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今纾换上了自己最好的衣裳，戴上唯一的一支木钗子，带着钟灵和毓秀去参加春日宴。
宴上已到许多人，官家小姐，高门贵妇，连向来懒得参加的宋乔也来了。
她们个个璀璨夺目，身上的衣裳首饰无一不是上上乘，人人都为了这场春日宴用尽了心思。
显得自己如此寒酸。
宋今纾尽量忽视身侧投来的无数目光，坦然坐在自己的位置上。
她整理好衣裙，抬眼便看到了对面坐着的男子。
男子马尾高高束起，眼神未曾从手中酒盏上离开过半分。
偶尔有人同他说话，也是礼貌中带着疏离。
极尽任性恣意，仿佛周遭一切都与他无关。
真是好一个鲜衣怒马的少年郎。
宋今纾从未见过如此模样的人，一时看得入神，直到对面的男子抬眼看来才意识到自己有多么失态。
那男子看了看宋今纾，动作一顿，眉头微微蹙起。
而后，又像是想到了什么，随即又舒展开来，将酒杯凑到唇边喝了一口。
宋今纾脸上染上薄红，欲盖弥彰地拿起酒杯要喝酒，结果因为动作太急呛得连连咳嗽。
宋乔看在眼里，鄙夷地看了宋今纾一眼。
随着宋今纾放下酒杯的声音，永和帝道:“今日春日宴，还请诸位莫要拘束。”
永和帝扫视一圈，李公公适时开口:“宴会后方有两座高台，中间仅一麻绳相连，在一处高台上放有头面一副，率先走过麻绳者即可获得头面。”
众人皆向那处高台看去，只见那上方确实放着一副头面，在阳光照射下更是闪动着夺目的色彩。
有世家子弟为博中意之人一笑，欲争夺头面，自告奋勇登上高台。
只是才走上麻绳没几步便因为站稳而摔在了下方的草堆上。
只是那副头面实在太过耀眼贵重，尽管高台有足足五丈，也阻挡不了那些跃跃欲试的心。
但半个时辰过去，始终没人成功。
“状元郎可否一试?”
永和帝看着那男子，笑着问道。
宋今纾一怔，看向被父皇点到的男子，心道原来他就是新科状元。
萧云湛点头一笑，放下酒杯，起身时似乎还向宋今纾的方向看了一眼。
而后他越过众人，双臂展开，两脚在空中轻轻一蹬便站在了高台之上。
众人看得目瞪口呆，纷纷惊讶于萧云湛的轻功。
只见萧云湛将双臂环抱在胸前，一副云淡风轻的模样，抬脚便走上了麻绳。
马尾轻轻甩动，阳光照在他的脸上，笼罩了一圈朦胧的光晕，真是好一副画卷。
众人屏息敛声，看见萧云湛只消几步便稳稳走了过去，站在了对面的高台之上。
欢呼声和掌声此起彼伏，萧云湛只是微微扬起唇角，淡淡看着下方众人。
永和帝满意地将头面赐给了萧云湛。
宋今纾鼓了几下掌，顿时觉得有些闷热，趁喧闹时离席透气。
宋今纾贪婪地嗅着空气御花园里的草木香。
“五公主好兴致。”
宋今纾闭着的眼睛突然睁开，转身去看来人。
来人气息逼人，带有极大的侵略性，走路时连衣角都带着风。
竟是方才夺得头彩，出尽风头的萧云湛。
“萧公子为何在此处?”
宋今纾站在离萧云湛两步远的地方。
宴上男子无一不去讨宋乔的好处，萧云湛竟反其道而行之，找上自己来了。
萧云湛撇撇嘴，看了眼身侧的杏花树。
他巧妙地接住落下的杏花瓣，走到宋今纾身前，若有所指，道:“春物竞相妒，杏花最应娇①。”
宋今纾心下一动，“你也喜欢他的诗?”
萧云湛收回手，把玩着杏花瓣，漫不经心道:“好诗当共赏。”
宋今纾从未见到和她有相同爱好的人，一时有些激动，竟想不出还有什么话要说。
只见萧云湛随意抬起一只手，摘下一枝杏花枝，示意宋今纾拿着，换了话题，道:“怎么?很高兴?”
宋今纾接过杏花枝，忙不迭地点头。
“那你知不知道——”
萧云湛微微俯身，一双桃花眼直勾勾地盯着宋今纾，带着莫名的意味，打量着她的神色，“陛下要为你指婚。”
宋今纾一愣，心下一动低头看着手上的杏花枝，下意识道:“我知道。”
见萧云湛没接话，宋今纾抬起头，猝不及防地撞进了那双深邃的，像是盛着潋滟春水的眸子。
她心下一惊，连连后退几步，脸上顿感火烧，低声道:“怎么突然靠这么近……”
“想要那副头面吗?”
萧云湛看了眼宋今纾的衣裳，若有所思，“反正我用不上。”
宋今纾的目光满是疑惑，答道:“那是你的东西，况且我也用不上那样的好东西。”
“荒谬，谁说的?”
萧云湛挑了挑眉，抬脚又要靠近。
几乎是下意识地，宋今纾向后退了几步，就好像眼前人是什么可怕的人。
萧云湛脚步顿住，脸上漾开笑意，眸子闪动着细碎光亮。
嘴角微扬，眉梢翘起，整个人意气风发，带着少年人独有的傲气，与周遭的一切都像是他的陪衬。
当真是陌上谁家年少足风流②。
宋今纾哪曾见过这样热烈大胆的男子?
明明想要去靠近，脚却怎么也不肯挪动半步。
她的心脏跳得很快，不敢再看萧云湛，直接转身逃走了，留下他一个人在御花园里。
回到宴会上，宋今纾仍有些没回过神来，躲着钟灵和毓秀的打量，尽力稳住心神。
萧云湛回来的时候，宋今纾刻意不去看他。
宴会后，宋今纾被永和帝带去了内殿。
“你如今已到婚龄，朕有意为你择婿，你可有意中人了?”
宋今纾低着头，绞着手指，鬼使神差地，她听到自己的声音道:“我……”
她怎么也说不出来了。
永和帝眯了眯眼睛，道:“朕知道了。”
宋今纾迷迷糊糊地回到寝殿，都没缓过神来，便看到每年很少踏足的李公公拿着圣旨来到了雪霁轩。
他扫了眼跪着的宋今纾，端着腔调念完了赐婚她和萧云湛的圣旨。
李公公走后，宋今纾仍死死捏着圣旨。
这……是梦吗?
那个光风霁月，皎如玉树临风前③的状元郎，真的要成为自己的驸马了?
一切都是那样快，又是那样顺理成章。
无论宋乔怎样气急败坏宋今纾得到这样好的驸马，婚期都已然逼近。
宋今纾天还未亮就被钟灵毓秀叫醒开始梳妆，一个时辰后又被人簇拥着开始穿繁重的婚服。
雪霁轩如今一片祥和景象，下人们不断地进进出出。
是这座宫殿十五年来头次这么有生气。
外面传来了敲锣打鼓的声音。
“来了来了！驸马爷来了！”
毓秀快步走进来笑着喊道。
宋今纾的手紧张地握成拳。
“恭迎驸马爷。”
宫人们齐声拜贺。
虽然宋今纾盖着红盖头，但面前的人影肉眼可见的越来越近。
她感到自己的心跳有些加快。
面前的人单膝跪下来，向她伸出了一只手。
“来接殿下。”
声音不大，却足以让她听见。
清冷似玉，又似流水潺潺，徐徐中还带着慵懒的味道。
宋今纾将手伸出，感到被人握住。
是粗粝又不失温热的触感。
萧云湛就这样牵着宋今纾走出雪霁轩大门。
扶着宋今纾上了花轿后，自己打马走在了这支盛大队伍的最前面。
出宫后，萧云湛带着队伍声势浩大地前进，宋今纾坐着轿子巡完了整个建邺城。
这厢巡完城回驸马府已是傍晚，宋今纾感觉轿子停下来了。
有人掀开了帘子，那令人印象深刻的声音响起:“殿下，到家了。”
家？
这是宋今纾第一次听到这个字眼。
还没来得及再思索，萧云湛便把宋今纾牵着下了轿子。
立刻便有几个嬷嬷上来将红绸段递给二人。
一人牵着一边，中间有一个大大的红绣球，然后又引导着宋今纾去跨火盆。
她走得极慢，跨火盆时亦是小心翼翼，像是极为重视这场仪式。
宋今纾能感觉到另一端的男人跟着她放慢了步伐。
宋今纾身为公主，婚礼没有拜堂，只有司仪滔滔不绝念着贺词。
随着一句“礼成”，周围便此起彼伏响起恭喜的声音。
宋今纾被钟灵和毓秀搀扶着进寝殿休息。
她就这样被安置坐在了床上。
屋里站了几个脸生的丫鬟和一个喜娘。
“日丽风和桃李笑，珠联璧合凤凰飞。玉楼光辉花并蒂，金屋春暖月初员。笙韵谱成同生梦，烛光笑对含羞人④！”
喜娘高亢的声音响起，宋今纾不由得捏了一下手指。
“请驸马挑盖头！”
眼前的红绸被挑开，宋今纾顺势抬眼看着眼前人。
剑眉星目，锋利的脸部轮廓给他增添了一份肃杀。
薄唇挺鼻，此刻唇角微微上扬，有了几分不羁的味道。
他现下身着红衣，羁傲风流的气势随着摇曳的烛光充斥着房间。
跟初见有些不同。
“葭月欣逢合卺时，关雎赋就共熙熙，灵匹成偕老，定叶良宵入梦罴⑤!请公主与驸马共饮合卺酒！”
萧云湛被人扶着坐到了宋今纾身边，很快有人拿着一分为二的葫芦瓢上前，恭敬地呈递上来。
宋今纾不由得尴尬，因为那两瓣葫芦只用一根红线连接在一起。
如果要喝的话，便只能……
萧云湛明白了她的犹豫，伸手接过，将其中一瓣葫芦递了过来。
见宋今纾出神，他又将葫芦轻轻抬了抬，“公主，臣手都要酸了。”
语气戏谑，惹得在场不少丫鬟红了脸。
宋今纾这才回过神来，接过了那瓣葫芦。
两个人的脸就这么越凑越近。
宋今纾可以清楚地看到萧云湛脸上的每一处。
空气似乎也凝固住了，气氛变得暧昧不明。
一股灼热从二人中间几乎可以忽略不计的缝隙中升腾。
男人的气息混合着酒的气味，让宋今纾感到陌生。
她不合时宜地感叹萧云湛的睫毛生得十分不错。
又长又密，像羽毛，又像狼毫。
萧云湛没有看她，眼眸始终低垂，专心地看着手中的物什。
见他已经快要喝完，宋今纾连忙也抬起葫芦一饮而尽。
真苦。
这是宋今纾唯一的念头。
宋今纾皱着眉头放下葫芦，立马有人上前将葫芦接过。
而后，她见嬷嬷将两瓣葫芦合上，再用那根红线从中间系好。
寓意永结同心，白头偕老。
约摸过了一刻钟，仪式总算完毕。
屋内众人退下，只留下了宋今纾和萧云湛二人。
宋今纾一时无措，打量了一番屋内装潢，咳了几声，打破了令人窒息的沉默:“你……要先换衣裳吗?”
明明是再自然不过的话，在此情此景下说出来却好像有了另外一层意思。
见宋今纾眼睛一眨也不眨地盯着自己的脸，萧云湛转了转眼睛。
他看向一旁的床榻，下意识拒绝的话堵在口中，换了更委婉的说辞，“不必劳烦公主。”
宋今纾极小声地应了一声。
她不知道接下来该如何做，正纠结间，便看到萧云湛指了指不远处桌子上那副华贵异常的头面。
“喏，你的了。”
宋今纾怔住，呆呆地看着那副头面。
还要说什么，便听身边人道:“反正现下臣已经成了公主殿下的驸马，那从此以后，臣的就是殿下的了。”
这话说得直接，宋今纾身子一僵，好不容易平静下来的心绪又因为这话躁动起来。
她的思绪很乱，心脏剧烈跳动着。
她从来没有这样的感觉——这样明显的愉悦和兴奋。
宋今纾绞着手指，感激的话下一秒就要脱口而出。
“驸马，有急事。”
门外的报信打断了屋内旖旎。
萧云湛应了一声，让宋今纾早些睡觉，自己起身走了出去。
萧云湛回到了书房后，立刻换下了喜服。
门被人敲响，他淡淡出声，让人进来。
“主子，雍州那边来消息了。”
一名侍卫打扮模样的人走了进来，将信递给萧云湛。
萧云湛睁坐在桌边，抬手接过。
他快速扫过信件，眉头渐渐皱成一团。
而后他将那封信缓缓丢在地上，一丝声音也没发出。
那侍卫开始变得战战兢兢。
萧云湛即使什么也没说，但浑身已经散发出寒气，漫不经心地转动着食指上的大红扳指。
整间屋子的温度瞬间降了下来，侍卫头更低了，生怕面前的人将怒火烧到自己身上。
“我从不养废物。”
萧云湛终于出声，但声音缥缈，像是从千里之外顺着风传来。
侍卫被吓得一抖，险些朝后退去。
“主子，虽然东西没取到，但是我们的人已经拿到了雍州的城防图。”
侍卫大气不敢出，生生忍住惧意，鼓起勇气开口。
闻及此，萧云湛稍微和缓了神色。
“两月为期，王昌再拿不到，叫他提头来见。”
侍卫如蒙大赦，连忙弯腰称是，唯唯诺诺地退下了。
关上门的同时，他突然扫到了那件被萧云湛随意扔到屏风旁的喜服。
微微怔了怔，方才关上门离开。
自家主子的谋算他是知道的，主子在春日宴上的谋算他也再清楚不过。
他无法对那个公主生出好感，只求她能安安分分，不要碍了自家主子的事才好。
萧云湛转身向书架走去，目光落到了屏风旁的喜服上，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的神色。
那个女人……模样倒是不俗。
他嘴角微勾，瞬即恢复如常。
可惜她是皇家女。
萧云湛轻呵了一声，眼中闪过狠厉，将喜服拿起随意扔在了屋内的箱子里。
另一边的宋今纾，等到烛火燃尽，都没有等到萧云湛再回来。
①出自唐代吴融《杏花》。
②出自唐代韦庄《思帝乡·春日游》。
③出自唐代杜甫《饮中八仙歌》。
④出自南朝徐君倩《共内人夜坐守岁》。
⑤古代诗歌，作者佚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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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指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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