结才是。”

“这是自然,你与我只能存一。”

“那就乖乖束手就擒吧!如今的你根本不是我的对手,好歹是半身,若你识相,还能少受些苦。”

“尚未交手,你怎知胜负。”

“敬酒不吃吃罚酒!”

阴与阳,光与暗,命运的共轭,从上古延续至今。

【轮回道】

【第一回】

虚空光境内空无一物,唯有一颗参天巨树。树的叶子就像是镜子一般,折射出每个世界正在发生的故事。

“你救我,到底是想要得到什么?”

一片镜叶落入她的怀中,月澈迟疑的举了起来。只见镜中倒影出她的容颜,呈现出了千万种的可能,甚至还出现了预言中的场景,但结局皆是殊途同归:他们无缘。

最光阴仍会遇到九千胜,为了九千胜付出一切,却再也遇不到廉庄。

冷傲脱俗的绝代剑宿也不会遇到那个救他命又偷他心的小公主。

本就浅薄的缘分,就此消散。

即便短暂的相遇,最后又陌路离去,如同一尾小鱼,随着命运的洪流而离散,至死不见。

可唯独在这条真实的时间线中,明明有那么多的契机会让他们分离,却始终在彼此的坚持下维系着那段得来不易的缘,才有了今日的相聚。

“你想说什么?操纵我的命运,将我玩弄于股掌之间,还想让我与你结契,成为你的傀儡吗?”

月澈闭上眼,狠心的捏碎了那枚镜叶,并没有受到世界之树的蛊惑。

她只认既定的事实,不必沉溺于虚幻的可能。

“就算我是戏台子上的人偶,浑身缠满了受你摆布的提线,那也要你开出更高的筹码,我才愿意进你的陷阱。”

不闻回答,唯有叶片簌簌之声。

一阵微风划过她的裙角,引她来到树的另一侧,层叠的叶片下藏着一枚银紫色的珠光宝球。

冰蝉桂魄球,镶嵌着初代月神宝月球的神权之物。

月澈望着宝球,原本坚定的信念开始微微动摇。毕竟以她目前的力量,根本无法与合二为一的诸法诸天相抗衡,就算和怀羲拼尽全力也不过是五五之数;但若是能得到宝球,将幻境的威力发挥极致,再借助世界树的力量,自由来回于不同空间,找到那个封印...那他们的计谋就有极大的胜算了。

“看来你早已做好重重准备,我根本没有转寰的余地。”几番挣扎之下,她不得不妥协。

你有选择的权力。

“不必了,我答应你。”月澈看向冰蟾桂魄球,将自己的力量注入世界之树。

月神澈以月神之名与世界之树起誓立约,守护世界之树,直至命数终结。

满树叶片沐浴着月光的力量不断抖动,如暴雨骤下,道道幻彩的流光从世界之树根部升起,汇聚成一道白光注入月澈的眉心,将契约融入她的神魂。

而这道契约将从她诞生的那一刻起,将锁住她的一生。

绮罗生坐在床边梳理着月澈的长发,他已经数不清这是月澈沉睡的第几日了。

日复一日,她就像童话里的睡美人一样长眠不醒,若不是一头银发日渐生长又逐渐变成了银紫发,她此刻与活死人无异。

“怎么还不醒呢?”

“昨天最光阴还在自言自语,为什么童话里王子的吻可以唤醒公主,他亲你,你却一点反应都没有...”

“我又不是公主...”

绮罗生还在自顾自的说着,忽然听到一个虚弱的响起,惊喜与错愕之下,手中的梳子掉落在她的枕边。

“那...你是谁?”

漂亮的银白色羽睫微微颤动,露出了琉璃银紫的眼眸,“绮罗生...你的脑子也跟着坏掉了吗?”

最光阴来给绮罗生送饭,一推开房门就看见二人一副“情深意切”的模样。

“小蜜桃,我一定还在做梦。”

随即立刻关上了门。

小蜜桃:那你也该醒了。

叛变的小蜜桃顶了最光阴一记,撞进了房门。

见他呆傻的站在原地,想必是还没有从月澈已经醒来的事实中清醒,绮罗生非常有眼力劲的接过他手中的托盘,带着小蜜桃离开了月澈的房间。

月澈靠在床边,整个人看起来瘦了一大圈,像是一阵风就能将她吹走。

见最光阴蹑手蹑脚的靠近,她无奈的叹了一口气,“最光阴,你能正常一点吗?”

这两个人真的没问题吗?

“我怕我还在做梦。我梦到太多次你醒来的样子,可是我一靠近,梦就醒了。”

月澈伸出手捏住他的脸,“疼吗?”

最光阴摸着她捏过的地方,又把另一边脸凑过去,“你再捏我一下。”

完了...这人是不是真的傻了?正在月澈犹豫着要不要给他一巴掌时,最光阴抱住了她。

就像是拥抱一场易碎的梦,想要用力却又害怕着不敢用力。

【第二回】

“霁姐姐与十二一起退隐了吗?”月澈饿的不行,一边听二人跟她说昏迷期间发生的事,一边啃着包子。

“喝这个,吃太多会噎着的。”绮罗生将红枣汤放到她面前,最光阴趁着她喝汤,把笼屉里剩下两个包子给了趴在她脚边的小蜜桃。

原本小蜜桃闻了闻还不想吃,可是转念一想,它也怕月澈把自己吃到积食,将就着吃了下去。

“我包子呢?!”月澈吃完了第二个,还想再要一个,结果只看到一只嘴巴鼓鼓的狗,“小蜜桃,你在吃什么?”

小蜜桃:看你吃得香,我也饿了。

“那你吃吧...难得你吃素了...”原本还在为它的减肥大计烦恼,要是小蜜桃肯天天少吃点肉多吃点蔬菜就好了。

“倒不是退隐,只是暂居碎云天河养伤。灵佛心离体,兼有伤在身,她打算等功体恢复后再与殊十二一起游历江湖。”

最光阴点了点头,“如今虽没了灵佛心,也算是彻底斩断魔佛波旬那段过去,但她还想为过去犯下的杀业弥补一二。”

“这样也好,一切重新开始,她就只是快雪时晴霁无瑕。”

希望他们一切安好,不要再和她有任何牵扯。

如今的她,只会给别人带来无穷无尽的麻烦。

每日早饭后月澈会坐在后院晒太阳,顺带烦恼她的头发。

“怎么办啊,都这么长了。”

“给你梳辫子的时间也是越来越久了。”绮罗生倒不嫌麻烦。她的长发极为漂亮,宛如皎洁月色中融入雪色的妆缎。

“要不用春秋阙削掉一些吧。”她看着自己的三千万烦恼丝思索着方案的可行性。

“这样很好看,别剪了。”

“换你有这么长的头发试试?”月澈不满的看向在擦刀的最光阴,“站着说话不腰疼,它又长又重,都快像链子一样了。”

怀羲与意琦行一进门就听到了月澈的异想天开,“用春秋阙削了你的头发,你也真是想得出来。”

“你来啦!”月澈碍于绮罗生还在打理她的长发不敢动,只好拍了拍身边的位置,“看来寐种已经离开你的身体了,感觉如何?”

怀羲举起手指抵住她的眉间,查探着月澈的身体。

九曜之力温暖而柔和,而她神骨内的琅玕树枝如久旱逢甘霖一般吸收着怀羲的力量,苍白的小脸逐渐有了血色。

“我倒没什么大碍了。”怀羲收回手,将一盒药交给了最光阴,“一日两次,我加了足量的药,苦也要让她咽下去。”

“你好狠的心!”月澈瞪大了眼睛,“就不能多加些糖吗?”

“苦?那我看你好像也没有因此得到教训,知道爱惜一下自己这条小命啊。”

嚣张的月神大人一下子熄灭了气焰,像只小鹌鹑一样左看看右瞧瞧,就是不还嘴。

“我带她回屋调息吧。”

意琦行明白她这是有话要和月澈单独说,自己也与最光阴他们有事要谈,于是各自去向了不同的房间。

怀羲从意琦行口中知道世界之树的图谋后就很担心月澈的境况。

“我可没有笨到会卖身。”月澈轻松一笑,“就是没想到我这条命还挺抢手,谁都想要。”

“与虎谋皮,焉有其利。我担心你不能全身而退。”

“说来,我还有一事要你相助。”

但怀羲越听眉头皱的越紧。

“不行,这样太冒险了。”

二人一时争执不下,谁也不肯听谁的劝告。

“月澈,你能不能爱惜一下自己的命?”纵是怀羲一向好脾气,这次也被她气的带上几分愠怒,“我知道你不想辜负他们的期望,但这不是你拿命去博的理由。”

“但这是目前最好的办法。”

“好什么?非要一命抵一命吗?”怀羲见她的手无意间抓着腰间的香囊,那是她心虚才会有的动作,回想起这个人的脾性,不由得怒上心头,“你到底有没有在乎过我们的感受?什么都不说,也不告诉我们,只想着自己去解决,这就是你的担当?”

“我已经拿到十二皇天封神印了。”

“啪———”怀羲只觉得此刻本能压过了理智,打了月澈。

不敢相信,也是不愿相信。

打了月澈的手止不住的颤抖,她已经无法再用理智去思考。

月澈偏着头,白皙的脸颊立刻浮上一抹红印,随着几缕长发逐渐滑落,盖住了她的侧脸。

“怀羲。爱也好,恨也好,我只想要大家能活下去...”

“那是个什么东西你自己不知道吗?!你什么都想到了,就没想到我们会为你难过吗?这种事,一辈子都放不下,你又要我们怎么释怀?”颤抖的手紧握成拳,起伏的胸口,是她的心绪难平。

可眼前的人抚摸着自己挨打的脸,却露出了一丝疑惑的表情,“你有哥哥,有意琦行,最光阴的身边有绮罗生,等时间一久,日子恢复平静,就不会再难过了...不是这样的吗?”

“月澈...你没有心吗!你凭什么认为,受到的伤害会因为时间的流逝而愈合?难道愈合就可以否认伤口的存在吗?”

心...月澈下意识摸着自己的胸口,说出了令人遍体生寒的话,“那就当我,从未存在吧。”

只要她死了,望月锁就会化作尘世咒印,抹去她的一切。

就像月神澈从未存在。

【第三回】

月澈就算有了情根也表现的极度理智,全然不在乎自己的生死。为了不让她跑去做傻事,怀羲只好下了药,把人绑在床上。

“在你脑子清醒之前,你就给我躺在这里好好想清楚。”

习武之人自然听到了怀羲打月澈的动静,而她从房间出来时泛红的眼角也逃不过他们的眼睛。

怀羲是什么样的性格,谁都有数,能把她惹急了,只能说是月澈做了很过分的事。

“她现在满脑子想的都是牺牲自己封印寐主,这样和世界之树的契约也会作废,一切问题都会迎刃而解。而且她肯定还有后招抹去自己存在的痕迹,最光阴你知道这件事情吗?”

“她人呢?”最光阴面色平静的问道,“我去找她。”

“在房间里。”

“看来,我们的计划也该应对而变。”绮罗生握着手中的雪璞扇看向她的房门,“小骗子的话,当真信不得。”

意琦行抚摸着怀羲泛红的眼角,露出了一个清浅的笑容,“无需烦恼。”

“你们想怎么做?”怀羲不能不急,“她已经取到了十二皇天封神印。那是混沌之神为了镇压十二祖巫而设计出来的毁天灭地之阵,一旦启动,施法者与法阵中的万物在瞬间就会灰飞烟灭。如果不能阻止她,她真的会选择玉石俱焚。”

最光阴捏着手中的望月锁,冷着一张脸走进了月澈的房间。

“交给他吧。他和月澈的心结,终究是要面对的。”

意琦行望着紧闭的房门,带着怀羲先去了隔壁的房间,而绮罗生在他们走后,静静靠着房门。

小指上似乎还留着她的体温,什么拉钩,什么约定,她果然还是那个小骗子。

最光阴说的没错,就应该用铁链把她捆起来,哪里都去不了。

向来温和谦逊的脸上流露出了一丝冷漠的笑容,笑意深不见底。

“如果我现在杀了你,是不是一切都会结束。”兽刀第一次放在了他最不愿意伤害之人的颈边。

比雪还白净的肌肤上出现了些许血痕,带着颓靡的艳丽,只要刀口再深一些,这朵花就会随之凋谢。

他说不出自己是因为愤怒还是悲伤,只知道这个人一次次的给他希望,又绝情的背弃自己说过的话。

月澈因为怀羲的药,整个人意识模糊,只能凭借本能回答他。

“...如果能死在你手上,好像也不错。”

“你就这么想抛下我?”最光阴的手掐在她的脖子上,那么细,只要他一用力就能折断。

“最光阴...”她望着头顶的帘幔,那是他给她选的,房里的一切都是他们亲手布置的,如果不是被逼无奈,她想自己也舍不得做这样的决定,“她们...吵得我好累啊...”

“她们?她们在说什么?”最光阴感觉她现在很不对劲,细细想来,自打她醒来之后,时而沉静,时而悲伤,时而又和以前的月澈没什么两样,就好像体内有好几个人在争夺主导权一般。

如今看来,冰山之下已是冰川。

积重难返,他们亦有责任。

“我是不是很少和你说我小时候的事?”她缓缓的闭上双眼,像是陷入了自己的回忆,“从小我就知道自己是神族的后裔,整个神殿的人对我只有尊重与惧怕,生怕我哭一声,我的母亲就会责罚他们。而我的母亲...”她自嘲一笑,不知是笑自己,还是笑他人,“与其说她是月神,她更像是个虔诚的信徒,全身心的崇拜着月神所象征的力量,所以才会听了司胤的话,强行创造我。我的出生...本就是一场阴谋,没有人爱过我,也没有人因为我的出生而感到由衷的喜悦。甚至到现在我才知道...这场阴谋之外,还有更强大的推手...他们都只是为了自己的野心而已...那我算什么呢?”

最光阴将她扶起来靠在自己的怀里,像是要告诉她,在这个世界上有人很爱她。

“她对我更像是一件供奉在神龛上的宝物,我甚至都不记得...她有没有抱过我。后来她因力量衰竭去世,我觉得我应该是伤心的,可是却一点眼泪都无法落下,从那个时候开始...我就知道我好像坏掉了。”

“司胤更是不允许任何人接近我。”她似是唏嘘般叹气,“月神殿的人与我多说一句话都会受到惩处,哪怕是与我一同长大的几个星宿使。我知道他们都是孤儿,对我有过真心,也曾以为我会成为他们的主人,可是我好没用...只能什么都装作不知道。我没有能力反抗他...甚至他们死的时候,我连难过的权利都没有...”

“不是的,你很聪明,只是当时你还太弱小了。”他抱着她,像是哄小孩一样哄她,“如果是现在,他们都不是你的对手。”

“我当然很聪明。我一直都记得你和绮罗生...你说过...要是睡着了,就一定要记得来找你。我很聪明的...变成廉庄之后,就遇到你了...”

“廉庄是我这辈子最开心的时候了...有爷爷,有你、绮罗生、小蜜桃还有随遇他们,好像一切都在变好。我想,就算最后你不来也不要紧,我们的世界本就不一样,各自安好就好。反正这辈子我什么都没得到过...我已经习惯一个人独自活着了...”

“但这不是你背弃我们的理由。”最光阴看着她逐渐涣散的眼神,恐怕是药劲上来了,捂住了她的双眼,如羽毛般轻柔的吻落在她的脸颊,“我们都在这里,你不可以抛下我们。”

“过沙溪急,霜溪冷,月溪明,似一叶舟轻。叹隙中驹,石中火,梦中身,愿清夜无尘...”

【第四回】

绮罗生坐在房门前,脚边是几个空了酒壶。

“喝酒怎么不喊我。”最光阴待月澈睡着后走了出来,跟着坐在他身边,拿起一壶未喝完的酒闷了一大口。

“酒入愁肠,全是苦涩,又有什么好喝的。”

“我曾经很羡慕阿澈。”怀羲在隔壁将月澈的独白听的分明,走到她房前拾起还未开封的酒喝了一口,辛辣的液体顺着喉滑落,一股**之感翻涌而上却压不住浑身的寒意,“她有那么大的勇气扛起这份重担,好像什么都不怕。原来她无畏不是无所畏惧,是因为在她的世界里,没有什么比活下去更重要。哪怕生如蝼蚁,也要努力的活下去才会有未来可言。为了活下去,她习惯伪装,把所有的痛苦全都藏起来,以为看不到就不会悲伤。所谓的放下,也只是用理智权衡下的权宜之计罢了。”

她拉着意琦行一起坐在绮罗生旁边又喝了一口,意琦行本想阻止,但是她摇了摇头,“阿澈曾经说,纯血神族的后裔,是被诅咒的血脉。看似高贵,实则可怜;就像是被上天选中的工具,得到了许多,失去了更多。被供奉于神坛之上,被赐予强大的力量,却不被允许有任何私心与**;被要求懂情,却不被允许动情。神必须爱世人,却不容偏爱某一人。一念起,万罪生。”

绮罗生又闷头喝尽了手中那壶,酒壶丢在地上,一声清脆的磕碰声,如玉瓷碎裂。

“高贵如她,只能如路边蔓草般凭借自己的坚韧与隐忍而活;向往着光明,渴望爱与被爱,却永远被留在了灰暗的世界里。你说,她这个月神当的有意思吗?”

话音甫落,最光阴向她伸出手,“我要最好的安神药。”

“最光阴,别胡来。”意琦行皱着眉阻止他,“你把她困在这里又有何用。”

怀羲不小心踢到了绮罗生方才丢下的酒壶,只见浑圆的长壶一骨碌滚到了不远处的小荷塘边。

“绮罗生,小蜜桃呢?”她忽然想了什么,“怎么不见它?”

“小蜜桃一般在前厅睡觉,它觉得那里最凉快。”

怀羲像是想到了什么,提起裙摆朝着前厅疾步走去,果然看到了雪白的大狗正趴在地上睡觉。

正常中透露出一丝微妙。

“怎么了?”意琦行看着怀羲若有所思,“是觉得有何不妥吗?”

“月澈体凉,小蜜桃怕热,但凡月澈在家,小蜜桃必然粘在她五步之内。可是我进门到现在它却一直睡在前厅,这几日一直是这样吗?”

一语惊醒梦中人,最光阴三步并作两步,摇醒了小蜜桃,几人一起跟在它身后回到了月澈房中。

小蜜桃:她的气味变淡了,是因为生病吗?

“看来我们已经在她制造的幻境中了。”

“什么?!”

“恐怕我们从过去回来时,就已经踏入了阿澈准备好的幻境。眼前的阿澈也并非本体,或许是她幻化出来的假象。要不是小蜜桃的状态不对,今日我也不能识破她的幻境之局。”

“我倒觉得她是被世界之树所困,世界之树反过来利用她的幻境让我们以为这就是她。”最光阴见小蜜桃嗅她的气息时碰到了被子,坐到床边重新给她掖好,“她不会对我们避而不见,反倒是世界之树老奸巨猾,更像是它在背后搞鬼。阿澈自己可能也意识到了什么,本体与幻像的意识来回纠缠,所以才说自己脑子里好像有人在吵架。”

世界之树...幻像...

“我倒是有个主意,但...”

“但是什么?”最光阴不明白她为什么要停顿,只见她第一次露出了可以称得上是奸诈的表情。

“你们要受些罪,不给这个家伙一点教训,她是真的不长记性。”

最光阴与绮罗生对视一眼,虽然舍不得她吃苦,可是更希望她的脑子里能装点该装的东西,知道什么叫害怕。

意琦行看着躺在床上一无所知的月澈,有点可怜起了她:这次是真的惹怒了他们几个,看来不是单单吃点苦头这么简单了。

“绮罗生,你也不反对吗?”意琦行趁着怀羲去取回后羿之弓,与他一同坐在房外檐下喝酒。

“我知道她所做的一切都是为我们好,她不想伤害任何人,但是我不能接受她以命相博,甚至连一丝一毫的退路都不曾准备。”

“你似乎变了很多。”

绮罗生捡起尚未喝完的两壶酒,将其中一壶塞到意琦行的手中,“花落生根,她不能让我觉得自己有了家,却像是做了一场梦。”

人感受过温暖,就会有**,而**像遒劲的树根,不断在心里扎根,拔不去、毁不掉。

“你们回来啦!来吃饭啊!”月澈端着刚炖好的排骨放在桌上,琉璃般的双眼比星辰还要明亮,“今天的排骨我炖的特别好,小蜜桃已经吃了好几碗了!”

最光阴倒是一点都不客气,一屁股坐在了座位上,小蜜桃则抱着筒骨垂涎着桌上那锅排骨,舔着嘴的模样好像还在回味方才的美味。

三人一狗,四菜一汤,正好。

屋外朔风起,万千灯火中,总有一盏为他而明。

“好吃吗?”大厨捧着脸晃着脚,像一只小狗期待着他们夸奖她。

没有人可以拒绝这样的她。

“我让东村的阿婶明日给我留两只鸡,孩子们下了学我就去拿。明天我们吃炖鸡和烧鸡怎么样?”

今日还没过完,她已经在掰着手指头盘算明日做什么,给他们准备什么好吃的,或者是准备出门游玩,踏春赏秋、避暑滑雪。

好像日日是好日,皆是值得庆祝的日子。

这些曾是他可望不可及的梦想。

如今握在手中,自然不想再失去。

【第五回】

房中白瓷香炉中点着一柱香,清凉的药香气逐渐弥漫在屋中,本该安睡的人睁开了双眼。

忽然一支冷箭射来,熄灭了房中仅剩的烛火。

“子丑之交,断肠人边。”

还挺文艺...月澈略微有些无语,活动了一下筋骨,打算独自去赴约。

怀羲的药着实厉害,为了纾解药性花了不少时间,但既然是她的幻境,自然是困不住她。

见她披着黑色斗篷于夜色中离去,怀羲紧随其后。

字条是诸法诸天亲笔所写没错,怀羲故意放出的风声引诱他按捺不住发来战贴,让意琦行与最光阴、绮罗生先去往天涯路。

等到月澈应约而来时,三人正合力围困诸法诸天。

她藏身于暗处,见诸法诸天出手迅极而猛烈,似乎不欲与他们久斗,但刀光剑影之中,谁都没能占得上风。

冷月、冷风;冷刀、冷剑。

月澈悄悄汇聚力量篡改了寐主布下的阵法。想都不用多想,素还真不在,能识破她的人只有可能是怀羲。不过她也不怕,一计不成还有下一计,只是会多费些心神罢了。

诸法诸天武力并不高,其可怕之处在于精湛的咒术与阵法所制造出来的幻境。而明凰曾说过,欲骗人,先骗己,这就是幻术的最高境界。

“晚晴风歇。一夜春威折。脉脉花疏天淡,云来去、数枝雪。

胜绝。愁亦绝。此情谁共说。”

远处传来一阵若隐若现的歌声,清脆婉转,不似人声。

“哪来的靡靡之音。”

最光阴横眉一凛,正欲转刀再战,只见诸法诸天神色似有瞬间恍惚,而只此一瞬,就被意琦行一剑破阵。

一只凤尾云雀从天际而来,停在了不远处的一棵梧桐树上。

“小云雀?”

小巧的鸟儿听到有人唤它,灵巧的扭过身冲着诸法诸天歪头。

“不...不可能!小云雀已经死了!”他不可置信的冲着小云雀出手。

谁知鸟儿立刻展翅高飞,如夜空中一颗白色的流星划过。

“惟有两行低雁,知人倚、画楼月。”

它唱着歌飞向断崖的另一侧,回到了主人身边,立在少女的膝头,啄食着她手中的谷粒。

昏暗夜色中她独自熠熠生辉,与月澈相似的面容却更为姝丽。

月澈是清傲的雪中月,眼前之人则是雅致的花间月。

乍一眼皆为月,再一眼便知不同。

“小舒…”

月舒置若罔闻,反倒是手中的凤尾云雀受惊腾空而起,冲着诸法诸天似警告般啼鸣。

“小云雀,哥哥为什么还不回来?他说了要给我带礼物的。”

凤尾云雀似是不想惊扰她,旋即回到了她的肩头。

“算了,一个两个都不来找我,我们自己出去玩。去哪里好?疏离山吗?”

她起身离开的身影像是触动了诸法诸天的记忆,猛的追了上去。

“不许走!”

谁知凤尾云雀为了护主,拦住了诸法诸天的脚步。

“时间城有什么好的!为什么都要爱上时间城的人!”

在场之人纷纷一惊,难道初代月神也与时间城有关联吗?

只可惜月舒已经走远,就像从未出现过一般。

“时间城...”诸法诸天将自己所有的仇恨加在了最光阴头上,“你们都该死!”

瞬间地动山摇,云海翻涌成一股漩涡,似是天降之怒。

月澈没想到自己放出月舒残存的神息会激怒诸法诸天,正当她想出手时,三人已经落入了他的阵法中。

“当年,我也曾这样问她,到底是跟他走还是留下来。如今这个问题,轮到你了。”诸法诸天像是陷入了自身的迷障,执拗的想要一个答案,“你是要他的命,还是你自己的命?”

天地无声,万籁俱寂,似是在等待着她的回答。

“你的眼里,就只看得到这些吗?”月澈冷静的注视着诸法诸天,“你看不到自己造成的众生苦难,只能看到她们为了平息这份苦难而选择与你为敌。你的眼里只有个人恩怨情仇,那神主的身份与责任于你而言算是什么?”

“真是冠冕堂皇的说辞。”他走到最光阴的身后,控制了他的身体,让他自己将兽刀架在自己脖子上,“世人如何,与我何关?天下负我,我就要这天下不安!你知道我想要什么,今日你与他,只能活一个。”

阴仄的眼神如地狱的恶鬼,迫切的想要得到这盘棋局的最后一子。

“不可以!”最光阴想要挣脱咒术的束缚却只能无力的嘶吼。

月刃薄而锋利,触肤见红,那丝丝落下的血在雪白的衣衫上格外的刺目。

“你不也做了一样的选择吗?选择了自己的爱情,而不是活下去守护你的责任。”诸法诸天双目眦红,似是胜利在望的兴奋。

“他也是众生,亦是我的责任。我们…从未忘记自己的存在是为了守护。”

她的血不似凡人的暗红血色,开在纯白的衣衫上如大朵大朵的牡丹,艳丽无匹,而这一朵朵盛放的牡丹下流逝着神明的生命。

一根银紫色的丝线从她的心口浮现,逐渐化作一枚茧的形状,就在破茧成蝶的那一瞬间,诸法诸天癫狂的面容有瞬间的凝滞,一支利箭穿云而来,正中眉心神纹处。

“阿澈,记得我教过你的。”耳畔传来昔日明凰的谆谆教导,“你只有这一瞬的机会,必须一击即中。”

诸法诸天体内此时善恶两体开始纠缠,原来潜藏于体内深处的善体始终都不曾被彻底融合,还保留了最后一丝意志。二者的身影开始重叠交织。

明凰,当年你的一念之差,如今就由我来偿还吧。

月澈收起月刃,血手结印,唤醒了她烂熟于心却从不曾使用的阵法。

比己为刃,是身为印。

渡厄净业,觑见琉璃。

【琉璃身】

【第一见】

“你与他...终究不同。”

“不,我们本就是一样的。只是我,落子有悔。”

千万年寂寥的时光,足以让他清醒,他是真的爱慕于她,也是真的后悔当年为了一己私欲,导致她只能牺牲自己的肉身封印恶体。若时光倒流,他宁可与恶体一同死于她的剑下。

“当年之事,是我做的决定,与你无关,是我不忍心杀你。”

“你在说爱我。”城主笑着说道,“我知道的。”

“爱与不爱,都过去了。”

“你放心,就算是骗我的,我也信。灵佛心虽然能保证两魂融合却依然能让我留有单独的意识,你们只要设法让他得到灵佛心,后面的事,就交给我吧。”

“你...不怕死吗?”

城主握住了明凰的手,“如果路的尽头有你等着我,去哪里都不重要。”

“...好。”

裹挟着明凰最后一缕神光的混沌之箭配合月神至纯至净之血开启净厄天法大阵。

混沌之力,可生万物,可灭天地。

净厄之法,可渡罪业,可见琉璃。

“城主...”形影绰绰中,月澈看得分明,那是城主的模样。

“我来接你了。”光的尽头,赤衣女子回过身来,“这次我可没失约,还不走吗?”

他终于能再次牵住那只令他魂牵梦萦的手了。

“我们走吧。”

那是她的幻觉吗?

血液好像已经干涸,再也感受不到身体的束缚,灵魂要离开这座牢笼去往远方,追逐自由。

四散的光斑如蝴蝶般飞舞,飞往世界之外。

“你就是明凰种下的种子吧。”

怀羲握紧手中的后羿之弓回头,只见方才已经消失不见的身影再度出现。

“这里是她的幻境,我才得以出现。等蝴蝶回到她的体内之后,幻境就会消失,你们也可以回到自己的世界了。”

“所以,您真的是初代月神。”最光阴有太多关于月澈的问题想问,可是月舒却做了噤声的手势。

“很多问题,只要用心去感受,就能找到属于自己的答案。我的答案,不重要。”月舒抬手之间,三人身上的伤皆已愈合,“她此一生有三劫,渡世,渡己,渡心。世有万般苦,唯有求自渡。”

“为什么你们做不到的事,却要她来替你们承担?”

月舒摇了摇头,“你错了,我们是为了她能够活下去,才选择了牺牲。”

最光阴一脸不信。

“当时的场景比你们想象的惨烈千万倍,可谓尸骸遍野,赤地千里。恶体沦为堕神,与其他妄图不轨的族群为伍,肆意践踏世间宁静。其他三位虽也同为神主,但终究共生于混沌,彼此力量互有遏制,强行封印只会落得两败俱伤。而世界之树在此时朝我伸出了援手,自然是有诈,我不得不防。”

见最光阴的脸色有所松动,月舒拈起手指,凤尾云雀立刻回到了她的身边。

“创世、混沌、光明、寐影他们就像是同一片土地孕育出来的四棵树,掌握着秩序、杀伐、光明、毁灭四种力量。而我与哥哥就像是一棵树上生长出来的不同枝桠,同源相残,必遭天谴,这是唯一能遏制他力量的方法,所以我选择牺牲了自己。”

“我记得殊十二曾说,是城主将您的一缕神息放入碧月昙中,而神息只是一种印记,那您如今现身于此,究竟是?”绮罗生看着眼前与月澈坤灵有七分相似的月舒,感觉一切真相的就在不远处。

月舒忽然俏皮的眨了眨眼,“这就是我的聪明之处了。我的选择是思考过后的决定,但不代表事事都要听他们安排。世界之树虎视眈眈,我亦担心明凰会因昔日之事对恶体手下留情,如今看来还是我比较深谋远虑。碧月昙的确存有我的神息,那是为了帮助纯血后裔觉醒属于月神的力量,而方才你们看到的月舒,是月澈利用我的神息制造出来的幻影。至于你们眼前的我嘛,是我将自己的影子藏在了宝月珠里,交给世界之树保管,为的就是今日。”

“我知道,你们会认为这样是增加世界之树的筹码,而与它谈条件无异于缘木求鱼。可就算我侥幸能活,也不过是苟延残喘,倒不如利用自己的价值保护我的后裔。而且我相信她不会傻到卖身的。”月舒的神态让最光阴想起了胎光之魂,她身为神的天性,实在与月舒太相似了。

“月神一脉太过脆弱。偏偏寐影的力量象征着毁灭,而当月神拥有毁灭世界的能力时,也就到了自我消亡之际。小阿澈已经出现过一次力量的崩坏了吧。那种毁天灭地的力量一旦彻底爆发,它能摧毁所有世界。”

破碎的镜像犹在眼前,那一日若不是小蜜桃的狂吠将月澈从真实与虚幻的边缘拉回来,他实在不敢想象会发生什么。

“世界之树汲取因果之力而生,与之缔结契约,正好能平衡二者的力量。保全月神一脉,这才是我的目的。”

月舒见幻境的裂痕越来越大,神色逐渐凝重,“我的时间不多,得赶紧去我们该去的地方。”

小云雀伸展羽翼,带领着众人去往世界之心。

【第二见】

时间城主再见到月舒时,脸上的震惊与错愕怎么都无法掩饰。

“故人相见,居然不是喜悦而是惊讶吗?”

陵光似是要确认一般打量着月舒,终于发现了一丝端倪,“原来是一缕幻影。”

“是啊。”月舒丝毫不在意的笑了笑,“我已经身陨,影子残存至今,就是为了保护我的小月亮。”

你知道她在哪。

月舒收起了松弛的神色,眼神转而凌厉的看向世界之树,“我们也是好久不见了。”

世界之树沉默不语,显然它并没有料到此生还能再见到月舒。

“古神呢?他怎么不来?”

“他不方便外出。”

月舒垂下眼睫,像是想起了什么,淡淡的“嗯”了一声,“是了,他是不太方便出神域。”

拥有绝对力量,需要永远保持公正客观的秩序之神,是不能轻易离开天平中心的。

月澈在哪里?

“在哪里这个问题,不应该问你们自己吗?好好的一个月神后裔,被你们欺负到人不人、鬼不鬼、神不神的样子。”她眯起漂亮的琉璃紫双眸,似有薄怒,“我月神一脉要是断绝于此,神域、时间城、世界之树,全都是凶手。”

“你这女人,还是这么蛮不讲理。”

“我蛮不讲理?陵光你才不讲理吧!”月舒瞪大了双眼,指着最光阴,“只许你为他费尽心思,不许我为她殚精竭虑?”

城主扶着额头感觉一阵头疼,胡搅蛮缠又护短的女人实在太可怕。

“我第一次看到有人能胜过城主...”绮罗生用雪璞扇遮着脸偷偷与最光阴咬耳朵,“你说阿澈以后会不会也这样?”

“她应该没有这样的能耐...”最光阴想了想,阿澈还是很温柔的,最多就是嘴硬,心肠软的很,也很讲道理。这样一对比,她真的太可爱了。

“兰时到底为什么喜欢你...”

提及心中最深之人,月舒反而收起了那副张牙舞爪的样子,眼神有瞬间的黯然。

“他就是喜欢我,你管他呢...”小声嘟囔了一句,随后又恢复了正常,抽出三支空白签子,“我可以告诉你们她在哪,但是我有条件:一支签代表一个条件。你们也可以不答应,但是丑话说在前头,我只剩一个时辰的时间,一旦我彻底消弭,你们就算上天入地也找不到她的下落。”

吾答应你。

对于月澈下落最迫切的就是世界之树,它毫不犹豫的就答应了月舒。

“时间城呢?”她挑了挑眉看向时间城主。

“你不先说条件?这看起来一点也不公平,也不像你的作风。”

“你们今天谁都别想全身而退。”

无人能找到月澈,她就拥有绝对的安全,那么时计也将无虞,但...

“罢了,答应你。”

兰时如果在这里,一定会答应她的,就当成全他们的情谊吧。

这也是...最后一次了。

“有生之年,时间城不可再次拨动她的时计。”第一支签上出现了一个时计的模样。

“若非月澈自愿,神域不得逼迫她做任何事。”城主手中的棱镜一闪,签头出现了一轮月亮印记。

月舒举着第三支签,看向世界之树,“不可让月澈牵涉他人因果,插手他人命运。她自己的命运,亦由她自己主宰。”

这女人护的真紧,城主如是想。

世界之树沉默了许久,月舒也不曾退让半分,只能接受她的条件,一片镜叶标记终于缓缓浮现。

“你有什么不情愿的?”得到承诺的月舒收起三支签,“月澈的力量有朝一日会超越万神,你赚到了就偷着乐吧,收起你那副苦瓜脸。”

她到底在哪里?

“太极天机镜内。”

错愕的眼神伴随着树叶摩擦的声响,知晓此物的时间城主呼吸一滞,仿佛时间停止。

“这是何物?”意琦行敏锐的察觉到时间城主与世界之树似乎都对此物讳莫如深,更像是一种敬畏。

“我只知道这是一面能让世间万物无所遁形的镜子,镜中不仅能看到事物本来的面貌,还能看到过去与未来,甚至窥得天机。”怀羲对此物也不甚了解,“但我总觉得,得天机者必定也要付出代价,应当不是什么好东西。”

“镜中月...”最光阴心里有种不好的预感,“她遭到力量反噬了?”

“你比我想的聪明嘛。”月舒指了指最光阴衣襟中藏着的望月锁,“借我躲一下,我们要去月神殿一趟。”

【第三见】

就算主人不在月神殿许久,但此地依然被打理的井井有条。

一池渡厄红莲如今也成为了净厄白莲,一派宁静祥和。

“我要去地心熔炉,你们就在这里等我吧。”

“没有话带给兰时吗?”陵光犹豫了半晌,在她踏入入口前问道:“你这一去...就不会再回来了吧。”

“就当今日之事从未发生。否则给了他希望,来日只会更绝望。”月舒纵然面上平静,但袖中的手攥着衣袖,极力忍耐着心中的渴望。

不是不在乎,而是太在乎,才会不愿打扰他已经平复的心绪。

十数万年的冰壁如万花镜一般映出来人的身影,月舒在这千沟万壑的冰壁中寻找着真正的镜子。

与世人所认为威风凛凛的神圣之物不同,那是一面幽暗且带有裂痕的镜子。

心疼的看着镜中的身影,月舒心里把古神和世界之树又骂了几百遍。

镜中的镜池明明是一方澄清的池水,却如沼泽般吞噬了所有的光,黑暗中唯有池心之处蜷缩着一个雪白的身影。

黯淡的黑发如蛛丝般缠绕着她,纤细的身体蜷成一团,像是母体中的胎儿。

只是这只蝴蝶还等不及破茧而出,就已夭折茧中,被沼泽彼岸的虚妄与死亡蚕食着。

池下的镜像逐渐明晰,而池上的身影混沌而灰败。

月舒走到湖心缓缓坐下,让她的脑袋靠在自己的腿上,为她整理着凌乱的长发。

“我经常会想,如果天下没有劫难,我们都好好活着,我和兰时会不会有孩子。”

“很抱歉将你独自留在这个世界,没有保护好你。”

月澈眼角微热,死寂的心忽然一紧。

她不是一个令人骄傲的孩子,不够坚强,不够聪慧,唯有满身疮痍...她会对自己很失望吗?

可是在这样步步为营、满是杀机的局中,她已经尽了最大的努力。

她真的很累,累到快要坚持不下去了。

“独自扛下所有事,不让任何人发现自己的恐惧与无助,你真的很了不起。”

“你比我想的要更好,没有人可以指责你。所以要是累了,就睡吧。”

她轻轻拍着她的肩,唱着轻柔的歌谣,就像是母亲哄着心爱的孩子一般。

“我...真的可以吗?”月澈微微睁开了满是泪光的眼,似是喃喃自语,“我还能走下去吗...”

与世界之树的博弈,几乎满盘皆输,差点将自己都赔了进去。她生而为神,自然愿意为天下长宁付出一切。但这条万神之主的道路,满是荆棘与烈焰,稍有不慎即粉身碎骨。没有人问她愿不愿意,就将这一切强加在她的身上。

鲜花之下,如履薄冰。

这份在外人看来无上的荣耀,已经成了索命的枷锁。

她很害怕自己的努力,到最后都化作了泡影,保护不了任何人。

“如果你不愿意接受这份天命,抛下就是。与人争,与天斗,皆是为己之命。无论输赢,但求无悔。不要为了这份虚名而忘记有人在等着你。”

是...为她自己的命?

“我已经和时间城、神域还有世界之树定下了契约,他们不可以利用你做任何事,你是自由的。”

天地无束。

月澈麻木的双手开始颤抖。

“月神不是笼中蝶,也不是梦里花,是朗照人世的月亮,永远是自由的。”

从小只有人告诉她,身为月神必须要做什么,她要保持高高在上,端庄自持,甚至将自己伪装成自己都不认识的模样。

她必须是人们心中完美的神明。

久而久之,她甚至已经忘了本来的自己是什么模样。

哪怕在最亲近的人面前,也会不自觉的带上面具,扮演她的完美人设。

但她明明就有那么多的缺点。

无声的抽泣是她对自己的悲悯,在她的世界里,连放声哭泣也是不被允许的。

“哭吧。”月舒拍着她的脊背,声音不觉带上了些许哽咽,“这世界上...本就没有完美。”

司胤想要塑造一个完美的月神,却唯独忘了,神也有心,需要被呵护。

没有被呵护过的花朵,就算再美,也失去了那份神采。

月澈就像是溺水之人抓到了浮木稻草般揪着月舒的裙角,极力忍耐与抑制多年的情绪再也无法克制,将这份委屈与痛苦都藏在了眼泪中。

“滴答——”

饱含月神之情的泪水没入池下镜中世界,使得原本沉寂的太极天机镜与之感应,众人脚下的月神山脉随之开始地动山摇。

【第四见】

太极鲲随着这股巨力鱼跃而出,盘旋于月神殿上空,圣月坛中央又开始汩汩涌出水流,密布坛内水道。

“擦干净眼泪,让我看看你好吗?”

月澈胡乱用袖子抹了两把,却又用手捂住了脸。

“我现在太狼狈了,不好看。”

谁知月舒眼睛一亮,温柔的抚摸着她的脸,“谁说的,很漂亮啊。”

很像她。

“留恋美好的过去是人之常情,谁都希望那份美好可以延续至生命的终点。”月舒心满意足的笑了,“如此,我也该无憾了。”

“你要走了吗?”

见面即诀别。

“他们还在等你,那才是你的未来。”月舒身后亮起了一阵光圈,那里有最光阴他们在等着她。

“他们很珍惜你,去吧。”

月澈刚收起的眼泪又落了下来,无奈的月舒只好拥抱了她。

“怎么这么爱哭呢,我只是换了一种方式留在你的身边而已,为什么要悲伤呢?”

连爱哭这点都这么像她,真是无奈啊。

日升月落,是宇宙不可违逆的天理。

顺延着这份时序,月舒消失了。

月澈坐在镜池中只觉心中一阵空荡,平静的望着镜外的世界:东方既白,日月逾迈,又是全新的一天。

百姓带着生活的希望,日出而作,日入而息;村中孩童嬉闹,学堂中朗朗书声悠扬;知己好友三五结对,踏春郊游,泛舟湖上,自在快意。

花间酌酒,柳下风来。

河清海晏,时和岁丰。

这就是她守护的意义吗?

眉间的神纹静静恢复了昔日的光彩,月舒最后一缕蕴藏的神息终于与月澈自身的力量结合。

人间微尘,沧海明月;

身如琉璃,内外明彻。

太极鲲中央赫然出现一方玲珑水镜,两尾大鱼护着它落入圣月坛,清澈的水道瞬间亮起耀眼的光芒。

没有杀气,没有恶意,像是天地至清之气,滋养着万物新生。

“没想到她真的能得到天机镜的认可。”城主不由得感慨,“我还以为这面破镜子要到世界毁灭那一刻才会出现。”

天机镜不满的抖动着身子,好像骂的很脏。

“难道不是吗?”

“城主,太极天机镜究竟是何物?”绮罗生看着水镜中空无一物,有些担忧,“既然宝物现世,她为何还不出现?”

看着最光阴像条寻回犬一样绕着镜子来来回回;怀羲对着苦大仇深,一脸“你为什么还不把人交出来”的表情;以及意琦行万年不变但是好像很无奈的脸,城主忍不住先笑出了声。

“太极天机镜,是天道的伴生宝鉴。天道没有自我意识,维护宇宙秩序运转,无私无情,而天机镜就是宇宙自己的意志。它会对它的有缘人展示天机,给予转机,扭转一些不该出现的局面。”

“不该出现的局面?”怀羲伸出手触碰镜子,镜面泛起丝丝涟漪,好像有什么画面出现。

“世间因果循环,但并非全都是走向正确的道路。神魔善恶,皆在一念之间,若气数未尽,有人从中作梗,妄改天命,那就是错误。”

怀羲似乎看到镜中月澈的身影越来越清晰,那是...

世有月神,降于神域天都。

少年意气风发,一匹风行神驹,一把锋芒光刃,驰骋万里,名扬诸界。

直到她遇到了自己命定的对手,琅琊神曦。

二人时而针锋相对,时而默契合盟,直至月神之劫。

“人世间,真的就这么让你留恋吗?”

琅琊神曦生长于人世,似乎对儿女情长颇有感触;但她不同,天生天养,待谁都没有不同。

毕竟这很公平,神族需要一个公正客观的月神。

“留恋与否,要看你遇到了谁,他是否值得你产生深刻的感情。”

那是她入世前,琅琊神曦对她说的话。

只可惜,这一世的廉庄因金狮币与北狗结缘,二人的缘分却如桃花露水,唯有一瞬。

缘起相聚,缘尽即散。

身份与情感的不对等,二人终究相忘于江湖。

两条平行线,只是短暂的相聚,随后永不再见。

廉庄过着平凡的生活,自食其力,只打算好好当她的教书先生,谁道因为曾经那点恩怨,被暴雨心奴缠上。

就在此时,有人伸出了援手。

那人说,不如二人假意成亲,他可向家中交代,也可利用家族势力保护她。

廉庄思虑再三,答应了他。

一身红衣,一顶轿子,没有什么嫁妆,她草草出嫁。

只可惜,那是一个大雨之日。

见她宁可嫁人都不愿再见最光阴,暴雨心奴只好血染喜堂。

她的劫,失败了,败得很彻底,差点要了月澈半条命,也为她的结局埋下了祸根。

故事到此戛然而止,但明显未完,因为最后一幕,是破碎的她。

“看来这就是天机镜与她结缘的理由了,它要保住月澈。”

“她有三劫...渡世、渡己...渡心...”最光阴看着回归虚无的镜面,“她死在了自己的劫数中。”

“看来月澈的生死已经不单单是个人生死,与世界、宇宙的命运相连,所以她不能轻易夭折。”

“我当然不能死。”虚弱的声音从镜中传来,“我还没...砍了那棵该死的树呢。”

心心念念的身影终于出现在了众人面前。

“阿澈!”怀羲连忙扶起她,“你还好吧!”

“不太好,它几乎要吸完了我的神力。”月澈靠在她的身上,看起来极其虚弱,“这家伙到底是饿了多少年...”

“算你福大命大。”城主掏出一颗丹药,让最光阴给她服下,“躲入天机镜内,得亏你是那个有缘人,否则本心不定者,会迷失于镜中世界。”

“她离开了吗?”城主回首看向那面玲珑水镜,心中已有了答案。

“我会继承她的意志,好好活着的。”

一叶宛如昙花花瓣的神月纹,是她选择接受自己命运的象征。

“也好。”城主见到那轮月纹,放下了心。

你也算后继有人了。

【第五见】

月神殿是最适合收集月光为月神蕴体的地方,反正家大业大,几个人都不回家,聚在这里天天伺候她一个人。

“我真的没事了!你们能不能不要再用那种我要死了的眼神看着我!”

她叛逆的推开了绮罗生手里拿着的碗,“我不要再吃了!”

“可是...”绮罗生有些受伤的看着她,“我炖了很久的。”

啊啊啊啊啊!

算了…她拒绝不了。

月澈认命的接了过来,一饮而尽。

就在她以为终于不用再喝这些奇怪的“补品”之后,最光阴拿着不知道从哪里翻出来的一堆药材,“我问过怀羲了,都是补身体的好东西。”

受不了了!

月澈当晚就留书一封,跑路了。

意琦行奉怀羲的命来给她送药,看到这张龙飞凤舞的字条时,深深的叹了一口气。

“都说了你这样报复她,她会跑的。”绮罗生摁着眉心无奈。

小蜜桃:他活该啦。

“谁让她居然敢嫁给别人的!假成亲也不行!”最光阴气的牙痒痒,“小蜜桃,顺着她的气息找人去了。”

于是怀羲与意琦行先回家,二人一狗踏上了寻人之旅。

阳春初,月澈回到廉家大院附近,在那里种下了一棵柳树,日日浇灌,希望有朝一日能长成大树。

盛夏里,她去了怀羲曾经居住过的南方水乡,学会了做绒花,还会上街卖自己做的绒花钗。二人偷偷找了一群孩子,买了许多回来。

秋风起,她来到玉阳江畔,江风阵阵,冷的她连打喷嚏,一边搓手一边嘟囔绮罗生怎么能住在这种又寒又湿的地方。嘴上有点嫌弃,结果自己在这里赏枫又赏月,一赖就是好几个月。

初雪时,月神殿落雪漫天,明月高悬,她坐在主殿透过那面琉璃墙望着天际,身边小泥炉上温着甜酒。

感觉...还是少了些什么。

等开春回廉家大院看看自己种下柳树之后,就回家吧。

她喝了最后一杯甜酒,笑着睡了过去。

这棵树,一年能长这么大吗?月澈来来回回看了好几圈,又在附近找人问了几回,确定这就是她去年种下的柳树。

“有美一人,清扬婉兮。邂逅相遇,适我愿兮。”附近的几个童子手拉着手唱着诗经中的歌谣而来,每个人手里还捏着什么草。

怎么是狗尾巴草??

她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引得童子们的注目。

“是谁给你们这些的呀?”她走到他们跟前蹲下,笑眯眯的问道。

“是两个大哥哥。”几个孩子看到仙人一般的月澈,争先恐后的回答了她。

“大哥哥啊——”这两个人尾随了她一路,她早就知道了。

“那姐姐带你们去市集买糖,你们学唱另一首歌给他们好吗?”

起初孩子们还有些犹豫,但孩子缘超强的月神大人很快就赢得了他们的信任。

“投我以木瓜,报之以琼琚。匪报也,永以为好也。”

童子们一边吃着月澈买的糖,唱着她教他们的歌谣,稚嫩的童谣声传遍了山岗。

“那个姐姐,有说什么吗?”最光阴见他们回来,急着问他们结果。

“姐姐教我们唱歌,还说她才不要狗尾巴草,她要玫瑰花。”

“看来是收心了。”绮罗生拍了拍他的肩膀,“走吧,买玫瑰花去了。”

还带着露水的玫瑰花娇艳欲滴,但...

“你就这么喜欢狗尾巴草?”月澈“勉强”的戴上了这个花环,“不能选一些更好看的吗?”

“可是我比较喜欢狗尾巴草。”

红花绿草,点缀着星星点点的小白花和珍珠,其实她很喜欢。

绮罗生见她装作不在意,其实身后的尾巴都要翘上天,快步走到她的身边,“玩够了吗?”

“嗯...其实还没有,我觉得我可以去更多的地方。”她眨了眨眼睛,“不过我现在想回家了。”

“好啊,回家了。”最光阴朝着她伸出手。

夕阳下,三个身影同行。

他们要回自己的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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