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遭杂乱之声传来,场面显然混乱不已。
迟霁脱力倒在地上,半边肩膀几乎失去知觉。赶来的宗门弟子给她止住了伤口,各色急救药往她口中塞。
她感到头重脚轻,周身还是痛得厉害——方才那死生一刹,毫不留情的冷箭........
迟霁冷汗津津,心头一片麻木的后怕。
她不曾记得自己在宗门内有树敌。可这人墙头冷箭,几乎是没给她留生路,不仅手段狠辣,且修为不低——
隔着这样远的距离便一箭射来,灵力所化之箭几乎射中她便消抿,杀人于无形,她根本没处说。
可那黑衣贼人今夜是孤身前来,未有同伙相伴。倘若有,显然那鬼面人不可能孤身作战,且青重山别处也不曾见得有何骚乱起。
所以推她的人极有可能是宗门同门。
一时,视线才慢慢恢复清明。
面前却悚然站着一道森森白影,迟霁骇然。见苏沉雪披发提剑盯着她。
此人轮廓冷峻似冰,眉目含雪,五官精致,肤色却得有些过分。几乎呈现出一种长期不见天日的病态苍白。
月光下澈,苏沉雪手中洁净如镜的剑刃毫不留情抵住她的脖颈,剧烈的痛意袭来。
迟霁骇然不已。一股凉意自足底升起,杀意迸发的威压令她感受到濒死的压迫感。也意识到——
眼前此人,是冷漠无情的青霜剑。而今夜的罪魁祸首,因她这一遭,跑了。
这人,当下可能算半个人,情感封印下的他和杀戮机器没区别。因而——他是真的会杀她。
迟霁心跳飞快,冷汗淋漓下。剑刃映照出她一双眼,却只听苏沉雪漠然道:
“迟霁。”
他望着她,眸中掠过明晃晃的嫌恶,冷声道,“缘何在此?”
瞬息之间她便拿定主意——不说。
迟霁当即连横在脖颈上的剑刃都不管不顾,惨白面上露出一个灿若朝阳的笑容来,又后怕又欣喜地一把抓住他的衣袖:“苏师兄!你没事可太好了........吓死我了,方才太凶险,我险些以为你——”
巨大的力道将她掀飞,迟霁险些栽进坑里,却被人拎着衣领,堪堪稳住。
她本就重伤,体内霎时一阵血腥气翻滚,血从口鼻滴滴答答落下。当即心头怒意暴起,却生生压着未显半分。
头顶传来一声轻叹,那人将她松开,修长白皙的手递了张帕子来。道:“稳住了,可别要掉下去。”
是与苏沉雪齐名的天才少年,苏原樱。
苏沉雪蹙眉不言,冷冷偏过头,一眼都不愿投去。
迟霁擦面上的狼狈,一双清亮的眼直勾勾看着他:“你可有受伤?那人是逃脱了?我好担心你.......你怎么不理我——”
“回话。”他面无表情。
“.........哦。”迟霁顿了一下,有些失落,又很快打起精神来:“我心里着急便追来此地,又不能贸然出手唯恐伤到你——方才情急,你死生一线,我下意识扑上来了。”
“撒谎。”苏沉雪不信。
迟霁急切解释,“我不曾骗你!咳咳咳——”激动之下,她咳出几口血沫,然而无人怜悯她。
在诸人眼里,迟霁与众多怀春少女无异,对苏沉雪有着自以为是隐藏得很好的小心思。因而理所当然地不会做对苏沉雪不利之事,只当她是恋爱脑发作。
她仰头看苏沉雪,“可我真的不曾骗你。”
“谎话。”苏沉雪冷声道,“你一个低修为弟子,行径快,目标准,巧之又巧出现在此,形迹可疑。我不信你。”苏沉雪的剑朝着她压了一寸。
剑刃极利,很快将少女脖颈处薄薄的肌肤割破,血再渗出。他犹如不见,只道:“我耐心有限,别说废话。”
苏原樱眉心蹙起,点到为止道:“阿雪,她还受着伤。”
“我哪里有骗你啊!”迟霁情急之下,身上包扎好的伤口又崩裂出一片血红,“苦肉计拿命演,那人许我什么好处教我这般卖命?若我不扑来,受伤的便是你了。我——”
越是说,苏沉雪面色愈冷,像是烦躁不已,终是忍无可忍地起身欲走。迟霁一下拽住他衣角,苏沉雪垂下眼,剑光寒凉,抵在她脖颈上。
又来了,那股压迫感极强的杀意。他是真的想杀,迟霁心里一片冰冷。
“松手,滚。”他道。
迟霁委屈,“苏师兄,你别对我这么凶嘛。”又眨眨眼,将苏沉雪从头到尾打量一遍,松了口气,笑道:“还好苏师兄你没受伤,我算不得什么,过两日便好了!”
“你如何,与我无关。离、我、远、些。”苏沉雪垂着眼,嗓音漠然。
苏原樱劝慰道,“长老急召,此处便交给我吧。你回去吧。”
苏沉雪只蹙眉,“她很可疑,别放过她,也别信她。”
苏原樱摇头。
他确实是一刻也不想多待,几乎转眼便不见了。
迟霁拽着苏原樱的衣袖,一双明亮的眼睛直勾勾盯着他看,笑盈盈道:“苏大师兄回去,可以帮忙照看一二吗?若是苏师兄当真受伤,便令我给他送药好不好?”
苏原樱叹息一声,道:“迟霁师妹,随我来一趟吧,待会堂审,师妹实情相告便好。”
“哦。”她眼巴巴。
几个旁观的弟子也陆陆续续走了,一时,只剩下她一人。
迟霁按着心口,好半天才把一肚子火熄下去。火气过后反而产生了深深的疑惑——这人为何瞧着如此厌恶自己!?
...
青重山议事大厅庄严肃穆,一众高层人员汇聚于此。
长老席旁边坐着苏原樱。而另一侧,苏沉雪面无表情立着,板板正正,一丝不苟,亦没有分一个眼神给她。
白胡子长老坐镇。只朝着座下立着的荧颔首,荧便冷声问,“迟霁,楼高百尺,火海滔天,寻常人且不得入之,以你修为,如何段时间现身塔顶?可是有人协助?”
迟霁还是同样的说辞:“我心里着急,哪里顾得上情况危急,便入了里头,误打误撞便触发传送阵上去了。”
“撒谎!你一开始便目的明确,分明此前未曾入过荷光塔,如何便精准摸到了传送阵?”荧冷冷呵斥。
迟霁看她一眼,叹了口气,十分郁闷,“不知。当时塔内杂乱,阵法故障也无可厚非。”
“简直是信口雌黄!你形迹可疑,又无缘无故空降现场,那贼人又恰巧逃走,你如何自证?”
迟霁纳闷,“荧师姐,那贼人尚有能力和苏师兄交手,我修为又不高,又如何入得了那人法眼,作其同谋?且当时我匿在远处,若非见到苏师兄危在旦夕,亦端端不可能舍身而出。荧师姐如何便不愿信是凑巧误会一场呢?当真处决我也无济于事,那人走了,我若当真无辜,岂非白白枉死。”
荧冷眼,“说得对,所以你为何没死在他刀刃下?他对你还是手下留情了。迟霁,敢做不敢认?潜入青重山这般久,你居心不良。”
她有些萎靡地低着头。半边肩膀伤口崩裂,血又淌落在地上,火灼刀伤,浑身狼狈,可怜得很。
苏沉雪冷冷开口,“说辞牵强附会,漏洞百出。”
这一刀补得迟霁怒从心生,生生压着不显半分。
苏原樱道,“荧师姐不若检查一下她身上的伤口是真是伪。”
“看了伤口又如何,倘若当真是内应,为求生路,死里求生亦无不可。兹事体大,乃关乎宗门大事,宁可错杀不可放过,怎能如此心慈手软?”荧冷声道。
迟霁红着眼眶瞪她,满是不服气道,“荧师姐今日为何咄咄逼人?过往我可有得罪师姐,缘何这般赶尽杀绝?”
荧一愣。
座上长老颔首默许。荧只好领命将她带到屏风后,一时,她出来,朝着座上规规矩矩行了礼,“所伤属实。”
白胡子老道摸了摸下巴,“既如此,便当是误会一场。年轻莽撞,误事是真,念你救人心切,权当抵过,你回去吧,往后谨言慎行。”
苏沉雪面色不缓,显然不曾信她半分。迟霁终于松了口气,足下踉跄,虚弱道,“弟子告退。”
她又折回身,眼睛亮晶晶地盯着苏沉雪,自以为小声实则众人皆闻:“苏师兄,晚些时候我给你送些药好不好呀?送了便走,不会打扰到你!”
苏沉雪冷眼看过来,刻薄的话未及说出,迟霁率先意会,欢喜地重重点头:“那就这么说定了!”
迟霁走了。
一时,殿内寂静。
苏沉雪主动道,“来人不似鬼蜮之人,更像打着旗号而来,服设标志明显,但行为作风不是。”
长老道,“你可有眉目?”
“此人来路莫名,行事作风张扬,大张旗鼓,比起蓄谋已久,更像是临时起意,而非有意谋杀。”他嗓音平静,未有丝毫情绪起伏,“且,未必是冲我而来。”
长老沉吟一时,下令道,“即刻封锁山门,追踪阵法扩大至整个北域,山门内外逐一排查,尤其是内门,各部门严查是否有东西丢失。”
“早在先前便已安排妥当。”苏原樱道,“正因如此。我更觉得迟霁的出现是巧合。无论她与那人有无关系,将她放回去是最好的处置。若有,那人定然还会找她,若没有,也不至滥杀无辜。”
苏沉雪道,“师兄信她?”
苏原樱好奇反问,“阿雪缘何这般厌恶她?惯常状态是漠然,再不济无视,无论如何也不到厌恶这个份上,她曾冒犯过你?”
“直觉。此人所言不可信。”他垂眼。
苏沉雪对迟霁的印象实在是好不起来。
许久前,久到迟霁才跋山涉水爬上青重山,未曾入门时,苏沉雪便偶然见过她。
那山门弟子不解缘何千里迢迢来拜师入门,她含含糊糊,“青重山好呗,还要什么理由,不能来么?”
那人鄙夷道,“莫不是为着青霜剑来?得了吧,前赴后继的姑娘多了去了,这么多年,你可见苏沉雪有动容?你这样的,人家看不上。”
少女忍俊不禁“噗嗤”一声笑出来,面上一派轻蔑,“我什么样?没样貌没家世没天资便配不得看他一眼?那你可看好了,我多么万般不配,照样把他踩在脚底下。便没有我拿不下的人。”
人家翻个白眼,“给你能的,吹上天了都。诶,什么叫没有你拿不下的人,莫非你当真许多蓝颜知己,上青重山只为那得不到的便更爱?未免太滥情了——”
苏沉雪没再听,只快步离去。他往常并不关注凡事,此一遭纯属凑巧,却令他由衷地感到厌恶。
此女虚伪做作,低俗滥情,满口谎话。入了宗门后又是一副面孔,苏沉雪对世事多半没有看法,头一次对一人产生厌恶感。
...
离了那压迫逼人的大殿,迟霁又开始陷入焦躁。
苏沉雪根本不信她。
已知,苏沉雪是个人机,因修青霜剑,必须将一切生而为人的情感封印住。因而自幼年到如今,不通七情六欲——哦不,现在有了,讨厌迟霁。
故而此人除了会说话,会杀人,和人机没有区别。
可苏沉雪好歹得先是个正常人,不然谈个屁的攻略,何况连苍蝇都不叮无缝的蛋。
然而迟霁虽则知晓他有情感封印,却不知晓个中详情。她翻看苏沉雪的属性面板。修为拉满,技能全点,好感度,艹,一整串负数更长了,在苏沉雪眼里她呼吸都要减好感。
怎么办呢?
烈火已歇,冷月高悬。
她抬眼观望过这青重山之内的重重建筑,本是漫不经心地发愣,却在目之所及那处高悬浮空楼时,生生顿住。
那是青重山的最高机密台,天机台。
“里头会不会有关苏沉雪的情感封印由来?”她突发奇想,“舍不得孩子套不着狼,得想办法去一趟试试。”
烈火方熄,宗门内来来往往的弟子奔波不已,深更夤夜,却忙得脚不沾地,便抱怨道,“怎么就找不着呢,该不会是早跑了吧。”
“怎么可能跑了,追踪阵都遍布整个北域了,没动静,说明什么,就在咱青重山里藏着呢,人没找出来你敢睡吗你——”
迟霁半身不遂,拖着残躯败体往回走,一面听着他们细细碎碎的抱怨。
倏然,远处一抹白色掠过,迟霁敏锐地捕捉到。当即回头,却见是白衣的荧,她面色不佳,隐有焦虑之色,正快步往北边行去。
迟霁愣住,望了一眼身后议事大厅,没人再出来。
大半个宗门遭遇火袭,荧作为天机台的司事,理应和苏沉雪苏原樱他们一道商议,缘何孤身离开?
天机台——迟霁想起来,天机台便是青重山内最高机密地,关乎整个宗门的命脉,严防把守自不必说,更不需她赶回去亲自坐镇。而她位高权重,这种时候更应参与商议决策,怎么会急着回去?
贼人未走。
荧很急躁。
咬定迟霁。
白衣衣袂。
同门冷箭——
迟霁倏然有个极其荒谬的猜测。
...
荧冷冷回身,“跟我?”
迟霁吓一跳,笑眯眯看着她,十分亲昵地挽着荧的手臂:“荧师姐好!我有些事困惑不解,来请师姐解答。”
荧拂开她转身要走,却被迟霁一句惊雷劈在原地:“师姐在心虚什么呀,当真以为我全然无知?”
荧抬眼,兀地盯着眼前变脸堪比翻书的人。
迟霁倏然露出一个古怪的笑容,“师姐你射我那一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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