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的电视台远不如几年前那么风光。
电视机作为一个时代巅峰的产物，如今已经被智能手机和各种视频APP替代得差不多了。
以前是电视台有剧、有综艺，资本追着他们投广告提高自己的知名度，现在攻守易势，再好的节目也很难求到高昂的赞助。
所以当得知鼎封集团现任董事长亲临星城卫视的时候，王副台长亲自到门口迎接，脸上堆满了笑容把人请进门，心里还犯嘀咕，不是说封总病入膏肓了吗？怎么看着除了走路有点慢之外，精神头还挺好的呢？这身量这气度，真是比他见过的明星都好太多了，啧啧，真不愧是大家族养出来的天之骄子。
身材颀长挺拔的封鸣岐拄着一根长约1米的黑檀木古董手杖，纯银德比式手柄雕刻着典雅大气的柏叶和盾牌。
他每一步都走得很慢但却很稳，手杖不仅没有削弱他的气势，更凸显他沉稳优雅的绅士气度，让人不敢轻看了他。
封鸣岐的双腿虽然出了问题，却并不是完全不能走路，只是他知道什么时候应该示弱，什么时候应该拿出气势来。
像昨天面对叶家人，展示自己的弱点是为了让对方知难而退，而今天他代表的是鼎封集团，就算再难，他也会一步步走得坚定如磐石。
“封总请先在贵宾室休息一会儿，招商会开始的时候我遣人来通知您。”
封鸣岐点头致谢：“多谢，王副台长有事就先去忙吧。”
“诶，好好。”王副台长想了想说，“今天正好是我们台王牌综艺‘星期六tonight’的录制日，就在下面那层楼，如果封总有兴趣可以用这张贵宾卡进入现场。”
封鸣岐没有去接，而是伸手扯了扯外套，他不习惯从别人手上接东西。
文晟立刻接过来笑道：“多谢招待。”
王副台长并没有觉得有什么，有钱人多少有点怪癖。
“那行，那封总待会儿见了。”
“好。”
没有了外人，也不需要再强撑。
手杖支点偏移的那一刻，封鸣岐有些狼狈地摔坐在了沙发上。
文晟手扔了手上的贵宾卡连忙赶过来想扶，却被封鸣岐用手势制止了。
“没事。”
封鸣岐捶了捶膝盖，酸胀感在放松之后反噬上来，至膝盖以下渐渐没了知觉。
“距离招商会开始还有多久？”
文晟确认了一下时间：“大概半个小时。”
足够了。
肢体麻痹症状还没有一次超过20分钟还没有缓解的。
封鸣岐靠坐在沙发上，人却没有闲下来休息，拿出平板继续工作，也正好转移一下自己的注意力，让他可以暂时忘记身体的不便。
何况坐在这个位置上，必然是不可能是单线工作，哪怕出差在外，其他工作也需要同步推进。
文晟也习惯了封鸣岐的这种工作节奏，拿出电脑开始给他汇报各项工作进度。
“呜呜呜……”
“我好累啊……”
“呜呜呜好想离开这里呜呜呜……”
女子凄凄惨惨的哭声穿透墙壁，如魔音贯耳直接钻进了封鸣岐的耳朵里，吵得他几乎无法集中精力。
文晟见封鸣岐皱眉，以为是他身体出了问题，连忙问道：“封总，需要叫医生吗？”
原来文晟听不见。
封鸣岐意识到这个问题的时候，便知道这哭声不是“人”能发出来的。
“不用。”
封鸣岐关掉平板：“我休息十分钟。”
“是。”
封鸣岐闭上眼假寐的的同时不动声色地拨下手腕上的黑色珠串。
与孱弱的肉身比起来，封鸣岐的灵魂强大到整个房间都装不下，他不得不收敛了周身灵光，才能做到不打草惊蛇。
封鸣岐能感应到发出声音的魂灵并不是恶鬼，也不在他的职责范围内，甚至他都没有被北渊召唤，只是这个哭声太凄惨，哭得他有些心烦。
也可能是因为他的道心本就乱了。
长期被困于残破的身体，连行走都逐渐变得艰难，哪怕他面上表现得再平静，即将失去自由和身体自主能力的恐惧、无措、不安还是深入了他的灵魂。
以至于他迫切想依靠着行动自如的魂体找回一些对自我的掌控权。
封鸣岐甚至离谱地想，比起当人当总裁当老板当人人羡慕的人上人，或许他更适合当个鬼差吧。
离魂一层层穿墙而过四处追寻。
凄厉的哭声却渐渐微弱，从低吟啜泣乍然停歇，侧耳倾听变寻不着，四周寂静无声。
不对劲。
封鸣岐奋力抓住了最后一缕即将消弭的尾音，来到了楼下的卫生间门口。
不确定具体位置，但从亡者的哭声来判断，大概率是女厕所吧……
这就有点尴尬了。
虽然他现在是离魂状态，凡人根本看不见，但要让他就这样直接闯进女厕所里，这种流氓事他也干不出来。
“咔嗒——”
隔壁男厕的门忽然从里被人打开。
若不是封鸣岐比那人高出大半个头，这一瞬间就直接亲上了。
封鸣岐还来不及退开，心就被惊喜装满了。
是他？
·
摩耶觉得把他困在叶诺身上最大的目的就是想要锻炼他的忍耐度。
录个节目，说好的两点彩排，三点正式录制，结果等人就等到了两点半，匆匆彩排了一遍之后就要准备正式录制。
结果又说来了大领导还是大金主，让他们多等一会儿。
等来等去，摩耶的耐心都被消磨完了。
上千上万年了，还没人敢让他这么空等。
没有时间观念的人都应该被关起来数米粒。
偏偏那个迟到的苏唯安仗着自己人气是在场嘉宾里最高的居然还看人下菜，对着主持人和其他明星就装乖道歉，对着他和陈言澈就含沙射影，说什么没想到选秀综艺之后还能再见面，甚至还暗讽他们有手段会炒作博眼球。
那一瞬间摩耶是真的想撂挑子走人。
但是一想到卡里所剩无几的余额和无家可归的窘境，摩耶深呼吸了八次才堪堪忍了下来。
等着吧，等他哪天能脱身了，第一件事就是飞上去找那群老家伙们算账！
偏偏这时候还有不知道从哪儿来的女鬼哭得让人心烦，仗着凡人听不见就哭得天崩了一样，像是受了什么天大的委屈。
谁还能委屈得过他？
自由自在的阎王被困在这个风大一点就要被吹跑的虚弱身体里，要钱没钱要权没权，还得为了几斗米折腰。
真是越想越气！
摩耶一怒之下，直接找过来准备揍鬼。
只是没想到这鬼比他想象中还要弱。
二十来岁的女孩缩在角落里装蘑菇，把厚如瓶底的黑框眼镜都哭花了，手里抱着一包抽纸，纸团扔了一递，险些把自己埋起来了，以至于都没注意到自己是怎么被摩耶一把从剪辑室召唤到了厕所隔间。
“嗝。”
女孩看着眼前漂亮得惊人的摩耶，一时间竟然忘了哭，只是死了之后哭得太久，还有些调整不过来，一边飙泪一边抽噎：“你是娱乐圈新人吗？嗝！我以前怎么没见过你呢？你叫什么名字？嗝！有粉丝团了吗？超话叫什么，我加个关注。”
摩耶满头黑线：“现在是关心这个的时候吗？”
追星女的爱真是永无止尽，死了都不忘追寻新墙头。
“对哦，那你……为什么能看到我！”
女孩瞬间退到墙边，试图用抽纸抵御。
“你是人是鬼还是大仙呜呜呜别杀我，我没害过人呜呜呜呜我只是走不了……”
摩耶的耐心已经所剩无几，如果对方真是恶灵他一个响指就带走了，偏偏这个路煞[注]虽有执念却并没有作恶，于公于私他都不能一抹了之。
“叫什么名字？”
“嗝，丁，丁晓畅。”
灵犀微动间，摩耶已经调出了她的命薄。
丁晓畅，女，阳寿27年又5月……死因概述：星城卫视综艺的剪辑后期，加班过劳猝死。
摩耶：“……”
这死法，确实是该有怨念。
“起来吧，送你去投胎。”
死魂被困凡间，时间久了就成了孤魂野鬼，无法|轮回转世。
丁晓畅瞪大了眼睛，愣了半响指着自己问：“你都不好奇我是怎么死的吗？”
“不好奇。”
摩耶耐心不多，也不想听什么“死前的故事”，轮回台上各个都说自己心有不甘，比她还死得冤枉得不计其数。
摩耶的早就已经心如止水，不为所动。
“不行不行，我一定得说，不说我没法安心上路！”
丁晓畅不敢拉拽摩耶，只能张开手臂拦住他的去路。
摩耶挑眉。
小姑娘，知道上一个敢这么拦我的人，坟头草已经死了几茬了吗？
丁晓畅不知道，她只知道自己满腹委屈。
“今天的特邀嘉宾主持毕圣杰五年前被爆睡粉还脚踏好几条船，还给友人传播交往过的女生裸|照！
消息传开的时候距离他参与录制的综艺播出都不到10个小时了，我就是熬夜剪辑打码才猝死的！
没想到五年过去了，他居然还能演戏！而且还靠着粉丝洗白了自己，现在还红到能上我们台的王牌综艺！
那我熬夜拼命又算什么呜呜呜呜……”
摩耶在脑子里过了一遍毕圣杰的命薄，恶心得直撇嘴，随便又添了几笔，但面上却是不显，事不关己样抄着手问丁晓畅：“那你想我怎么做？”
丁晓畅张了张嘴，最后还是闭上了。
她想要揭发毕圣杰的丑恶旧事，她想要这个人渣退出娱乐圈，她还想为那几个受了委屈还被无脑粉丝追着骂的女生讨一个公道。
但这都跟眼前这个干净漂亮的男孩子没关系。
如今的毕圣杰在娱乐圈有粉丝有地位，绝对不是任何一个新人可以随意抗衡的。
纵然不甘心，丁晓畅也不愿意牵连别人。
“算了，你快回去录节目吧。”
丁晓畅重新把扔出去的纸巾捡回来，抽出一张擤了擤鼻涕：“我不去投胎，我待在剪辑室肯定还有机会再见到他，我一定要看到他遭报应！”
“为了个人渣不值得吧？”
摩耶不懂。
为什么人死之后总是放不下执念，甚至还为了不相干的人和事赔上自己的命运？
等过了奈何桥、喝了孟婆汤、上了轮回台，前尘旧事一笔勾销，谁还记得谁是谁？
“无所谓了。”
丁晓畅的怨念再度叠加，整个魂魄的浑浊度又增加了几分。
“反正我也没有家人也没有朋友，去哪儿都一样。”
摩耶沉默了好一会儿，说：“那就去录制现场看看吧。”
“去现场？”丁晓畅摇头，“我走不出去剪辑室的……”
“擦掉眼泪，看看清楚。”摩耶推开了卫生间隔间的门，“你以为你现在在哪儿？”
“嘎？”
丁晓畅狐疑地跟在摩耶身后探出头，恰好看见一个男生正对着小便池准备拉裤链。
“啊啊啊啊啊！”
丁晓畅尖叫着咻地一下钻进了墙里。
“要死了要死了，纯情追星女恐现实三次元男人你懂不懂啊啊啊！”
“……”
我说这是意外你信吗？
摩耶来不及解释，丁晓畅已经消失不见了。
算了，等到了录制现场再把她召过来吧。
摩耶装模作样洗了个手，走到门边用力一拉。
其实那一秒他已经感觉到了不对，但迈出去的腿来不及收回，直接和门外的人，哦不，魂撞了个满怀。
又是他？
这么巧？
那一瞬间，封鸣岐甚至都忘了自己是离魂状态，下意识想要跟对方打招呼。
手都抬起来了才想起对方根本看不见自己，原本欢欣雀跃的心落了空。
世人不管死还是活，在摩耶眼里都是没有太大区别，不过是魂体状态差异罢了。
光鲜亮丽的富人可能内心阴暗；衣衫褴褛的乞丐也可能拥有美丽心灵……普通人给人下定义是看衣着看打扮看行为动作，摩耶直接看灵魂，看他的每一世。
不管是什么人，在摩耶眼里都像是裸|奔一样，毫无伪装可能。
除了眼前这个面具……离魂。
这是他们第二次见面。
摩耶记得上一次这人是以离魂的状态在现世现身，毕竟当时除了早已经失去意识的赵望助理还有被他解决的赵望本人之外，现场就只有看起来不谙世事的他和看起来就很好骗的陈言澈。
所以这人选择了伪造身份让他们相信赵望是以诈骗的罪名被举报被抓捕。
但现在电视台人来人往，这人不方便现身，或者说……他的真实身份让他无法暴露太多，所以才用不能被世人看见的离魂状态四处游走。
摩耶想，一定是他开门的方式有问题。
不然怎么两次都是门一打开就刚好撞见了？
灵魂依旧被术法包裹严实，依旧看不到这人的前世今生。
但摩耶能感觉到他不是坏人，而且这人身上还有玄武北渊的召唤令牌，显然也是“秉公办事”的一员，他可不想有太多牵扯，万一把他暴露了可就不好玩了。
摩耶觉得有些可惜，如果这人不是跟北渊有关系，倒是有兴趣解一解他身上的封印。
不过也是没想到，现在人间问题集中处理中心的人手如此匮乏，居然都要找活人走阴了。
思绪百转千回，但时间不过转瞬。
摩耶佯装看不见一样，径直从封鸣岐的身上穿了过去。
那一瞬间，原本强盛的灵魂像是经历了一次8级震荡，顷刻间便分崩离析。
下一秒却又有一股强大的力量将破碎的灵魂重新聚拢凝结，好似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
但只有封鸣岐自己知道刚才经历了一场怎样浩瀚的劫后余生。
怎么回事？
以前从没有经历过这种近乎绝望的感觉，像是被什么强大的镇压震慑，瞬间撕裂了他的灵魂又准确无误地将他拼凑完整，那种让他潜意识想要俯首称臣的感觉……
很奇怪，他明明能感觉到那股力量是完全可以轻易碾碎他，却又在最后关头放过了他。
究竟是敌还是友？
封鸣岐下意识想起了北渊之前跟他说过的话——“出手干脆又霸道”，这一想的确很像，但……
封鸣岐的目光转向上一秒才从自己离魂身上穿过的少年。
却又在下一秒打消了念头。
不可能是他。
看起来那么孱弱那么纯良，不可能会是那个连北渊都害怕的存在。
难不成是自己的肉身出了问题？
[注]路煞，基本等同于地缚灵，只是地缚灵是岛国那边的叫法，我们这边叫做路煞或者凶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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追星和恐男不矛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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替摩耶重申一下。
是在男卫生间隔间，他总不能去女卫生间吧！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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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第 7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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