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羗国,尚首府
“小姐,不好了!不好了!”一丫鬟打扮的女子边跑边嚷着推开了书房内室的门。
“青禾,阿爹经常教导我们遇事要沉着冷静,处变不惊,纵泰山崩于眼前仍不改面色。尤其身为女子,更要温婉端庄,切不可失了仪态,你现下这般慌慌张张的成何体统?”
风铃般温婉柔和的声音,轻声细语道。
蓝韫端坐在案几前,案上放着一本翻开的厚厚书籍,手中执笔正专心致志誊抄着书籍上的内容,言语时并未抬头,只专于手上动作。
可谓雅正端庄,气定神闲。
青禾深呼了一口气儿,方平静道:
“小姐,那孟林轩又来了,我方才......”话都还未说完,但听“啪”的一声,蓝韫将笔重重拍下,霍地站起身来:
“什么!他怎么又来了?他又来做什么!”
声音清脆高亮,精致绝美的脸上带着一丝愠怒,哪里还有方才的端庄雅正、气定神闲。
青禾对于自家小姐突然的'变脸',显然是司空见惯,静默了片刻,又继续道:
“我方才回府经过前厅,见院中摆放着十几个大箱子,便好奇问了一下阿晋,他说是孟公子来府里同老爷商议……
觑了觑小姐的面色,她说话的声音越来越小:“商议与小姐的亲事…”
“亲事他个胡八!这回我倒要去瞧瞧这孟林轩究竟有何三头六臂,胆敢屡次三番来我尚首府求亲,他若是没有自知之明,别怪本小姐让他吃不了兜着走!”
言毕,蓝韫疾步向前厅方向走去。
青禾紧随其后,小声提醒她:“小姐啊,老爷罚你这三日禁足书房抄书……”
“谁还管得了那个!”
蓝韫疾步匆匆来到前院,果然看到院中规规矩矩摆放着十几个大箱笼,旁边还站着数名孟府的随从,箱笼上面系着大红绸带,喜庆的碍眼。
尚且八字没一撇的事儿,他这便浩浩荡荡、大张旗鼓的抬礼来下聘,生怕旁人不晓得他将要成为尚首府的乘龙快婿?!
岂有此理,蓝韫不由冷哼一声:
“痴心妄想!”
她并未走进厅堂内,和青禾两人躲在假山后面,勾着脑袋往厅堂内眺望,堂内只有两人,尚首大人蓝正庭坐在主座,下面右侧坐着一锦衣华服的年轻男子,想来是孟林轩无疑了。
因相隔较远,蓝韫听不见他们在说些什么,却可以清晰地瞧见孟林轩的样貌。
约莫弱冠之年,平平无奇的长相,说是中庸之姿都算勉强。
“这孟林轩平日不照镜子的嘛,长这个样子也敢来向小姐提亲,简直是癞蛤蟆想吃天鹅肉!不自量力、白日做梦、痴心妄想、异想天开、想入非非、非……非常之荒诞……!”
蓝韫还没说什么,一旁的青禾倒是愤愤不平,脑海里为数不多的词汇量一股脑全倒了出来。
蓝韫素来不以貌取人,可如今看到孟林轩样貌,再结合这一个月来他的所作所为,觉得有句话说得颇有道理。
丑人多作怪!
一个月前,她首次听闻孟林轩来府中求亲之事,属实吓了一跳。
绞尽脑汁想了半日,也实在想不出自己何时与此人有过交集?她深居闺中,虽然时常偷摸着溜出府中,但皆是男子装扮,用的亦是化名。
除了和宇文兴那夯货结下了梁子之外,她自认再未曾与旁人结仇或结缘。
是以,蓝韫只当他认错了人,并未过多在意。可自那日之后,孟林轩便每日一封情书的往尚书府送,她起初好奇看了几封信中内容。
没认错人,的确是写给她的。内容大致无二,皆是赞美她惊人的仙姿佚貌,以及自己的拳拳思慕之情,酸文假醋的遣词用句真真是倒尽了她的胃口。
蓝韫从信中内容大致得知,这孟林轩的父亲曾数十年前与自己阿爹同朝为官,后因其父实在厌倦了官场上的勾心斗角、尔虞我诈,遂辞官弃仕从商,举家搬离虞都十数载。几个月前,孟老爷子病故,生前夙愿便是落叶归根,重返故里。
尚首大人作为孟老爷子生前官场上唯一挚友,孟林轩自当前来拜谒,途径后花园时惊鸿一瞥,瞥见了当时正在赏花的蓝韫,霎时惊为天人,一见倾心。
啧啧!蓝韫只觉狗血,俗套,莫名其妙,这花以后不赏也罢。
纵然情书甚抒情,奈何表白是白表。
在蓝韫明确拒绝其心意之后,孟林轩仍旧施以不管不顾的热情,全然没有半分被拒绝后该有的知难而退。
反倒越挫越勇,情书照例每日送的殷勤,还附带送一些稀奇古怪的小玩意儿……“烈女怕缠郎”莫非他想用这招?
蓝韫显然不吃这套。
之后他再差人送来情书时,她便让青禾当着那信使的面,把信撕个粉碎以断其妄想。
然,无果。
常言道:失之东隅,收之桑榆。
孟林轩在蓝韫这边吃了闭门羹,却在尚首大人夫妇那里博尽了好感,愣是瞧出了他“愚公移山”般锲而不舍,金石可镂的意志……?颇为赞赏。
烦闷恼怒之余,蓝韫心中却有另一个疑惑:莫非他没听说过关于尚首府千金的坊间传闻?
坊间传闻—
尚首大人的掌珠身子骨羸弱,常年卧于病榻药石难医,走两三步路都要人搀扶,多年来遍访名医均无甚起色,说是胎里带疾,天生气血不足所致,而今不过是靠着药物勉强续命罢了……甚至有人断言其活不过十八岁。
是以,尚首千金及笄之年已过一载有余,仍未曾敢有上门提亲者。
然坊间不知的是,此传闻便是由尚首府故意散布出去的。尚首大人出身世代簪缨之族,久居高位;有辅佐帝王,总揽政务以及监察百官之职。已薨皇太后是其亲姑母,与当今陛下乃是表亲。
况且其子又是戍守边关,掌管三十万大军的长威将军。其妻弟是富可敌国的虞都商会会长。
如此强悍实力,若非铁了心效忠,怕是能颠覆王朝。朝中自然少不了想要与之结亲的达官显贵,其中或想要结党拉拢的或趋炎附势的。
皇后亦在内庭宫宴上几次三番向尚首夫人暗示过此事,皆被尚首夫人不着痕迹笑着推诿了过去。
尚首夫妇二人对自家女儿的脾气性情十分了解,尚书府里她尚且觉得约束太多,更何况那规矩繁多、礼节冗杂的深宫高墙内。
夫妇二人惟愿她日后觅一平凡良善之人,安稳无虞、平安康乐的度此一生。
蓝韫心中所想,正是一生一世一双人,倾心相待,恩爱白首。是以,选择未来伴侣这事儿,必须由自己乾纲独断,什么'父母之命媒妁之言'通通不作数的。
本来一切按部就班,谁知半路杀出个孟林轩!
“小姐,青禾你们在这里干嘛呢?”蓝韫这厢还勾着头往厅堂内瞧着,突然身后传来一道男声。
她回头,见是仆从阿晋,手中还牵着蓝精灵,显然是刚遛弯回来,蓝精灵是蓝韫驯养的狗狗,体型高大气质刚强,通身毛色雪白光亮,尊贵而高傲。
原本姿态懒散,无精打采的蓝精灵在看见主人时蓦地眼睛一亮,摇着尾巴十分欢快地跑到蓝韫跟前,用头蹭着她的手背,蓝韫亦抬手轻柔地抚摸着它的头。
她抬眸望了望厅堂的方向,又低头瞧了瞧趴伏在脚边温顺乖巧的蓝精灵,眯了眯眼,沉思片刻后,唇角突兀绽出一抹狡黠的微笑:
“养兵千日,用兵一时,精灵啊,发挥你凶猛野性的时候到了!”她张牙舞爪做了个凶猛的表情。
蓝精灵好似听懂了主人的话,平时不太机灵的双眼,这会子闪烁着兴奋的精光。
一旁的阿晋和青禾对视一眼,不约而同地望向厅堂内此刻正悠然品茗的孟林轩,默默替他捏了把汗。
约莫又过了一柱香的功夫,尚首大人和孟林轩自厅堂而出,孟林轩向尚首大人行礼拜别后,一行人便由管家福伯引着朝府门口走去。
出了府门没走多远,前面便要拐入一条偏僻幽静的长巷,突闻一声娇喝:
“去吧,蓝精灵!”
早已等候多时的蓝韫对着走在前面的孟林轩叉腰伸手一指,冲着蓝精灵,霸气命道:
“尽情的厮杀去吧!”
孟林轩尚未来得及看清,但见前面一雪白的庞然大物,风驰电掣般冲着自己疾驰而来,电光火石间便被其扑倒在地撕扯起来。
众人大骇,反应过来后纷纷上前制止,孟府的随从虽然人多,手上却没个棍啊棒的可供驱使。
蓝精灵又是受过训练的,兴奋高昂的状态下,战斗力异常凶悍。霎时间整个场面可谓十分地惨烈壮观。
始作俑者蓝韫则在一旁笑得直不起腰。
青禾看着衣衫破败,狼狈不堪的众人,满面焦灼,忧心忡忡道:“小姐,差不多可以了吧,还是让蓝精灵停下来吧,若是真伤了人就不好了。”
若是老爷知道就完了……
蓝韫摆摆手,不以为然:
“没事,蓝精灵瞧着凶猛骇人,却不会真的咬伤他们,至多就是撕破衣物,吓唬吓唬他们罢了,出不了什么大事。”
“可是这巷子离府不远,动静闹大了,再把老爷给惊扰了,老爷若是知晓了那就完了,到时候小姐必定不是被罚抄书那么简单了……”
青禾兀自在旁喋喋不休。
她热闹正看得兴起,不免觉得青禾有些聒噪:“就你胆小怕事,再者说了阿爹公务繁忙,哪里会管府外……”
“蓝似音!!!”话音将落,一道颇具威严的声音电闪雷鸣般劈将过来。
打小懂事听话的孩子,想来不太能体会,这种被父母长辈连名带姓怒声呵斥所带来的恐慌与压迫……
“蓝精灵快跑!”
蓝韫腿比嘴快,大喊一声后已然率先开跑,该说不说,蓝精灵尽管平时看着不大灵光,关键时刻却异常的机敏,眨眼间,一并没了踪影~
“……”唯独青禾在风中凌乱。
夜幕低垂,月深人静。
尚首府后门被人轻轻扒开一条缝,一人影捻手捻脚自里面走了出来,站在门口四下张望,似是在寻找什么人,且手上还拎着一个沉甸甸的包袱。
神色慌张,行为鬼祟。
“青禾,这儿~”蓝韫站在不远处冲她招手,青禾急急忙跑了过去。
“我吩咐你的东西都带上吧。”
她伸手接过包袱利落甩上肩头。
青禾先是点了点头,而又疑惑道:
“小姐,你不就是去毓秀山庄舅爷那儿待几日么,怎得这次要带这么多东西,就连少爷给你的“伏虎令牌”也一并带着了?”
“伏虎令牌”是朝廷赐给驰骋沙场、战功煊赫将领的一种身份地位的象征,持有者可转赠其亲眷,整个天羌国持有者不过廖廖几人。
“谁说我是去毓秀山庄了,这次孟林轩……”忽地,她抬眸睨了青禾一眼,勾了勾唇角:“对了,孟林轩那厮后面如何了? 死了没。”语气戏谑。
青禾汗了汗,怯怯应道:“孟公子当时晕了过去,老爷命人抬去了医馆,只说是惊吓过度,其他倒是没什么毛病。”
蓝韫“哼!”了一声,嗤道:
“不过一条狗就把他吓晕了过去,就这点胆量气魄,还妄想求娶本小姐,咬死他都算活该!”
末了,又郑重道:
“不过,这次事件不同以往,阿爹怕是一时半会难以消气,再者,我今日看到宇文兴的手下正在满大街的寻我,想来是因为前几日,我在明月斋诓了他三千两银子,那厮现下回过味来了!如此一桩两桩的倒真叫人心烦意乱,我且先离开虞都一段时间,去外面避避风头方为正道。”
找个由头快意江湖、游山玩水方为正道。
“什么?!小姐你要离开虞都?!这怎么能行!”青禾前面听得一愣一愣的,后面一句显然抓住了重点,陡然提高了声音,一惊一乍。
蓝韫连忙捂住了她的嘴,小声呵斥:
“你喊什么!”四周张望了一下,确定没引起丁点动静才松开了手,命道:
“你快回府去,莫要再絮叨了。”
言罢,转身欲走。却被青禾拉住了衣袖,回头见青禾哭丧着脸,悲催道:
“小姐,你不带我一起呀?你怎么能不带着我呢?你不带着我谁伺候你呀?你从来都没有离开过虞都,要是在外面有个什么好歹……”
又开始了絮絮叨叨。
“哎呀,烦死啦!”
炸了,蓝韫觉得自己脑袋快要炸了,斥道:“你的嘴不会累的么?成天絮絮叨叨絮絮叨叨,你才十八岁,不是八十岁,怎么就那么啰嗦嘞!”
青禾这下倒是不再絮叨了,低垂着头开始掉眼泪。
蓝韫终是于心不忍,语气放软了不少:
“罢了,你要跟便跟着吧,若我下次再听见你啰嗦个没完,就把你卖茶楼里说书去。”
她把手里的包袱甩给她,头也不回地向前走去。
青禾忙接过包袱,用袖口抹了把眼泪,笑了开来:“多谢小姐,我保证以后再也不啰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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