扬城的清晨,鸡还没叫就被轰鸣的摩托车声打破了寂静。日军进驻了这里。
“不好了,不好了!夫人,出事了!”管家一边惊慌失措地叫喊着一边跌跌撞撞冲进院子。听到他的叫喊声,各房的几位夫人纷纷走出屋子,在院子里聚了起来。
“各位夫人,不好了,出大事了!”管家喘着气向夫人们汇报道,“老爷去关铺子,结果被人本人带走了。”
“日本人?”夫人们听到这个消息一个个吓得七魂少了一半,这被日本人带走还能有好事,早先被他们抓走的那些人到现在都生死不明。要是老爷有个什么三长两短,可叫这些女人们怎么活?一时间院子里哭声、骂声、叫喊声乱作了一团。
“知不知道是为了什么事?”这个时候还是玲珑显得镇定,她忙向管家打听详情。
“还能有啥事?估摸着就是为了商会罢市的事情呗。”
“那老爷走的时候跟你说了些什么吗?”
玲珑的问话让管家一下子清醒了过来,他擦了擦额头上的汗说道:“哦,对了,老爷说了让夫人们不要着急,也不要害怕,把家顾好了等着他。”
“知道了。你先下去吧。”
“还有——”管家却迟疑了,他看着玲珑有些犹豫地问道,“南城的两家铺子还关不关?”
玲珑本来要走,听他这么说转过身来,“老爷今天不就是关铺子去的吗?”
“好的,我知道了。”管家应着退了下去。
此时,七夫人已经一一安抚了其他姐妹们,大家止住哭声都看着玲珑。
玲珑镇定地说道:“各位姐姐不要着急,老爷说了让我们好好顾家。顾好了咱们自己就是帮老爷。”
看到玲珑如此镇定、自信,各房刚才的紧张感一下子松快了不少,她们含着泪点了点头,然后在老七的带领下各自回房去了。
司徒寅被带进池田少佐的会客室,他端坐在那里,尽力保持着儒雅的仪态。
池田少佐面带微笑走了进来,用带着浓重口音的中文向他打招呼:“司徒先生,久仰大名。今天能请到司徒先生来做客,我真是荣幸直至啊。”
司徒寅微微一笑,“客套话就不必了。有什么事直接说吧!”
池田轻拍手掌,“爽快!我就喜欢和爽快的人交朋友。司徒先生是扬城有名的儒商,也是商会会长。我希望你能够带领商会与我们合作,不要与我们为敌。这个事情很简单,也对大家都有好处,相信你一定会愉快地答应的,对吗?”
司徒寅摇了摇手,“我老了,身子骨也不行,很多事情早就力不从心。加上世道不好,生意难做,我的那些铺子早就难以维持,倒的倒,散的散,七七八八关得也差不多了。生意都关了,自然没有理由再赖在会长这个位子上。所以,您请我来可能是徒劳了。”
池田的脸色转瞬间变得阴沉无比,“这么说你是不打算配合了?”
“不是我不配合,实在是力不从心。”
“你可知道和我大日本皇军为敌会有什么下场?”
司徒寅抖了抖衣襟鄙夷地一笑,“我只知道,如果我答应了,我家的祖坟都会被连根抛起。比起洋人,我们中国人更怕得罪祖宗。”
“司徒先生,我想你还是不要这么快就做决定。我有耐心,我会给你时间好好思考的。”池田说罢站起身来摔门而出。
接着,两名日本士兵走进来将司徒寅压进了监牢。
监狱的通道本只有百米长,两个日本兵一前一后夹着司徒寅走得很慢,两旁的牢房里不时传来刑讯的声音,撕心裂肺的惨叫声不绝于耳,一个个血肉模糊的身体被捆着、被吊着,一一映入他的眼帘。司徒寅咬紧了牙关,紧攥的拳头让指甲都陷进了肉里,但他依旧稳稳地迈着步子,保持着平日里的儒雅仪态。
池田背着手专注地欣赏着墙上的字画,门响了,佐藤走了进来。池田没有转身,他用低沉的声音问道:“司徒家里还是没有人过来吗?”
“是的,三天了,司徒家一直大门紧闭,没有人走动。”佐藤回答道。
“听说司徒寅有很多老婆。”
“是的少佐。他一共娶了九房妻妾,除了死去的现在还有八个。”
“这么多女人就没有一个关心她丈夫的?”
“我想,她们应该是害怕吧!”
“懦弱的民族。”池田鄙夷地撇了撇嘴。
“可是,我们该怎么办呢?如果依旧这样耗着,倒不如——”
佐藤的话刚说一半,门外一名士兵报告道:“报告少佐,外面有一个自称是司徒寅侄子的人求见。”
池田回过头,脸上带着得意的笑容瞥了佐藤一眼,然后吩咐道:“放他进来。”
门开了,走进来一个年轻人,高挑的个子,尖下巴。
“请坐!”池田向他示意道。年轻人毫不客气地坐了下来。
池田上下打量了他一翻,然后开口问道:“你说你是司徒先生的侄子?”
“是的,池田少佐。我叫司徒北。”年轻人回答道。
池田笑了,“哦,是司徒少爷啊,有事吗?”
“听说池田少佐是个爽快人。碰巧,我也是。少佐关了我大伯为的是什么我也多少知道一些。只可惜,我大伯这个人生性倔强,恐怕让少佐没少费心吧?”
这番话从这个年轻的后生口中说出让池田有些小小的意外,虽然还不确定这个司徒北的来意,但池田已经开始对他感兴趣了。他做了一个手势,请司徒北继续。
“其实,要达成少佐的心愿,我大伯未必是唯一的途径。司徒家族在扬城是名门望族,虽然各户有自己的营生,但族中一切重大事物都还是由族长决断。司徒一族的族规有一条就是家业传男不传女,所以按理说我大伯的家业应当传给我和我哥。而我和我哥是非常愿意和少佐合作的。”
听司徒北这么一说,池田意识到这小子是来投诚的,他不动声色地问道:“你刚才说了,司徒寅是你大伯,那么他为什么不把家业传给自己的儿子呢?”
“我大伯先后娶了九房妻妾,只可惜,生了十个都是女儿。我大伯不甘心家业旁落,还曾将其中一个女儿谎称儿子抚养。”
“哦,还有这样的事情?”
“我大伯当然不会承认。可是,如果他没有说谎,为什么我那个‘堂弟’这么多年都不敢回家?有打外面回来的乡亲都说,河城左师长部下有位能征善战的女将军,名字就叫司徒雪。”
即使不懂中文,但这“司徒雪”三个字对佐藤来说还是格外的敏感。他的眼中猛然闪出亮光,没想到在这里竟然撞上了她的家人。
池田看着司徒北微微一笑,“就算你说的都是真的,可别忘了如今你们司徒家当家的还是你大伯。难道说,你为了家业要做大逆不道的事情吗?”
“我只是恳请池田少佐能够主持公道。贵军既然要接管扬城,是不是应该从主持公道开始呢?”
听了司徒北的话池田没有作声,他站起身轻轻走动了几步,故意给了司徒北一个背影,不让他看到自己此时的表情。司徒北的目光跟随池田移到他对面的墙壁上,那上面挂着几幅画,说是画倒更像是绣品的图样。
“看起来,池田少佐很喜欢我们中国的刺绣啊?”司徒北故意问道。
池田站在那几幅绣样前应道,“我自幼喜欢中国文化,尤其喜好你们的印染和刺绣,真的是精妙绝伦,非同凡响啊。”
“如果我没看错,墙上那些绣样应该都出自前朝宫廷大师的手笔吧,都是民间难得一见的珍品。”
“噢,司徒少爷也懂得刺绣?”
司徒北起身走上前,“司徒家的绸缎绣品可是占据了江南半数以上的市场。自小耳濡目染,也就略通一二了。”
“既然如此,你可能看出它们是出自谁手?”
既然池田这样说,这绣工必定是极有名望的,而且单看这绣样,没有非凡的功力也断不敢如此设计。
司徒北在这方面的知识并不富裕,他在脑子里飞速地搜罗着可能相关的人名,还真让他想到一个,于是索性说出来试探,“难不成,是沈寿?”
谁知话一出口,池田不禁哈哈大笑,“司徒少爷国真是行家。这些图样正是沈寿在日本游学时所作。”
庆幸自己反应迅速之余,司徒北的心里突然多了一个主意。
他于是追问道:“不愧是大师之作。单看这些绣样就能想到成品是何等精妙。只是不知它们有幸被哪位内行收藏?”
池田再一次地哈哈大笑。观察池田的反应,司徒北已经猜出了□□,他于是故意叹了口气,“只可惜,这些都不是沈寿鼎盛时期的作品。”
“噢?”池田侧过头,难得地注视着司徒北。
“沈寿最著名的作品还是当年谨献给慈禧太后七十大寿的《八仙进寿图》,沈寿其名便由此而来。儿时曾有幸一睹真迹,真的是叹为观止,此生怕难遇到能超越的。”
池田的眼睛瞬间被点亮了,“《八仙进寿图》?我听说过,但是没有见过。你说你看到过真迹?”
司徒北点了点头,“此图恰巧被我大伯收藏。”
“司徒寅?你说这副图在他手上?怎么会在他手上?”
司徒北故意回答得很随意,“听我爹说我们家早先是皇商,每年我大伯都会进京献供。这副图就是有一年从京城带回来的。那时候慈禧已经驾崩,那些个太妃手头紧巴的时候就把宫里的东西往外倒腾,大概就是那个时候被我大伯抢了先机。”
“是这个样子。”池田微微点了点头,然后笑着对司徒北说:“司徒少爷的建议我会认真考虑的。今天我还有会议,就恕不远送了。”说着便冲一旁的佐藤使眼色,佐藤立刻引着司徒北走了出去。
佐藤回来的时候,池田依旧对着墙上的那些图在出神。佐藤来到他近前,低声问道:“少佐真的打算和那小子联手?”
池田摇摇头,说了一句中国话:“毛头小儿。”
牢房里,司徒寅盘腿坐在地上闭着眼睛。这些日子,他一直如此,来饭了就吃,却不作任何回应。佐藤来到牢房门口,示意手下打开牢门。
“我们少佐宽厚仁慈,签了这个就放你出去!”佐藤说着将一张纸拍在司徒寅面前。司徒寅缓缓睁开眼睛朝地上的纸瞥了一眼,满满当当一页字,无非是些与大日本帝国友好、合作,倡导恢复贸易、安定团结的言语。司徒寅又缓缓闭上了双眼,依旧保持着打坐的姿势。
蹲在地上的佐藤见他没有反应,以为他听不明白,于是冲身后的翻译打了个手势,“告诉他该怎么做!”说着站起身向后退了几步。
门外那个小翻译忙不迭地跑了进来,冲司徒寅哈着腰劝说道:“司徒老爷,好汉不吃眼前亏。这日本人杀人不眨眼,你要是再不合作,他们可真敢把你做掉。就是一张纸,签个字而已。出了这个门,您还是咱们扬城首富,何必在这里受罪呢!”
司徒寅闭着眼睛回道:“哪里来的狗,叫着心烦!”
“你——”小翻译直起身子,“你别不识好歹!”
司徒寅睁开眼瞪着他道:“你爹如今一定很后悔,当年生你的时候保了你没保你娘。结果养出一个畜牲来,真是丢尽了祖宗十八代的脸!”
小翻译被司徒寅这么一骂顿时来了气,指着他叫嚣道:“你个老家伙,好,你给我等着!”说着转身到佐藤跟前汇报说:“这老头说死也不签。还骂皇军是畜牲养的!”
“来,摁住他的手!”佐藤一挥手大声命令道!几个士兵立刻冲上来将司徒寅死死地摁在地上,任凭他拼命挣扎也无济于事。
小翻译见状嘿嘿一笑,挽了挽袖子上前来就去捉司徒寅的手。司徒寅的身子和胳膊都被恩住不能动弹,他拼尽全力抵抗着小翻译的控制。小翻译见一只手困难,索性趴在地上用两只手握住司徒寅的手腕使出吃奶的力气在那张纸上写下“司徒”两个字。
就在“寅”字写了一半的一时候,司徒寅一口鲜血喷在地上,纸顷刻间被血泼了一片,那签名也被盖住了。
小翻译满脸是血,呆傻在那里,半天才反应过来狂喊道:“他——他咬舌自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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