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月前。
琵琶立在暖翠楼牡丹屏风后,听着台下的叫嚣。
“一百两!”“一百五十两!”“一百七十两!”
一声声唤的,都是自己一夜渡资。他情不自禁地抚摸着银鲤鱼,心中便又想起那五年前的夜。那一年,海棠花开的疯了,在暖翠楼几乎开成一片粉红的海。
当年的那个时候,乔儿还不是玉琵琶。
乔儿一直讨厌海棠。
海棠这种花,似乎是随波逐流地开放,又一哄而散地消亡。颜色不是很好看,白色的带着一些瘦弱的惨败,红色的也不红得透彻,整朵花丝毫没有脱俗的美感,反有些黯淡的浑浊。开的时候热闹喧嚣,却一丝香味也寻不着;等到大团大团飘零了,就丝毫没有存在的证据。更可怜的是来些风雨,花瓣压在泥土里,那样惨白,那样淡红,耐不得泥污,马上就脏损成一片碎绢,再没人看它一眼——昨日还高高在枝头对着暖风和煦微笑,风雨既来,人人清早踏在脚下的,便是它。
凄雨过,纷纷落黄昏。遍寻三万六千种,欲问何物怜煞人,此花最风尘。
乔儿想,海棠的落,盗走了无弦。
曾经无弦在海棠纷飞的落英中转身而去,一点痕迹也未曾留下,只是那海棠大片大片做雪飞,遮住乔儿泪湿的眼,将无弦卷入滚滚尘寰。
于是更加难过,发誓不向此花看上一眼。到了树下,却还忍不住仰头去观望,仿佛有谁逼迫着去做一样。心上绞痛,无以名状。一颗泪,就粘在眼角不下,停留得眼睛痛。
这时候公子便出现在眼前,不,准确说来是背后。
在凌乱的床褥上躺下的时候,乔儿怕得厉害,这时候他看到了对方的眼神,在黑夜里恰像两颗黑沉沉发着光亮的珍珠,那光芒柔和,清澈,坚定。
令乔儿想起无香那锐利的目光。无香,若无弦像那海棠,无香便是看花人。
好真切……
琵琶心中一动,伸出手去想去触摸那张面孔,触到的却是一片温凉的画屏。
公子,还是不要想公子了吧,状元岂是人人都做得的么,只有我自己这么傻,这么傻……
怔怔地想着,不知何时竟走掉了一双软鞋,赤着脚踩在红木阶梯上。身后便有人叫住他,回头看时,是一个嬷嬷。
“恭喜官人了,玉镜嬷嬷说官人第一夜的价钱比那些当红的女花魁还要高些呢,往后更是……”
“嬷嬷……”琵琶皱眉打断,“刚才他们吵嚷的,做何结果?”
“原来官人还不知道!官人首夜,价值五百两!名噪京城的燕芙蓉,初夜才三百五呢!”
那嬷嬷话还未落,琵琶先一溜烟跑了没影,只听得急促的脚步落在木梯上之声,如雨初至。
琵琶赤脚跑过层层纱帐,推开那扇精雕细刻的凤朝阳檀木门,喘息冷笑道:“玉镜嬷嬷真好算盘,当时说好典琴不典人,嬷嬷还真是年老忘性高啊,琵琶今天特来提醒!”
玉镜嬷嬷也是一阵冷笑:“玉琵琶你可不能忘了,若不是老娘眼光利,帮你精挑细选,还没有这芙蓉帐暖度**的好事呐!”
玉镜嬷嬷目前是暖翠总管,叫做嬷嬷其实也并不老,甚至未失了颜色,眉宇之间一股媚气销骨噬魂。玉指一翘,这暖翠楼便又有死去活来的事情发生。
玉镜嬷嬷说,死死活活,来来去去,这就是风尘。
“哦?这倒当真好事!”琵琶冷笑一声,毫不客气抓过茶壶来便将茶水倾入口中,也不管袖子是苏州上好的云纹锦缎面,在嘴边胡乱一抹。
“嘿!你这小子!老娘养颜的桃花蜂蜜茶!”玉镜嬷嬷一跳而起,蔻丹满盈的指尖向着琵琶腰侧狠狠掐去。琵琶吃痛跳开。
“难不成又要说些‘你的命是老娘救的,不是老娘你小子死了喂狗’的话,我可记得同样是你说的,我琵琶弹不动了便弹棉花!你不懂音律就别瞎扯嗓子说我。”
“老娘嘴里都是实话。”玉镜嬷嬷扭了扭腰,开了窗,居高临下对过路行人抛个媚眼,那路人慌忙衣袖掩面,一路疾奔而去。
琵琶就大笑起来:“人老珠黄了吧,还养颜,啧啧!我宁愿一个月不要你利钱,便也有三五百,撤了我典身的事情!”说到最后颜色正了。
“一个月才三五百,哪有一夜三五百来的快。”玉镜嬷嬷向路人背影白了一眼。
“我若是卖身,就从堂堂一个乐师沦落成了不入流的小相公!你在这风月场打滚的,总也该知道‘偷不如偷不着’这句话吧!让他们得不到,你便更好赚银子。这话我不是早就说过!”
玉镜嬷嬷两眼如刀,死盯着琵琶,一声比一声尖锐:“玉琵琶,你都十九了,你看看这天子脚底下偌大的地盘,除了我暖翠楼,哪能有你的容身之地?别家的小伙子十九岁时,自不用说成家的鸾凤和鸣,那公子王孙中争气的,登堂入室大有人在,你这烟花地的人怎么比的良民家!”
“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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