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鸥睡眼惺忪地踢踏着拖鞋走出房间，听着电话里她妈唠唠叨叨。
“你那些考公的书什么时候到？”
“物流上写的预计今天送达，但是书太多可能要分两批，今天没办法全拿到。”她诚实道。
“课呢？什么时候开始？”
“后天。”
“后天上课的时候，需要用的书能全到吗？别耽误了。”
陆鸥嗯了声。
“网课能行吗？就你这种不上进只知道混日子的德行……”陆鸥张了张嘴，没等发出声音，她妈又接上，“我考虑了考虑，还是觉得给你报个线下班比较好，你潇潇姨她闺女去年就报了这个班上岸的，全封闭式教育，两万二，手机暂时没收……”
她慌忙：“妈，我都这么大了，还能没点自制力。”
她妈起了火：“你还知道自己这么大了，一点都不懂事，大学时你们同学都老早就准备考研考公，就你没个正形，还偷偷摸摸干直播，那是正经职业吗！挣不到多少钱不说，还都是吃青春饭的，清清白白的小姑娘哪有干那行的！”
显而易见，她妈越想越歪。
现在正规平台直播审核非常严格，哪有搞色.情的机会。
况且她只是个赛车游戏主播，直播时连脸都不露。
但知道此刻反驳只会被认定为顶嘴，改变不了她妈的偏见，甚至还会激化矛盾，最终憋屈地没吭声。
好在，她妈后来没再提送她去机构上线下班的事。
洗漱完，简单吃了点东西，她回到房间，四肢软绵无力，嘭的一声扑到床上，将脸埋进被子里。
手机页面播放着在最后一次直播时的录屏里截下来的片段，还没来得及剪辑。
在她妈威逼利诱下，直播软件已经卸载，幸好魔爪没有伸到相册里，她舍不得删掉这几段，反反复复看了快一周了。
她从大四上学期开始直播，虽然一直不温不火，但赚的钱足够养活自己，她也曾试图用存款劝父母松口，得到的仍旧是不屑和拒绝，甚至差点把她的小金库给没收。
在彻底妥协，同意考公前的那段时间，她翻遍了招聘软件，HR的回复几乎清一色是拒绝，虽然委婉居多，但偶尔碰上个直接的就差指着鼻子骂她是废物一个了。
倒也有主动找她的，实习期每月1500，不包食宿，转正后才交五险一金。
呵呵。
她烦躁地捶床，手机连着叮铃两声，她拿起一看，一则是游戏的新赛季推送通知，她点击在后台下载安装包。
随后点进了微信，她堂哥发来了消息。
陆鹤：找到工作了吗？
真直接。
陆鸥：拿到0个offer
陆鹤贱兮兮地嘲讽她，她咬牙切齿地回了个双枪老太的表情包。
陆鹤：需不需要哥给你介绍？我有几个大学同学毕业后合伙开了家建筑公司，现在混得风生水起的
陆鸥：你当时怎么没入股？
陆鹤洋洋得意地回了句：你哥我赶上了时代的东风，哪怕是当打工仔也能轻松躺平，才不愿意吃创业的苦
陆鸥冷漠回复：那你现在可得小心了，嗷嗷待哺的毕业生那么多，别让上司抓着把柄给你穿小鞋逼你辞职
陆鹤不屑：我后路多的是，有这功夫你还不如担心担心自己
陆鹤：别废话了，看看怎么样？在我看来，唯一称得上缺点的就是专业不对口
紧接着发来岗位要求和薪资待遇。
陆鸥仔细看了一遍文件，犹豫了。
她大学课业成绩相当不错，几乎年年能拿奖学金，有资格考取的证书也全都到手。
既然现在喜欢的工作做不了，她更倾向于找专业一致的，起码不用对着完全陌生的工作内容头疼。
陆鸥：我妈让我考公，从大一就念叨，威逼利诱到现在，好不容易把我磨松口了，恐怕……
陆鹤：呵，我都工作几年了，混得也算出人头地，就这样过年回家还老被七大姑八大叔唠叨不务正业让我辞了工作考编呢
陆鸥：[流泪]
陆鹤：这么大人了别总听家长的，未来的路是你自己走，说到底谁都逼不了你
陆鸥有几分动摇。
陆鹤：他那边不急着招人，你考虑考虑，想好了告我一声
陆鸥：OK，谢谢哥哥[玫瑰][可怜]哥哥真好～
陆鹤：。
陆鹤：你犯什么病？差点把你哥早饭吐出来
陆鸥没理他，退出微信界面，点开游戏进行资源解压。
趁着这会，她点进设置，把为了直播新建的游戏账号狠狠心移除，换回玩了几年的老号。
游戏加载完成，她熟练地关掉赛季初花里胡哨的各种弹窗，赛季段位已经刷新，此刻她的排名在榜上查无此人。
好友申请栏的红点闪烁不停，消息从未掉出过99 ，删都删不完。
要么是处cp的，要么是拉她干陪玩的，哦，还有黑白丝美女发腿照钓她鱼。
以及坚持不懈骚扰她长达一年的几个gay。
内容没什么营养，但比之前女号收到的垃圾消息少了近十倍。
遥想那时候频频遭受性骚扰和辱骂举报，无奈之下只能注销，重新套了个男马甲开新号。
陆鸥没有固定队友，从她上线开始右下角就不断弹出组队邀请，她叉掉，点了队友匹配。
匹配到的三位队友现实认识，全程苦聊暑假在家没钱没人权，父母逼着从大一就准备考研考编，甚至催促不如毕了业赶紧回老家早点结婚生孩子。
话题沉闷压抑，陆鸥心里烦躁更甚，慌忙禁掉了队友麦，世界终于安静了。
一局结束，她连滚带爬退出，重新匹配队友。
匹配时间漫长，她思绪乱缠，烦躁到头皮刺痒，连忙起身走到餐厅从冰箱里拿了瓶矿泉水，边灌边往慢悠悠地往回走。
“鸥鸣？这ID挺眼熟。”
扬声器传来队友的麦声。
陆鸥的ID是刚玩游戏时跟匹配队友打赌赢来的。
另一个队友提醒：“连着几个赛季都跟单主抢榜那个。”
单主？
看来是误入陪玩车队了。
陆鸥没急着跑过去操作，原地站着把水喝完将瓶子扔进垃圾桶才重新拿起手机。
陪玩上分队伍一般都讲求速度，但这次耽搁了好一会，她竟没被踢出队伍。
稀罕事。
定睛一看，队伍里全是能卖出高价的极品ID。
房主是个穿着雍容华贵到闪瞎陆鸥狗眼的女玩家，名起得骚包到难以启齿，叫“宝宝”。
陆鸥对她的ID非常眼熟，每次排榜都恰巧压她一头，稳稳占据南山市榜三。
上个赛季系统不知是想拍马屁拍马腿上了还是存了心故意奚落她，给她赠送了个“No.4骨灰级收藏家”的个人专属称号，差点气得她七窍生烟。
她不紧不慢地插上耳机，队友一和队友二叽叽歪歪不停，高贵的房主没给任何反馈。
陆鸥习惯穿初始装扮，之前没觉得怎样，此刻和对方细细对比，有点过于寒酸了。
像是跑来房间给三位少爷小姐收垃圾的。
她默了。
见她许久没反应，队友大概也是耐心到头了，恭敬询问：“女神，别耽误您时间，要不……咱踢了他？”
“噗——”她差点被口水呛死。
什么东西？
女神？
正当她咳得昏天黑地脸红脖子粗时，女神发话了。
“再等等。”
这嗓音，清冷慵懒，尾音微微上卷像带了钩，平添了几分缠绵妩媚。
陆鸥不由得怔住。
就在这短短几秒，右下角弹出个队内好友申请，她迟疑一下，点了同意。
[玩家“宝宝”赠送您“清逸撩撩”套装x1]
陆鸥的问号还没打出来。
[玩家“宝宝”赠送您“蝴蝶戏水”套装x1]
[玩家“宝宝”赠送您“云霏霞影”套装x1]
[玩家“宝宝”赠送您“雀羽云联”赛车x1]
[……]
全是赛季新款，陆鸥目瞪口呆目不暇接，终于还是颤抖着手删掉了对话框里的问号，答：请问您这是？
宝宝：准备
陆鸥正欲狗腿一把，一通电话进来，标记着快递外卖，应该是书到了。
挂断电话，她挨个将礼物退还，和对方道别一声便下线了。
七月，热潮滚滚，等她分了几批把书全搬上来，浑身是汗。
进了浴室，边洗澡边琢磨事，快把自己泡成胖大海，终于洗完，也想明白了。
要她像高中似的全天候备考当然做不到，日日压抑封闭，最后的结局甚至可能会上社会新闻。
标题是妙龄少女投江自尽或者一女子跳楼砸死无辜行人什么什么的。
于是她重新点开微信。
陆鸥：哥，能明天就入职吗？
陆鹤像挂在网上似的，几乎秒回：怎么突然这么急？不考公了？
陆鸥：考，目前设想是日夜兼程
陆鹤：啧，芝麻西瓜一起抓，小心最后两手空空
陆鸥：我也不想，但我妈不可能允许我还没开始准备考公就直接放弃
陆鹤：这么逼着自己，你在家待烦了？
陆鸥：嗯，哥，什么时候能入职？
陆鹤：确定了？跟家里商量好了？
陆鸥毫无迟疑：嗯
陆鹤：行，我去问问
很快，也就过了十来分钟。
陆鹤：后天就能入职，明天和我哥们一起，咱们仨吃顿饭
陆鸥：好
想了想，她又问：明天来的那位老板叫什么？见了面我好叫人
陆鹤：我大学舍友，叫张恩骏
陆鸥：OK，记住了，谢谢哥
陆鹤：客气
翌日，周二。
她妈吃完饭出门上班，她偷偷摸摸寻着外面动静打开了房间门抓紧洗漱。
虽然她个人是准备好了，但显然客观因素拉分了。
工作日的早高峰可不是闹着玩的，九点坐上出租车，九点半回头看还能隐约望见她家小区。
“高架上车更多，这都十几分钟了一动不动，早知道这么堵我昨天晚上就回来了。”陆鹤在电话里嘟嘟囔囔地懊恼。
他不在南山市工作，赶上最近不忙，一口气休了五天假。
陆鸥忧心忡忡：“老板会不会到得比我们快？”
“不好说，万一真这样的话……”陆鹤笑着调侃，“新员工还没入职就摆架子让老板等，你进了公司可怎么混啊。”
“要不……我现在就开门下车直接跑着去？”
见她当真，陆鹤叹了口气：“其实也没啥，像你这种正儿八经走后门进公司的，一般没上司敢找茬。”
十点十七，终于到地方了。
陆鸥的腰快坐断了，腿也麻了半截。
临下车前，陆鹤又给她打了电话，说是他到目的地还得等一会，外面热，让她先进去吹会空调。
这家菜馆生意相当火爆，纯预约制，虽说没到午饭时间，店内已经满员，在前台报了预约号码，服务员引领她到包厢门口。
门推开了条缝，包厢内传出椅子挪动的细微声响。
陆鸥肩头一颤，水晶灯摇曳着闪烁微光，耀得她眯了眯眼。
入目的第一眼，是一双颀长直腿，骨骼明显的脚踝一上一下交叠在一起，鞋尖正不耐地轻晃着。
视线上移，男人身形散漫，歪斜着虚靠椅背，五官清冷立体，气质慵懒随性，嘴角微微勾起，暗含戏谑的笑意。
他漫不经心的目光浸满了审视意味。
明明是他坐她站，他矮她高，陆鸥却紧张到心差点从嗓子眼跳出来，她的手心噙满了汗。
男人笑意渐深，桃花眼一弯，勾着眼尾微微一抹红，给他冷白的脸平添几分暧昧。
他薄唇轻启：“你就是陆鸥？”
陆鸥不合时宜地回忆起他哥电话里形容他舍友时的用词——颜值尚可。
她哥介绍兄弟时往往会用词膨胀，来之前，她已经提前在心里偷偷给未来老板打了折扣。
这次怎么反其道而行了？
怀疑一闪而过，被紧张刹那间压了下去。
她抿了抿嘴，对着男人挂起职业微笑，礼貌鞠了一躬：“我是，张总您好。”
男人轻飘飘嗯了声：“你哥呢？”
陆鸥：“他还在路上。”
男人“啧”了声，毫不掩饰自己的不耐烦。
包厢内弥漫尴尬，她想了想，从包里抽出简历递过去。
“嘶，简历没问题，就是你的着装……”他突然不说了，吊足了陆鸥的胃口。
陆鸥身上套着买来没穿过几次的职业正装，可能是这段时间吃饭不规律，瘦了一圈，看起来不太合身。
脚上踩着擦拭翻箱倒柜了大半天才终于在犄角旮旯里找到的高跟鞋，不论是走路还是站着都得时刻注意着，一不小心就歪七扭八劈个大叉。
男人却穿得很休闲，算起来二十七八，打眼看过去跟个水灵灵的大学生似的，两人一松一紧，倒显得陆鸥不伦不类用力过猛。
“怎么了？”
他的笑瞬间收了，表情和语气都透着疏离：“太刻板，我不喜欢。”
陆鸥：“我是想着面试要穿正装……”
男人打断她：“你是托关系进公司的，哪来的面试？”
陆鸥抿唇：“抱歉，那上班时需要穿得正式吗？”
男人一挑眉：“你来告诉我，什么才叫正式？”
陆鸥顿觉莫名其妙，这人的性格怎么想也不像能跟他哥合得来的样。
她试探着：“请问您是张总吗？”
“你在问我是不是叫张恩骏？”
陆鸥点头。
男人面不改色：“我当然是你老板，虽然要从明天开始算起。”
陆鸥死心了。
他提醒道：“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
哦，想起来了，他问什么才叫正式。
陆鸥厚着脸皮指了指自己：“比如……我这身？”
他目光飞快地将她上下扫了一圈，登时笑得前仰后合，丝毫不顾礼数和她微不足道的面子。
陆鸥嘴角抽了抽，忍无可忍，正欲反驳，门外传来一阵嘈杂的交谈，她隐约听到了她哥的声音。
于是逃也似的丢下这个刻薄的怪人，朝着门口走近几步。
门开了，陆鹤一挑眉，也不顾身旁男人一只脚还站在门外，介绍道：“挺积极啊，是听见我们来了才过来还是一直站这时刻准备迎接呢？欸，这就是我妹，陆鸥。”
门口的男人脸很模糊，五官像是揉作一团，但笑起来很有感染力，陆鸥也跟着扬了扬嘴角。
“你们俩虽说只是堂兄妹，长得倒是有几分相似嘛，”男人热情地对她伸出手，“妹子，第一次见，我叫张恩骏，是你哥怎么也得……七八年的铁子了，你看我这脑子……忘了嘱咐你哥提醒你不用穿那么正式，这身穿着很不舒服吧？要不让你哥领你去旁边商场换……”
陆鸥石化，原地愣着，任由对方絮絮叨叨个没完。
陆鹤见她这傻样，皱起眉，扯了扯她的胳膊：“干什么呢？怎么还发起呆来了，叫人。”
被他的动作惊醒，陆鸥连忙伸出双手轻握对方，为表示歉意腰快弯到插进瓷砖里去了。
陆鸥心里一万匹羊驼边跑边向她吐口水，扬起的尘土迷乱了她的思绪。
这是张恩骏，那屋里的是谁？
屋内坐着的男人没有因为门口的动静产生什么大反应，他坐得偏，被陆鸥挡个七七八八。
等她弯下腰陆鹤才注意到那好像有个人影。
“周祈明？你怎么也来了？”
他甚至来不及掩饰话里那一丝似有若无的排斥。
陆鸥忙跟着回头看去。
周祈明正慢悠悠地翘起二郎腿，含笑道：“嗯？有规定我不能来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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