靳思嘉讲话做事很直接，直接到一锤子把李秋澄从“宣茗来做导师”的梦里敲醒。
“王齐出去，今天的会你不用听。”
这位艺人总监与他们头一回见面，还来不及一句恭敬寒暄，她眼神就已经长了刺一般，从镜片底下透出冷静的锋芒。
王齐就站在李秋澄身边，他哪怕目不斜视，也能从他瞬间绷紧的身子看出王齐的惊愕。
“没听清楚吗？王齐练习生，你可以好好休息一段日子了。”
靳思嘉撩撩头发，又重复一遍。
出乎李秋澄意料，靳思嘉并不是刻板画像里的干练职场女性。她穿不规则的灰蓝色印花衬衫，耳环款式夸张，口红色调很浓，搭配她英气的长相，看上去倒更像是秀场模特，而非艺人总监。
靳思嘉带出过不少成就斐然的艺人，宣茗的花期中途折断，在她那里或许还排不上号。但李秋澄对靳总监的了解，也就仅限于她带宣茗的那几年。
宣茗曾经不止一次感谢过靳思嘉，在她口中，“靳女士”是良师，也是亲切周到的好姐姐。对于年纪轻轻就闯进泥潭里的宣茗，靳思嘉无疑是个优秀的掌舵人。
到现在，十多年光阴，靳思嘉从初出茅庐的底层经纪人走到金牌总监，宣茗也已离开神坛销声匿迹七载，连李秋澄都已经长到十九岁了。
兜兜转转，他竟然和十几年前的宣茗站在了同一个地方，有同样的起点，和类似的前路。
宣茗海外偶像生存战出身，彼时才十四岁的她创下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记录，决赛夜断层拿下Center，从此热度一路飙高，从组合到solo都爆曲不断，版税都收到手软。回国之后，又出乎意料地展露演技天赋，一直到收山之作《悬悬》，她的职业生涯都仍是上升趋势。
但是偏偏停在《悬悬》，停在她提名影后，最风光无限。
“总监……为……为什么啊？今天的会不是去101的人都要听的吗……”
“咻”一下，王齐瑟瑟发抖的声音像一根颤抖的线，把李秋澄从飘荡的思绪里拽了回来。
李秋澄赶紧回神，食指按了按太阳穴，怎么会想到宣茗，就停不下来地发散？
“因为你水准不够，性格也不怎么好，吸粉点基本为零。从前总监看在你是老人的份上，还给你一次机会去当背景板，但是我既然接了手，就不想在毫无用处的人身上浪费任何资源。”
靳思嘉指骨叩了叩办公桌，面无表情地盯着王齐：“听懂了吗？”
王齐急忙上前：“总监！我……我可以的！我能练得出来的！”
他眼珠子飞速转动，大概这辈子的脑子都用在恳求靳思嘉高抬贵手一件事上。
“总监！名单不是已经交上去了吗？马上就要开始录制了！人选人数都定好了总监！”
李秋澄看着他抓住救命稻草一样狡辩，只觉得他可笑。
果然，靳思嘉只是嘴角一扯，嘲讽他：“王齐练习生，先不说这节目还没官宣选手名单，哪怕官宣了，年年也都有退赛的。今年已经超额了，导演组正愁从哪儿骗几个人自己退出——”
靳思嘉微微倾身，大耳环晃动，“所以，王齐练习生，你这次的机会，我收回了。”
王齐哭着喊着胡闹乱叫，被经纪人拎着衣领带走。李秋澄觉得他活像古装剧里公堂上被判处斩的罪犯，上铡刀之前还要一遍一遍大喊“草民冤枉”、“草民冤枉啊”……
送走一唱跳双废的王齐之后，靳思嘉伸手示意剩下四个人坐下。
“今天叫大家过来，首先要和你们讲一下选秀不该做的事，免得到时候被节目组寻到把柄造热度，惹一身腥，对以后的发展都会有影响。”
谷小晖身为队长，立刻正襟危坐。李秋澄也一向是乖学生，只有梁嗣音好像个刺头，翘着二郎腿，配他那一头红毛，嚣张跋扈刻在脸上。
但靳思嘉只是瞥了他一眼，完全没有对王齐那么不近人情。她很快切入正题：
“第一，公司会为你们造势，节目开播前，聚星练习生的关注度一定不会低。千万不要说错话，比如贬低其他练习生，或者和导师对呛之类，宁可人设无聊，也不能做出头鸟。第二……”
靳思嘉不讲废话，所有经验都简单直白，就像一堂拆解到最细节最具体的课程，李秋澄一下就能完全消化。
“最后，虽然比较现实，但是我不能不提前知会你们一声。各个公司之间需要平衡，所以公司不会尽全力助推每一个人出道。”
她眼神又扫了一圈。李秋澄的心一下子提起来，他知道靳思嘉什么意思——她要宣布被公司选中的幸运儿了。俗气一点，用网上的话说，即是“太子”和“陪读”的差距。
他紧张地偷瞟靳思嘉，然而靳思嘉的眼神落在队长谷小晖身上。李秋澄揪紧的十根手指一下又松了。仿佛高考落榜，他不可控制地失望。
他也是为了走到最远、最高的地方，所以接受聚星邀请的。
果然，他很快听见靳思嘉平静的声音：“男团历来缺主唱，所以小晖有很大的机会。另外，小晖的年纪也等不得了，这次人气高一点，对未来回团发展也有好处。还有……”
李秋澄又生出一点渺茫的希望。
谷小晖是队里的主唱，拿出去比也是很有竞争力的。可他……他小时候跳古典，十五岁以后开始涉猎Urban和Jazz，拎出去也未必排不上前列。[注]
但靳思嘉看向了梁嗣音。
“嗣音年纪最小，解散后重组对未来的团队最有优势。而且你个人风格比较强，很少有同类替代品，公司对比历年出道位，预估你的人气不会低。”
谷小晖明显很高兴，眼睛都亮起来，但梁嗣音还是淡淡一点头，红毛晃动幅度不如风吹雪花。
说完，靳思嘉又看向垂着头的李秋澄，“秋澄舞蹈功底很强，但这一届据我所知，舞担竞争激烈，你目前live能力有待加强，所以走ACE路线会有些勉强。公司认为最合适的规划是走到决赛刷人气，然后加强Vocal训练，两年之后你年纪也不大，新团ACE也是不错的出路。另外你戏剧学院科班出身，以后公司助推一下，影视资源也不会少。”
说不失望是不可能的。李秋澄自己也承认，他走进这个圈子，一定怀抱着功利心，想要聚光灯，也想要第一名，就像当年万人赞颂追捧，创下惊天奇迹的Camellia，宣茗。
靳思嘉已经尽可能安慰他，相比对另一位“陪读”尚励敷衍的几句解释，靳总监安排好他未来去路，甚至许诺他新团吃香定位，李秋澄如果愿意听从安排，必然不会被亏待。
还是那一句，他一向是乖学生。
“好的，谢谢靳总监，我会尽力的。”
靳思嘉松了一口气，欣慰点头。
“这是我第二次带选秀的练习生，”靳思嘉姿态颇自信，“Camellia是什么成绩，你们都知道，我期待你们和她一样，甚至——超过她。”
Camellia什么成绩？
海外生存战毫无异议的断层第一，新闻通稿官方认证“偶像歌手界的Miracle”，全世界风靡的无数首热曲原唱。距离她那届生存战已经十四年过去，海内外偶像歌手行业蓬勃发展，但Camellia照旧是所有人心里最顶级最璀璨存在。
李秋澄跑神的工夫，靳思嘉已经一拍掌宣告他们四个人结局。
“今天的会开到这里，大家先回去吧，我这里……还有个客人。”
李秋澄离开艺人总监办公室，落地窗外犹在飘雪，好像提前给他放了出道夜的漫天彩带——毕竟现在看来，那些荣耀注定无法属于他。
梁嗣音过来揽他脖子，他们俩同年出生，李秋澄大他两个月而已。
“对不起啊，你要是气的话，练舞你就揪着我鸡蛋里挑骨头，我一定任劳任怨……”
“行了。”李秋澄把他手臂推下去，“公司的决定，和你也没关系。”
谷小晖也走过来，局促地向李秋澄道了个歉。到最后，还是要李秋澄解决尴尬局面，他按下电梯按键，“走吧，回去练舞了。”
这茬就算过去了。李秋澄没什么特别的反应，梁嗣音就又恢复那副花孔雀的模样，在练习室里故作神秘地啧啧摇头，谷小晖奇怪地看了他一眼，然而两个人对上视线之后，却又默契地同时笑了起来。
尚励用英语问他们怎么了，梁嗣音八卦得很，掩上门，两手在嘴巴边上拢成喇叭，“你们忘了101今年的PD是谁？”
李秋澄靠着把杆喝水，顺嘴回：“林琅，不是……吗？”
然后他险些咬了舌头。
太迟钝了！他反应真是够慢。
林琅，国内男偶像歌手始祖，十八岁出道，是团里公认ACE，七八年后团队合约到期，他走上solo歌手路，一直也平稳发展，够在乐坛占一席之地。
这都不算什么要紧，对李秋澄来说，林琅最重要的一个身份，是Camellia三年前认下的绯闻男友。
三年前宣茗已经淡出圈子很久，突然传出恋爱被拍的消息，虽然引起热议，但反对声音远远比不上祝福。一是因为这两个人都不算现役偶像，通俗来说，已经过气。另外，宣茗和林琅各自属于海内外偶像歌手天花板，虽然Camellia全球影响力远超林琅，但是她毕竟离开娱乐圈四年，两个人地位可以算旗鼓相当，没有谁扶贫谁一说。
可惜这桩网友眼里还不错的姻缘，半年之后就可怜地告吹了。宣茗淡圈多年，当然不会再多做回应，这段恋情最后的证据，只剩下林琅当年发的微博。
“来去聚散都是缘分，不必强求圆满。多谢关心，祝各自安好。”
王齐一走，平时满脸嚣张不好惹的梁嗣音立马活泼起来，李秋澄放他们休息的间歇，小梁同志直接盘腿坐下开始八卦导师团，娱乐圈每个人仿佛都在他心里有本账似的：
“教唱歌的Maggie和教跳舞的Camellia是前队友，Camellia和PD是前情侣，这么大的热度，感觉我们这届会很红啊！”
李秋澄按了按太阳穴，好好好，导师先红，大红带小红，他们练习生一定也能喝汤赚笔热度，好让他这位陪读陪得体面一点。
相比练习室的吵闹，总监办公室安静得过分。送走练习生之后，靳思嘉推开隔壁休息室的门，正好看见一个女人纤丽的背影。大卷发、黑长裙，熟悉又陌生。
她语气带着久别重逢的熟稔，过去摸摸那人软软头发。
“这么久不见，终于想起来回头找我赚钱了？”
[注]：
Urban：一种舞蹈风格。
Jazz：舞种，爵士。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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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0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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