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根没有油的水煮青菜,配上两碗白粥,让吃惯了山珍海味的萧麒味同嚼蜡。
他将嘴里还没吞下的青菜吐在桌子上,放下筷子,再也不想看那桌子上几碟连吃的都称不上的东西。
窗户旁传来书页翻动的声音。萧麒讥笑,这和尚自打傍晚回来,就一直坐在窗边看书看到现在,一句话都没跟他说过,都不知道是真的看入神了还是故意不和他说话。
萧麒自小身边就不缺别人侍奉,理所当然地以为问全是在跟他玩欲擒故纵的把戏。
罢了,这和尚看起来倒是别有一番风味,自己顺着他一下也未尝不可。
“问全师父,你坐这看书都看了几个时辰了,怎么不回自己的房间去?”
这话乍一听没什么意思,可就是配上萧麒别有深意的眼神就令人遐想了。
可惜的是,他这番动作却没观众。问全只是专心的看着手里的书,连一丝余光都没分给他。
萧麒何曾受过这般怠慢,恼羞成怒,刚起杀心,却又被色心给挡了回去。
他皮笑肉不笑,走过去直接蛮横地将问全手里的书拽了过来,随手翻了两下,然后颇感无聊地把它丢在脚边。
“这个好像是军书,你一个和尚看了有什么用?”
问全微微弯下腰,将他丢掉的书捡了回来,轻轻拍掉上面的灰尘,又翻回到刚刚没看完的地方。
“这只是贫僧的一个喜好,倒不管看了有用或是没用。”
“哦?”萧麒起了戏谑的心思,“不妨本宫请教问全师父几个问题,看看师父能否回答。”
问全把书放到一旁,抬头看他,“施主请说。”
禅房里的光一直亮到了一更。
萧麒看着问全的目光从一开始的略有兴致到现在的不明,但总归能从里面觉察出几分审视的意味。
“看来问全师父看的书确实十分有用,不知能否改日借本宫也看一看?”
“当然,施主不必如此客气。”
问全望向从窗户透进来洒在床上的月光,“夜深了,施主不如先行歇下吧,贫僧也不叨扰了。”
他说完也不等萧麒回答,自顾自将书收起来,把桌子上的吃剩的饭菜端了出去,倒是什么意见也没提就走了。
这人来这里不会就是等自己吃完饭吧。萧麒的嘴角勾起一抹冷漠的弧度。
他屈起手指在桌子上轻轻扣了两下,“去查一查。”
不知从哪里传来了一声“是”,然后又重回归了平静。
而另一旁说着夜已深该睡下的问全,自己却并没有回到禅房当中,而是往小山寺最靠里的房间走了过去。
除了萧麒所在的位置,这里就是现在唯一还没熄灯的房间了。
问全的脚步刚抵达房门前,就听见房间里传来住持沧桑的嗓音和规律的敲打木鱼的声音。
“问全,进来吧。”
住持穿着红褐色的袈裟盘坐在蒲团上,敲打着木鱼,嘴里不断地默念着佛经。
问全跪到他身旁,对佛祖叩拜三下,又转身跪拜住持。
木鱼声戛然而止,一声悠长的叹息在禅房里淡淡回荡。
“起来吧。十年之前,老衲依稀记得应当也是今日。那个时候你跟着我回来,我就知道有一天你早晚是要走的。我也早跟你说过了,如果要走从心便是,就不必再来道别了。”
问全一直跪着,待他说完才道:“十年来,问全多得住持师父和师兄们的照顾,才得以重获新生。待诸事完毕之日,问全必定归来此地……”
“出家人不打诳语。你且问问自己的心,是想留在哪里?”
问全一愣,静默片刻,张口欲言。住持却早已抬起手,挥了两下,示意他出去。
多日后,萧麒与问全下棋。
不过半柱香的时间萧麒就已然节节败退,丝毫不占上风。
棋盘上的帅被围得严丝合缝,几乎无处可逃,只能坐以待毙,输得十分憋屈。
萧麒不耐烦地把手里的棋子一砸,将原本的棋局砸得散乱。那棋子落到棋盘上又弹了上来,咕噜咕噜,不知道滚到了哪个角落里去,看不见了踪影。
“是本宫输了。”转眼他又是一副笑眯眯的样子。
“多谢施主手下留情。”问全谦让。
萧麒端起旁边的茶杯喝了一口,嫌弃地又吐了回去。
“问全师父可知道,这天底下下棋最好的人在哪里?”
问全看着他淡笑不语,倒像是在思考。
过了片刻,他才道:“施主,这倒是贫僧孤陋寡闻了。”
萧麒冷冷地吐出两个字:“萧禄。”
问全将棋子整理好的动作只是略微停顿了几秒,然后又若无其事地继续。
“原来是当今圣上。贫僧确实曾听闻皇上的棋艺天下无人能比。如此说来,这天底下棋艺最高的人,答案当属在皇城中。”
他这句话不假。萧禄此人虽然心思狭窄、疑心重,登上皇位十年来也没有什么政绩,但是他的棋艺确实十分高超,这是当年萧璒曾亲口夸赞过的。
只是也不知道萧禄这几年在下棋的时候,可曾有一丝一毫回想起当年对弈的皇兄。问全无言将棋子摆好,放回棋盒中。
萧麒一直在默默关注他的举动,见他无明显的反应,感觉像一拳打在了棉花上,说不上来的烦闷。
“问全师父听到本宫说出当今圣上的名字,就没有什么想法吗?”他试探。
问全浅笑,“不知施主是想要贫僧有什么样的想法?”
他拂袖将掉落在棋盘上的花瓣扫去。
“圣上棋艺虽高,贫僧也有所向往,但其中云泥之别,岂是贫僧可以置喙的。”问全摇摇头,起身想要离开。
萧麒比他先一步站起来,走到他身前挡住了去路。那种盛气凌人的姿势,让问全忍不住微微蹙眉。
“问全师父,事到如今,本宫也就与你摊牌了,本宫就是当今太子萧麒。你救了本宫,本宫自然是要回报于你的。明日本宫就要启程回京,你就和本宫一起回去面见父皇,父皇定会重重嘉赏于你。”
他睥睨地看着他,料定了问全一定会答应一样。,看着他的眼神中除了其他杂念以外,还夹杂着一丝不容拒绝和势在必得。
昨夜,他询问问全关于当今权势牵连、内忧外患等都,问全对答如流,甚至别有一番自己的见解。
萧麒即使再与萧禄对抗,终究也是站在皇家这一边的,怎么会同意让这样的人才流失在外,更何况他对这个人才还有别的心思。
况且,和尚的身份除了能够让萧禄更加不容拒绝之外,萧麒还能借此做做文章,膈应一下萧禄,可谓是一石多鸟,萧麒自然不会放过问全。
但问全的回答却让萧麒不悦,“原来竟是太子殿下,贫僧自己近日来多有失礼,还请殿下勿怪。只是奖赏贫僧实在是得之有愧,那日救下殿下只不过是机缘巧合,这几日与殿下交谈中,贫僧也学习到了不少新的东西,也算是殿下口中的嘉赏了。明日定下回京,贫僧定会向佛祖祈求保佑殿下之后万事顺意。”
萧麒还从没被别人拒绝过,更何况还是一连几天被拒绝了这么多次。他维持在脸上的假笑也挂不住了,脸色跟锅底一样黑。
问全站在那里,一副淡然于世俗之外的模样。萧麒却只想把他这层表衣给撕破,眼底恶毒的阴翳几乎要溢出来。
问全拿起棋盒,“太子殿下若是没有别的事情,贫僧得先去做午课了。”
说着,问全向萧麒微微行了一礼,转身想要离开。
萧麒的脸上浮现恶鬼般的笑容。刹那间,从空中落下了许一道道黑影,围成了一个圈,将问全和萧麒包在其中。
问全不惊不忙,停下脚步,“太子殿子这是何意?”
萧麒坐下,将手搭在棋盘上,俨然一副天下独尊模样。
“和尚,本宫刚刚可不是在跟你商量。京城,你是不去也得去。”
“倒是不知太子殿下为何执意想让贫僧前往京城?”
他清明的眼睛看过来,仿佛将萧麒内心所有的肮脏东西都看穿了一样。萧麒猛地将棋盘掀翻在地。
“本宫想要做什么就做什么,天底下还没有人敢管。和尚,今日你若不答应,那明年的今日,可就是你那些师兄们的忌日。”他阴冷地说。
“太子殿下为何如此执着?贫僧只是想做一个和尚。”
“本宫会让你成为天底下最尊贵的和尚。”
问全垂下眼睛去看地上飘落的花瓣,掩饰自己眼底一闪而过的嘲讽和厌恶。
“阿弥陀佛。太子殿下盛情难却,那贫僧也只好应下。只是贫僧还有一个请求,不知殿下能否答应?”
萧麒自以为他是欲擒故纵,不然为何会如此迅速就服从。他心情大好,大手一挥,“但说无妨。”
问全露出一抹笑容,“贫僧想要独自前往京城,到了京城之后再与殿下汇合。”
萧麒脸色一变,却又听问全继续说:”贫僧自幼在这山寺长大,还未见过外面世界。想来殿下时间较赶,倒不如让贫僧自己一人慢慢走走看看,也省得到了京城没见过世面,丢了殿下的脸。”
如此说来,像极了问全已经成了萧麒手下的人一样。他先服了软,萧麒也不为难他,于是就这么定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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