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听说了吗?”
“什么?”
“響自杀了。”
听见这个名字,我握住笔尖的手一顿,感觉脑子像生锈的齿轮:“你说什么?”
我追问道:“哪个響?”
“还能有哪个響。”
徐静见我一脸不可思议的模样,有些狐疑,于是又字正腔圆地重复了一遍:“就是我们以前的高中同学,小林響啊!”
“我知道,”我下意识接她的话,又重复一次:“我知道。”
徐静闻言,古怪地看着我。我盯着她的眼出神,脑中一片空白,许久没说一个字,我们陷入一阵诡异的沉默,接着我不合时宜地想到——
喔,是了,大约十年前,她也是这么和我说的。
十年前,我17岁那年。
我第一次见到響,是在初夏的一个傍晚。
那时,我因为腿伤,在医院休养了整整一个月,杵着拐杖一瘸一拐地回到教室上课。周一傍晚,夕阳西下,被窗框住的天空呈现出一种极为浓烈的靛蓝色,混杂着梦幻的深紫、赤红,像幅油画。
我早早地来到教室补笔记。徐静是我同桌,我俩一个补笔记,一个做作业,徐静不时与我闲聊几句。
“你知道吗?”
“嗯?”
徐静放下笔,饶有兴趣地说:“你有没有发现班里有什么不一样。”
我见她这样,便也停下笔思索一下:“黑板旁边的公告栏换了。”
“是换了,还有么?”
我继续埋头写起来,嘴上仍然答道:“不知道,你直接告诉我吧。”
“这么个大活人你都没发现么?”
徐静瞪圆了眼,自言自语般说:“连你都没发现,真邪乎。”
听她那样说,我不免顿了顿——当了一年多的班长,我可以说对班里的情况了如指掌,谁和谁不对付,谁在哪天值日,甚至谁和谁恋爱,几时分手我都记得清清楚楚,借由那些数不清的、蛛丝般的微弱链接,班里有什么异常我都能及时发现,可她却那样说——
连你都没发现。
是,我真的没发现,意识到这点,我不禁觉得古怪,同时心里升起一种莫名的探求欲,于是就非要她把话说清楚不可了。
“你说清楚,到底是什么?”
徐静微微颔首,表情有种说不上来的严肃:“我们班来了个插班生,叫林響。”
我一时没反应过来,又追问道:“你再说一遍。”
“林響啊!”
徐静写下他的名字:“林響”
我盯着纸上那字,不免嘀咕道:“不太常见的字。”
“是。”徐静还维持着那种莫名的、严肃的语调:“你知道为什么吗?”
我抿唇不语,徐静盯着我的眼,故作神秘地说:“你待会看见他就知道了。”
话音刚落,晚读的预备铃响起,我和徐静对视一眼,她眼中的思绪令我无法解读。我不免讶异:受伤离校的一个月说长不长,说短不短,可学校里发生的变化,已经复杂到足以让我听不懂徐静的话了。我点点头,走至讲台一角环顾众人。
在正式铃即将响起的前一刻,天空彻底昏暗下来,视野尽头只剩白织灯照着的墙壁,泛着冷调的死白。这时,我清晰地看见一道身影从后门钻进教室,接着在窗边最后的角落里坐下。那人躲在喧闹的人群后面,存在感几乎为零。
课代表领读背诵内容,很快,整齐的朗读声一波一波袭涌而来,我的注意力被干扰,不得不移开视线。
只几眼,我便明白徐静为什么说他“邪乎”:他缩在角落,垂着头,身材极瘦,衣服空荡荡地挂在骨架上,整张脸都拢在头发的阴影里。
如果只是这样,好像没什么大不了。
可我感觉他与其他人有截然不同的气场,甚至有种“非人感”,好像与黑暗融为一体,本身就属于那里。
怪不得我会不知道班里多了个人。
三十分钟的晚读很快过去,我回到座位上,徐静没有抬头,小声地说:“你见到了。”
“嗯,”我拿出练习册,心中没有太大波澜:“他没有开口读书。”
“是,”徐静那种十分严肃的语气又出现了:“你知道为什么吗?”
“哪有为什么。”我淡淡地说:“不想读就不读。”
“不,是因为他不会读。”
我在今晚第二次被震惊,于是放下笔,思索她刚才同我说的一切,线索串联,很快就得到了答案:“他是…外国人?”
“对。”
徐静抢先解答我的疑惑,接着她凑过来,压低声音说:“听阿达说,他原来的名字叫‘小林響’,大家私底下叫他哑仔,我不是很赞同这样,可你觉得,他邪不邪乎?”
我看着她的眼,轻声解释道:“他只是有点内向吧。”
“不一样。”
徐静垂头写作业,不再争辩:“你以后就知道了。”
正如徐静所言,小林響这个人有些古怪——她将之形容为“邪乎”,我觉得这个词有待商榷。但通过与同宿舍的同学打听,我很快就拼凑出他在学校的活动轨迹。
小林響从不参加体育课,似乎是因为身体原因,老师默许他请假不来;他很少待在宿舍,一整天里,只有在即将熄灯就寝时悄悄摸回来,第二天在所有人醒来前出门;他也几乎不会出现在食堂,从没有人见到过他吃饭;有课时,他就缩在角落,只要不被老师点名,就几乎没有存在感。
他惜字如金,几乎也不和任何人说话,除非必要。要说也只是“不”“谢谢”“对不起”这样的词。
徐静说他有一口浓重的口音,让人很容易联想到抗日剧里的皇军。
我一边听着,一边觉得好笑。
这样的人,就算忽然死了也不会有人知道——徐静如此评价。
我点点头,对此不置可否。只要他安安静静的,不闹也不折腾,那我没空将心思分在他身上。我与班上绝大多数人都是这种关系,多他一个不多,少他一个不少。
因而与徐静等人不同,我不觉得他是异类——他那样无害,简直比披着正常外衣却做坏事的人好多了。
周一四六日更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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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晚夏留下遗響(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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