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的江南,空气里飘浮着栀子花的甜香。运河边的柳枝低垂,轻拂过往来画舫的檐角。满夏从金银铺子里出来,脚尖轻快穿过熙攘的街市。
“斯年,快看桥那边。”他突然拽住旁边人的手指,腕间的赤金镯贴在两人肌肤间。
许斯年顺着他眼神的方向望去,就见那石拱桥下,一位戴着珍珠头面的女子正执一柄素绢团扇,那扇面上点绣着蝶恋花与珍珠,丝扇在阳光下泛着温润稀碎的光。
“这是我在这条路上看到的第三把咱家的扇子了。”满夏眼睛里充满欢快,“还是这把最好看,你看那扇柄上缠的蝶恋花纹路,多精巧。”
站这么老远,许斯年就是眼神再好,也看不清那扇柄具体是何样式的。只见满夏双手抱胸,嘴角扬起得意的弧度:“不久耿家管事一口气订了二十把,就指定要这个款的,他家小姐要拿这个做端午节礼送到相交府上。"
桥下的女子似乎是在等谁,团扇轻摇,露出扇骨末端系着的杏色流苏,不远处来了一顶青色小轿,随行的丫鬟说了些什么,惹得那小姐掩扇轻笑,上了轿子匆匆离去。
“你呀!”满夏轻捶他手臂,面露不满,“哪有这样盯着人家姑娘看的。”
“我这是瞧着那姑娘来头不小,多留意了下。”许斯年顺手将手臂上的人摘了下来,熟练顺毛,“走,带你去吃好吃的。”
“不是说有好戏看?”
“时辰还早,吃饱了再去。”
日头渐高,河面碎金般的阳光晃得人眼花。转过两条巷子,忽有凉风送来阵阵清香。临水而建的小食肆前,竹帘半卷,露出里头擦得发亮的木桌。
“就是这儿了。”许斯年笑着带人上前,“闻到没有?莼菜羹的香气。”
掀帘入内,水汽裹着食物的芬芳扑面而来。食肆不大,打理得却很雅致,墙角陶缸里养着几枝新采的荷花,柜台上的青瓷盘堆成小山的莲蓬。
跑堂的是个扎蓝头巾的少女,正往各桌送凉饮子,见到有人进门,连忙招呼道:“两位客官里边请!要吃点什么?小店有今早才捞的太湖白虾,配上店里的梅子露最是爽口。”
许斯年选了张靠窗的八仙桌。窗外就是潺潺流水,偶尔有卖菱角的小船划过,橹声欸乃。他利落地点了菜:“白虾要醉的,再来份荷叶粉蒸肉、莼菜银鱼羹、甜藕,配两碗绿豆粥。”
等菜的间隙,满夏借着旁边无人,小声催问今儿到底有什么好戏看,许斯年笑而不答,急得满夏不停乱猜。
正说着,蓝头巾少女端着黑漆托盘过来,最先上的是小青花盏盛的醉虾,琥珀色的梅子露里浸泡着晶莹剔透的虾肉,点缀着嫩黄的姜芽。
许斯年洗过手,剥开虾放入满夏面前的碟子里,醉过虾肉呈现出半透明的质感。
“快尝尝,喜不喜欢?”
虾肉入口,先是梅子露的清甜,继而酒香在舌尖绽放,最后回味出虾肉本身的鲜甜。满夏满足地眯起眼,像只晒饱太阳的小狮子。
许斯年知道了,这是喜欢吃,他腾出手,给人又剥了好几只,堆在满夏面前的碟子里。满夏尝了几个,便不要他动手了。
粉蒸肉用新鲜荷叶包裹,解开时热气混着荷香蒸腾而起。五花肉切成薄片,裹着金黄的米粉,底下垫着当季的嫩藕片,夹起来肉片颤巍巍的,肥瘦相间处如同琥珀纹路。许斯年尝过后,米粉里面好似还掺着干桂花。
问了上菜的蓝头巾姑娘,确实是用了去年存的干桂花,和着新米一起磨的粉,许斯年暗道这路边小食肆竟也这般雅致。
满夏倒是吃得欢快,他自有一副天真在。
莼菜羹盛在葵口碗里,银鱼如缕缕云丝漂浮在碧绿的羹汤中。莼菜滑溜溜的,带着湖水的清气,这口倒是合上了许斯年的胃口,时鲜难得。
食肆门帘忽然被掀开,七八个着天青色襕衫的书院学子鱼贯而入。他们腰间玉佩叮咚,口中谈论着新得的碑帖。
“应该是县学的学生。”满夏小声说道,他注意到许斯年的目光在那群学子身上停留了片刻。
学子们同样要了临河的雅座,点了一壶明前碧螺春,几样茶点。其中一人展开随身携带的棋枰,很快响起清脆的落子声,倒是不像来吃饭的。
“你想不想也去读书?”满夏突然凑过去小声问,“如今家里银钱也不紧张,你又那么聪明,要是……”
许斯年笑着看向满夏,“夏哥儿喜欢读书人?”
“也不是。”满夏摇头,觉得许斯年问这话好像哪里不对,“你喜欢读书就去读呀,反正我都喜欢你。”
许斯年被小哥儿的直球击中了,脸上的笑再也止不住,他顺手将满夏鬓角散落的发丝别到耳后,温声道:“我想着咱们成亲后,要不要在城里盘间铺子下来。”
“啊!咱们扇摊要开铺子了。”
“我不是为了卖扇子。”许斯年摇头,将甜藕送到满夏唇边,“是谁老想在城里开铺子赚大钱?”
他指向窗外某个方向:“就那家要转让的绸缎庄,后头带个小院,正好……”
话说到一半突然停住,满夏握住他的手,嘴里的甜藕还没嚼下去,含糊开口道:“是我是我,可我还没想好做什么生意……”
河风穿堂而过,带着水汽的清凉,吹得学子们案上的书页哗哗作响,也吹散了食肆里蒸腾的热气。满夏心想,他也爱惨了许斯年。
“不要紧,慢慢想,先要……”
成亲。
满夏看懂了他的口型,他急地端起冰镇绿豆粥喝了一大口,喉结随着吞咽的动作上下滚动。
啊……这相公什么都好,就是太黏人了,怎么什么事情都在外面说呀,他小哥儿也是要脸的。
吃过饭,出了食肆有些路,满夏摸着自己平平的肚子,小声点评道:“菜不多,价格不便宜,偶尔出来尝个新鲜还行。”
“想来是店里顾客有不少学子,特意为之。”
“那也是,粉蒸肉里头都夹着干桂花粉,用的全是这个瓷那个瓷的,菜量虽然少,但风雅和味道都有,不算太差。”
两人慢悠悠说着话,路边传来卖花女的吆喝。
“栀子花——白兰花——”
洁白的栀子用细线串成手环,香气浓郁,许斯年摸出几个铜钱买了两串,放到满夏挂在身侧的荷包里,香味反而更加宜人。
穿过三条蜿蜒的小巷,两人最后停在一处爬满紫藤的灰砖院墙前。
“这是哪儿?就站这里看好戏吗?”
小许竖起食指抵在唇上,眼角弯成狡黠的弧度。只见他轻车熟路地推开一扇木门,门轴发出老迈的“吱呀”声,牵着小夏穿过杂草丛生的前院。
“家里主人不在,咱们借他家窗户用用。放心,我使了银子的。”
满夏还想追问,却被许斯年一把拉到窗边。这扇木窗正对着巷子对面一座粉墙黛瓦的宅子,一进小巧别致院落,门楣上挂着满夏不认识的匾额。
院里晒着衣服,像是女人住的。
“这不好吧!看女人屋——”
“嘘!”许斯年突然捂住满夏的嘴,就见对面宅院门“吱嘎”一声开了条缝,一个穿湖蓝色长衫的青年男子闪身而入。那人头戴方巾,腰间玉佩在转身时撞在门框上,发出慌乱的脆响。
“是城东苏家杂货铺的少爷。”许斯年贴着满夏耳边说,热气拂过他耳垂,“请程媒婆上门说要娶你的那个。”
满夏瞪大眼睛,透过对面支起的纱窗,隐约可见那蓝衫男子与一个云鬓斜挽的年轻女子相拥,女子穿着杏红对襟衫子,雪白的手腕从宽大的袖口滑出,像两截新藕般搭在男子肩上。
这么凶猛吗?眼见两人抱着要啃上了,满夏连忙转开了头,嘴里骂道:“这污糟事还花钱请我来看,你钱多了烧得慌呀……”
满夏气得小声喘气,好端端看这个做什么,坏眼睛,他正想开口和许斯年说走,就听到巷口传来杂沓的脚步声。
他好奇地去看,就见五个膀大腰圆的汉子簇拥着个穿绛紫团花缎袍的中年男人疾步而来。那男人蓄着修剪整齐的胡须,拇指上戴着个翠玉扳指,此刻正铁青着脸,腮帮子咬出两道棱。
“你瞧。”许斯年扶着满夏的肩膀,指点他看,“是酒坊的吴老板。”
满夏还没反应过来,对面宅院里已经炸开了锅,先是瓷器摔碎的声响,后是女子尖利的哭喊。
门被猛地被里面打开,蓝衫男子半个身子探出来,方巾早不知丢哪儿去了,发髻被抓得散乱。
“好热闹!”满夏捏着拳头小声起哄。
那苏有德最终是没跑成,被两个壮汉像拎小鸡似的拖了回去,门没关上,吴老板的咆哮声传到巷子里:“好你个苏有德!动土动到太岁头上!”
苏有德被压在地上,一个壮汉揪着他头发迫使他抬头,另一个抡着木棍就站在他身后。吴老板咆哮着,每说一个字就戳一下苏有德的额头。
“老子二十两银子一个月养着她,倒让你这黄口小儿捡了便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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