结冰的湖面光滑得像一面大镜子,忽地被砸开了一道口子,一时水花四溅,湖水激荡,湖面久久未能平静。
宣瑾瑜站在岸边,能看出方才有人从高处坠落,掉进这冰湖之中,然而在未破损的冰面上,却躺着一个人,好像已经昏迷,观那人的背影,是个女子。
郝昭惊喜万分道:“那好像是公主,属下这就过去救人。”
宣瑾瑜却抬手阻拦,“小心脚下。”
湖面的冰层本就不厚,又忽然被砸出了一个大洞,冰面上已经出现裂缝,若是再踩上去,冰面随时都会裂开,不但无法顺利救出姜婉卿,只怕连郝昭也会坠入冰湖。
“用绳子。”宣瑾瑜提醒道。
郝昭点了点头,“多谢殿下提醒。”他是习武之人,身姿轻盈,在腰上绑上绳索,即便是冰面裂开,坠入湖中,岸上的人也能拉住绳子,将他救上来。
只见郝昭脚尖轻点冰面,疾步跃至湖心姜婉卿所在的位置,却不敢靠的太近,生怕脚底的冰裂开,他解开绳子,将绳子系在姜婉卿的腰上,但绳子无法负担两个人的重量,碎裂的冰面也无法承载两个人同时踩上去。
他只能先将姜婉卿送回岸边,再让岸边的人将绳子抛至冰面上,再接他过去。
他用力将姜婉卿抛向岸边,再命令手下拉紧绳子。
姜婉卿已经被顺利送上岸,郝昭的手下将绳子抛至湖心,郝昭正准备接住绳子,突然脚底破碎的冰面被人从湖底凿开,他失去重心,跌入湖中,与此同时一双手伸出水面,死死抓住他双脚脚踝,用力地将他往湖底拽去。
郝昭不及防备,猛地被拽进湖底,湖面剧烈地荡漾,他摔进湖底,很快不见了踪迹。
遇到忽发状况,岸上的暗卫准备放箭,却被宣瑾瑜抬手阻止,“别轻举妄动。”
郝昭的手下刘焯和刘炎两兄弟急忙道:“太子殿下,属下这就去救郝大人。”
宣瑾瑜冷笑道:“就凭你们?你们想怎么救?”
刘氏两兄弟一时语塞,他们的身手不如郝昭,更何况此刻冰湖已经没了动静,就连人到底身在何处都不知道,怎么去救人。
此刻冰湖已经开裂,细碎的裂缝遍布冰面,只要一碰便会碎,冰面上已经无法承载人的重量,即便是寻到郝昭所在,以他们这些人的身手,也无法从荣春堂顶极杀手手里救出郝昭。
宣瑾瑜蹙眉道:“回营。”
郝昭武艺不凡,这些年跟在他的身边,助他避开了大大小小的暗杀,哪能轻易送了命,况且在方才的打斗中,那位齐国高手已然身受重伤,即便郝昭在毫无防备之下被他拖进水里,那名高手也无法轻易伤了他。
宣瑾瑜看了眼已经归于平静的湖面,“他不会有事的。”
这是郝昭这十多年守护,他们主仆之间的默契和信任。
从荣春堂出来的高手,从来都不是泛泛之辈,他自有办法脱身。
况且姜婉卿在他的手上,适当的时候可采取非常手段逼迫那高手现身。
“将她弄醒了。”
刘焯掐住姜婉卿的人中,她护忽而吐出了几口水,缓缓睁开眼睛,迷茫地看了看四周,又见自己浑身湿漉漉的,四周都是些从未见过的陌生人,便疑惑地问道:“我这是在哪里?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你们又是谁?”
见到宣瑾瑜,她弯了弯眼眸,冲他柔媚一笑。
宣瑾瑜不觉蹙了下眉头。
姜婉卿缓缓坐起身,一把抓住他宽大的袖袍,一双清亮的眼眸像是在清泉中泡过,璀璨如星,“是你救了我吗?”
宣瑾瑜紧拧着眉,见她这般奇怪的反应和举止,不知她又在耍什么花招。
“你生得这样好看,是父皇为我寻的夫君吗?”浓密的双睫上水珠滚落,泛红的眼尾看上去显得楚楚可怜。
宣瑾瑜刚要挣脱,姜婉卿的双手却环住他的侧腰,紧紧地拥着他,“我知晓你定是父皇为我挑选的夫君,我……很喜欢。”
少女的声音娇媚,带着几分羞怯,因欢喜,尾音上扬,透着欢快。
宣瑾瑜的脸色骤变,因猝不及防地被姜婉卿抱住,脸色瞬间阴沉至极,他用力地掰开姜婉卿的手腕,挣脱了她,连连往后退了几步,远远地避开了她,急忙整理被弄乱的衣袍,唯恐避之不及,极不耐烦地道:“你又在耍什么花样?”
姜婉卿被他猛地一推,跌坐在雪地里,本就凌乱的头发上沾了一头雪,她揉了揉摔得发痛的额角,委屈得红了眼。
她赶紧从地上爬起来,追到宣瑾瑜的身后,“我们在宫宴上见过的,你不记得了吗?既然你救了我,我也中意你,你同我去见父皇,我会让父皇为我们赐婚。”
宣瑾瑜甩开她的触碰,两道长眉紧拧在一起,“你是脑子突然坏掉了吗?”
等等,宫宴之上。
宣瑾瑜忽而想起了他三年前扮成富商暗地造访齐国,后结识了齐太子,受他相邀出席宫中宴会,曾在公主十五岁生辰宴会上之上与姜婉卿有过一面之缘。
那时齐王邀请全城的世家子弟为姜婉卿庆祝生辰,那时的她还是天真烂漫的小女儿情态,听到齐王说要在这些王公贵族中为她选驸马,她羞怯地用团扇遮住红透的脸颊,小小的耳垂也微微泛着粉红,她娇羞地躲在了齐王后身后,同王后撒娇,“母后,女儿不嫁,女儿要永远陪着父皇母后,永远陪着哥哥。”
齐王只娶了一位王后,子嗣单薄,只有一子一女,齐太子姜清歌和朝华公主姜婉卿。
宣瑾瑜抿着盏中的酒,看着他们父慈子孝,兄妹情深,一家人其乐融融,他竟觉得眼底泛酸。
生在帝王家,他们竟似寻常夫妻那般恩爱,父慈子孝,兄妹情深。
这种简单的幸福他从不曾有过,这种一家人和睦相处的温馨氛围,在他二十多年的人生也从不曾体会过。
宫宴上的那双含笑眼眸与眼前之人重合,他低头看了一眼被她攥在手里的袖袍,冷声道:“你今年几岁了?”
姜婉卿抱臂打了个寒颤,笑道:“你难道忘了吗?昨夜是本宫十五岁的生辰,过完年,我就可以单独立府成婚了。昨晚,父皇母后和太子哥哥都来为本宫庆生。城中放了一整夜的烟花,我还和哥哥一起放了灯,哥哥还说要让全城的百姓都能见证小公主十五岁生辰,还说要君民同乐。父皇说他的小公主生而带着异香,是齐国的福星,能让齐国千秋万代,能让百姓安居乐业,岁岁年年!”
姜婉卿说话时眉眼含笑,似沉浸在幸福之中,目光流转之间,明亮的眼眸中像是有万千星光闪烁,绽出点点流光,她欣喜得握住了宣瑾瑜的手,抬头看向夜空。
几片雪花打着旋儿落下,雪花落在她的额间,贴在她的鬓边,她的肌肤竟然比落雪还白了几分。
宣瑾瑜两道眉依然微蹙,抿着的唇微张,“你当真不记得了?”
“记得什么?”那如弯月的眼眸凝望着他。
“没什么。”他挣脱了被她握着的手。手负于身后,转身朝自己的营帐走去,“回去吧。”
姜婉卿觉得他很奇怪,方才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却像是压抑着什么,他却什么都不说。
她跟在他的身后追了上去,“你等等我,你还没告诉我,你到底叫什么名字?”
“阿嚏!好冷啊!”姜婉卿抱臂打了个寒颤,她身上那的衣裳已经湿透,外头天寒地冻,吹了风,如何能熬的住,顿觉头重脚轻,身上时冷时热。
见宣瑾瑜仍未停下,她小跑追在他的身后,从身后抱住了他,虚弱地说:“你还没告诉我你到底叫什么?我该唤你什么?我唤你郎君,可好?”
宣瑾瑜冷声道:“你放手。”
“我觉得好冷……但你身上暖和。我想离你近些。”姜婉卿非但没放手,竟直接倒在他的身上,红红的脸颊紧紧地贴在他的背后。
宣瑾瑜一怔,内心涌起一阵厌烦,他最讨厌女子接近触碰,方才姜婉卿对他又是言语冒犯,又是动手动脚,他此刻心情已经糟糕烦闷到了极点,他双手握拳,带着怒意,“孤警告你,不许碰孤,再不许靠近孤一寸之地。”
他用力地掰开姜婉卿的手指,想要挣脱她的触碰,可她却直直地倒了下去,
“你……”只见她脸颊冻得苍白,嘴唇冻得发紫,已经晕了过去。
宣瑾瑜只得吩咐刘焯将姜婉卿送回营帐,仍然唤玉簌在跟前伺候,侍奉汤药。
宣瑾瑜则回到营帐中,脸上没了好脸色。见太子心情不好,面色铁青,刘氏兄弟知他从不许宫女靠近服侍,方才齐国公主对殿下动手动脚,定是触犯了太子禁忌,惹得他心生厌烦。
刘焯不敢进去触了眉头,惹来太子的责罚,正在和自己兄弟争论,到底该谁进去伺候。
里头传来了一道阴沉冷淡的声音:“都给孤滚进来。”
刘焯低头骂了几句自家兄弟无用,赶紧端着水盆进去。
宣瑾瑜反复净手数次,阴沉着脸,问道:“那面湖可有动静?”
刘焯赶紧跪在宣瑾瑜的面前,“是属下无能,无法救出郝大人,凤凰山一带连日大雪的霜冻天气,湖面冰凉刺骨,这个时节坠湖……郝大人这么久都没出来,只怕也已经凶多吉少了。”
已经过去两个时辰了,冰湖冰冷刺骨,即便是习武之身也熬不住。
宣瑾瑜只是看了一眼刘焯,刘焯吓得赶紧闭嘴,太子自小不苟言笑,性子也冷,又是嫡出,早早地被册封太子,从小被教导一言一行皆不可行差踏错,尤其是卫皇后,对他极为严苛,事事都要做到最好。
太子才华出众,骑马射箭也是拔尖,善谋略,可谓是样样顶尖,只不过他自小带着储君的威仪,便是一个眼神,也令人心生畏惧,刘焯心里紧张,又唯恐说错了话惹恼了太子,已是满头冷汗。
“是属下失言,郝大人武艺高强,必定不会有事。”刘焯低着头,再不敢直视宣瑾瑜。
刘炎却道:“属下这就带人去寻郝大人,兄长一向嘴笨说错了话,还请殿下恕罪。”
宣瑾瑜用手巾反复擦拭双手,“罢了,你们都退下吧。多派些人手加强夜间巡逻,明日天亮,再问附近的村民借几只渔船,找几个识水性的,沿着下游去寻寻郝昭。”
“属下领命。”刘氏兄弟齐声道。
“还有一件事,传令下去,不可在她面前议论齐皇宫的事,若有违背,绝不轻饶。还有你去当地请个郎中为她瞧瞧,什么人都不要透露。”
宣瑾瑜从一旁的书架上取下那本《齐国地理志》,翻到凤凰山的那一带的地形,那著书的人应该是个喜欢游历山水的人,竟如此详细地将周围的地形描绘得如此细致,就连几处极隐蔽的小道也一一记载。
凤凰山这一带,一面是陡峭的山峰,另一面是冷得结冰的湖泊,若是有人来袭,得提前安排了退路。
这雪怕是还要下几日,不能走山路,便只能从那条河过去,出了凤凰山,便是魏国边境,顺利进入幽州地界。
但愿是他多虑了。
他的手指摩挲着书页,目光却看向帐篷外结冰的湖面。
父皇只给了半月时间,让他将齐国的珍宝和齐国公主带回去。
而那位齐国公主,她竟失忆了?
确切说她只有部分记忆,最近这三年发生的事,她竟然全忘了。忘了齐国已灭亡,忘了皇宫被屠。
“让那郎中为她瞧过再来见孤,孤有话要问。”
他倒要看看她究竟是真失忆还是装失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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