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冬,沈家这边除了最小的沈子平,剩下三人还是冒着寒风去上班,一双手捧在嘴前不断哈着气取暖。
这还是沈珍雅工作的第一年,也是第一次在冬天不管多冷都得按时按点到厂里上班,不像前几年不用上学时可以窝在家里睡懒觉,也不像以前上学时不想去就不去了,还能隔几天就休息一天。
和她在同一个车间的一个同事也是十七八岁的年纪,穿着最好看的桃色棉袄骑着轻便的凤凰牌自行车,那小脸红彤彤的一看就暖得很。
不像她,被风吹得脸和手都僵了,还跟着变得粗糙了,擦雪花膏都不管用。
沈珍雅觉得她得和爹娘说说,怎么家里都得有一辆自行车才行,谁骑着都方便,这是对大家都好的事。
沈国志和刘秀则在讨论着,沈子平一个男孩子天天在家混着也不是个事,没事就去外头走街窜巷跟着那些不干事的人喊抄家打击知识分子之类的,搞不好将来出什么事。
刘秀的意思是:“子平还小,一个十五岁的男孩能做什么?将来他肯定是要接你的工作的,你现在也还能再多干几年,急啥呢?”
“孩子他娘,子平咱也管不住,喊他别出门非要出门跑,我这个工作他还没能接,我看看找找人先让他进厂里干份临时工学点东西,就像珍珍一样。”沈国志觉得孩子他娘太疼子平了,这次他态度比较坚决。
他当年像子平这个年纪又要下地里干活,又要干家务还要摸黑看书争取识几个字,现在孩子过的日子可比他们当年好多了。
家里就他一份正式工,现在升成四级工工资福利也更好了,这份工作肯定是要留给子平以后接手的。但要想保持这份工资福利,也得将来子平有这个能力才行。要不然顶多就是一份正式工,而不是四级工了。
儿子到底和闺女不一样,当初托关系花钱给珍珍找工作,别看现在只是份临时工,在食品厂那边工作,每月能拿到的东西和那些厂里的人脉,都是流油的工作。现在帮忙补贴家里,以后就能帮着补贴婆家,是说亲时的优势。
这些都是当时沈国志和刘秀仔细商量过的。
刘秀被这么一点,也意识到关键了。自家能有现在的日子,可不就是孩子他爹有能力有技术嘛,再疼儿子也得让他去跟着学门手艺。
她点头说:“那孩子他爹这事就交给你去办了,要用到钱和票你再和我说哈。”找人帮忙找工作自然得拿钱买点好东西给对方吃,这是刘秀心底有数。
“哎好。”沈国志见她说通也松了口气,想着等开春后再去找人。现在还是让子平好好过个暖冬吧。
有了这个打算,等沈珍雅撒娇说要买自行车,一点一点数着家里有辆自行车的好处,沈国志和刘秀一点也不心动。
见闺女嘟着嘴一脸不高兴,刘秀哄着:“珍珍啊咱家用自行车的地方不多,咱等开春先给子平找份临时工去学点技术。娘保证等你结婚时,三转一响肯定给你搞一样。”
沈珍雅一听高兴了,接着又听娘说,“你有空得把这针线活给学好点,女孩子家这些都是要学的,等以后有缝纫机也踩得动不是?”
难得的,沈珍雅听了没反驳,应了下来。反正现在晚上天黑得早,回家吃过饭她也不出门了,在家缝缝补补学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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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山村这边沈冬雅也在学针线活。以前在家里衣服哪里磕破个洞,都是她自己拿针线去缝补的。娘在教她们针线活时,姐姐顾着玩不乐意做这些,她却是喜欢的。
因为姐姐衣服破了娘会帮忙补,她衣服破了可还得靠自己。
她针线活学得不错,这会学的也不是普通的针线活,是在学着踩缝纫机。入冬后不用去地里干活,窝在房间里也是发呆无聊,村头的顾嫂子就喊她去学踩缝纫机。
说起这段缘也是意外,冬雅负责的那片田不远处就是顾家的田,平时见面也会打声招呼。
秋收后忙着晒谷收谷,大人忙小孩也全都出动捧着个篓子在那捡稻谷粒,家里就只剩下怀孕的顾大嫂。她快生了,所以抢收那会都只是在家煮饭,送饭送水都是喊孩子去的。
冬雅忙完回知青点,经过村头那会听到顾家有人在喊救命,伴着痛苦的低吟。她意识到不对劲冲进去,就见顾大嫂羊水破了,赶忙跑去给顾家人报信。
之后顾大嫂平安生下儿子,但是这身体很虚得喝红糖水,家里又没备着,一时半会买布着。冬雅见着可怜,之前顾大嫂又帮过她好几次,干脆就借了点红糖给顾大嫂应急。
之前家里寄来的八两红糖,她一直省着喝,其实也剩不多了。
顾家对此很感谢,后来买到红糖了又把她给的那点还回来,还给了八个红鸡蛋说沾沾喜气。
等顾大嫂出月子后,就问冬雅愿不愿意学踩缝纫机,她家里有缝纫机也会踩,可以教的。
这年头缝纫机在三转一响里也算贵重的,谁家闺女嫁人能带上一台缝纫机那在十里八乡都是有脸的,到了婆家也能挺直腰板说话。整个云山村也就那么三四户有缝纫机,而且一般都是不外借的。
多学点技能未来就多一份可能,冬雅也没想到自己的帮忙能换来这样的好机会,二话不说就应了下来。
她学什么都认真,珍惜每个来之不易的机会。选择下乡后她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回城,回城后也不知道那边会是什么日子,多学点以后说不定还能利用这些来赚钱,总归是没错的。
顾大嫂记着那恩情,如果不是冬雅她也不知道得等多久家里人才会回来,那会晚一分一秒都是凶险,教冬雅也教得认真。
她爹以前是在成衣铺做裁缝学徒,一门好手艺也没什么传男不传女,顾大嫂多少学了点。见冬雅认真上手也快,她也没藏着掖着把好的都教给冬雅了。
知青点和村里的人知道这事后,也只能感叹沈冬雅好运气有福气,能学踩缝纫机可不得了。像城里成衣铺如果有招人,也是能跑去赚钱的,比不上厂里职工,也比田里种地的要好。
羡慕有的,嫉妒的少,那是人家的机遇。
进了腊月,冬雅在为分粮分钱而高兴,或者说整个村子大队都笼罩在喜悦中。
拉上那粗布帘挡住对床和隔壁的视线,只留下靠窗那边的缝隙让些许白光溜进来,沈冬雅拿着手上一张大团结和几张零散的钱票,特别满足。
这次她分到了十六块七毛七和二十斤粮食,这可都是她自己劳作换来的。
她们满打满算到云山村来也就五个多月,其中过了秋收后就不怎么下地干活了,真正赚工分的还得是前两三个月。沈冬雅踏实,做农活的把式越来越标准,每回都能得七八个工分。
像这次按照工分分钱分粮,就比张雯要多一点。
二十斤粮食的话各自收着,每月拿出一定的量放到厨房里给知青点煮饭用。这二十斤粮食肯定是不够明年吃的,知青点那些干了一整年的知青分到的粮食也不够吃,纷纷在村里收粮食。
谁家都不嫌粮食多,但也有缺钱的愿意拿粮食来换,双方一拍即合。冬雅也跟着换了五十斤粮食,把分到的十六块七毛七贴进去后,还得再补点。
准备好这些,就踏实地准备过冬过年了。
晚上盖着家里打的棉被,刚躺进去还有点冷,过会就变得暖烘烘的了。
冬雅窝在被窝里,有点想家了。就像她信里说的,冬天里每次盖着家里的棉被,都会想起爹娘想起家。
腊月二十六杀猪分肉,村里热闹起来,年关的气氛一下就齐全了。老百姓嘛,不管有没有钱日子穷不穷苦,这年还是得过,要开开心心地过。
知青点这边好很多,大家凑了钱多买了斤猪肉,还买了一只五斤重的鸡,一条新鲜的鱼。
平时肯定是舍不得钱的,但过年嘛,一年也就一回,咬咬牙吃点好的,明年才有信念继续守着这片土地干活。
除夕这晚菜色特别好,有炒猪肉片、蘑菇炖鸡、红烧鱼、鸡蛋羹、腌大白菜、鸡汤,还有十成十精米煮出来的软糯米饭。
这顿饭所有人都帮忙了,拿锅铲的是厨艺最好的两位知青大姐,剩下的人帮忙打下手,切葱姜蒜啊打蛋啊切鸡肉洗鱼啊,还有端盘装饭的。
那诱人的肉香味从厨房灶台飘到饭桌这边,溢出窗外,好在这个点没人经过,知青点又住在村头这边离村里远,不怕别人羡慕。
所有人围坐在一桌,笑着感叹:“好久没有吃过这么丰盛的饭菜了,这过年就是不一样!”
“那可不?又是鸡肉鸡汤猪肉鱼肉的,平时能有个鸡蛋羹都很不错了!”
“最怀念的还是这满口糯香的白米饭,天天吃地瓜和玉米馍馍实在是腻了!”
大家深有同感。知青点里也不是所有人都有吃集体饭的,像正常给钱交粮食的一起吃都是□□米掺和着糙米的米饭,有些条件差点单独开伙的多数时候是吃地瓜那些。
这还是过年,所有人难得都大方一回给钱拿粮食凑在一起吃一顿,热热闹闹的。
一人一碗鸡汤,汤上面飘着半大圈的油,汤下面是一块挂着肉的鸡骨头。更别说饭桌上还有一大盘鸡肉猪肉鱼肉,大家伙都咽了咽口水,迫不及待想要开动。
老大哥赵宇见大家那期待样,简单发表几句感言:“过去一年我们知青点大家相处都很和睦,互帮互助,到了这边咱就是一家人,希望来年咱们还能像现在这样围坐在一起笑着吃年夜饭。”
大家纷纷应好,接着开动。
年轻人聚在一起,最不缺的是热情,哪怕在这里受苦有些许沉默,但这会感性被激发出来,还要学着碰杯庆祝。
没有酒,那就以汤代酒。
“砰——”
鸡汤甜到心里暖到胃里。
冬雅笑着吃饭,一块块香喷喷的肉入嘴,只觉得这个年没有想象中这么糟糕,是和家里完全不一样的感觉。
她很喜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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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家这边刘秀和沈国志也带着两个孩子回乡下过年,陪二老一起吃年夜饭,当然还带上了肉和菜。
妯娌俩在厨房里干活,刘秀听沈大嫂在那阴阳怪气说之前给他儿子大风打棉被的事,她默默在心里翻了个白眼,圆滑转移话题。
她才不和这婆娘杠,待会发起疯来去找老太太,那偏心眼到大孙子身上都不带眨眼的,自家也讨不到好。
吃着年夜饭,老太太三句不离大孙子,还左右提头想让沈国志帮忙给大风找个工作,什么临时工也行。
刘秀再次在心底翻了个白眼,合着大棉被那事没成,在这里等着呢。抬眼见沈大嫂在那笑,她就更加牙疼了。
这事她不说话,沈国志也不个傻的,再怎么帮大哥家不能越过自己家去。明年开春要给儿子找门路找工作,哪里还顾得了别人。
不过他没摇头也没点头,就那么含糊应着。这实话说了今晚可就不用吃饭了,老娘闹腾起来没人没了,他打算等过完年再说自己没办法。
沈珍雅和沈子平都知道年后要给沈子平找工作的事,听到这话也没当回事。他们对爷奶还算亲,但也不喜欢那个堂哥,知道爹不会答应这事就行了。
这顿年夜饭吃得还行,沈家四人坐了会就回家收拾下睡觉了。
躺在床上沈国志都已经开始打呼噜了,刘秀听着这声音一时半会睡不着,她还在想刚吃饭时想的事。
也不知道冬雅在那边过得怎么样了。
以前这孩子在时也没觉得有啥,什么都不用她操心。就刚才吃饭那会一大家子都聚在一起,就冬雅不在,但是好像谁也没提起过冬雅,老沈家那边更是从来没有问过冬雅过得怎样了。
其实刘秀也就听老太太在缠着要给沈大风找工作时,气不过想了想,要是给子平找完工作还能再帮人找工作,那肯定得帮冬雅找份工作,说不定这样冬雅就能回来呢?
好像从上次收到冬雅寄来的棉被信后,那孩子就没寄过信来了。
她们一般也是寄东西过去才会放上一封信,一个是刘秀心疼寄信的钱,另外一个也实在是没话说。
想来想去过意不去,刘秀翻了个身背对孩子他爹,决定明天让珍珍写封信寄过去给冬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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