跟任清荷下围棋和跟刘春山下围棋的感觉是不太一样的。
秦时悦分辨不出哪里不一样。但他刚下没多久,就开始觉得吃力。
每走一步都要思考很久。
任清荷也不催他,只是笑着看着秦时悦,脸上写满慈爱。
这一局下了很久。姜淼过来的时候,秦时悦正在苦思冥想地试图往外扩张地盘。
他小小的眉头紧紧地皱着,肉乎乎的小脸上神情分外严肃,眼睛直勾勾地盯着棋盘。
黑色的玉石棋子被他握在手里太久,几乎已经变得温热,却还是没能落下。
姜淼瞧见这一幕,悄无声息地走过去,坐在沙发上,等着两个人结束。
“过来了?”任清荷脸上带着点笑意,转头轻轻敲了敲棋盘,“行啦,今天就先下到这里,明天继续。”
秦时悦循声抬头,把棋子往棋盒里一放,随即扑到姜淼怀里:“妈妈!”
姜淼笑着在他脸上亲了一口,才带着秦时悦回家。
这一局对弈持续了足足两天,才终于分出结果。
任清荷以九十八目的优势,胜过了秦时悦。
这还是他刻意控制引导秦时悦的结果。
秦时悦看着棋盘,倒也并不气馁,只是轻声说道:“太公,我输了。”
“你才刚学,能下成这样已经不错啦。”任清荷笑眯眯地把他抱在自己的膝盖上,轻轻地捏了捏他的小脸。
秦时悦虽然输得可以算得上“惨烈”,但他下到后面的时候,就逐渐开始有走一步看三步的架势了。
除此之外,他最后一块地也守得死死的,让人很难占到便宜。
这足以说明,秦时悦并不是乱下一气,而是有自己的理解和思考。
而且,这种理解在短短的两天时间内,就有着非常明显的进步。
单拎出任何一点,都是非常难得的。
更别说秦时悦是二者兼具。
“我们时悦是个聪明又努力的好孩子,以后跟太公一起下棋好不好?”任清荷越想越觉得秦时悦是个可造之材,忍不住问道。
秦时悦用力地点了点头:“好!”
与此同时,之前那位来找姜淼修补旗袍的老太太也再次来到喜悦裁缝铺里。
她回去之后,和其他的同学一起托人找了十来种墨绿色的线。不同质感的,不同色调的,装了满满一包。
瞧见姜淼,她急忙把布包掀开,露出里面塞的线:“您看,这些成不成?”
姜淼这几日空余下来的时候,也尝试过找类似的丝线。
但乾头镇也就那么大点,姜淼几乎把铺子都走遍了,都没能找到。
她把布包放在一旁,把里面的线全部掏出来,放在桌案上。
各种墨绿色的线堆满桌面,整齐铺开。
姜淼仔细辨别一番,从中取出几卷颜色差不多的线,跟旗袍细细比对,最终选出两卷线出来:“这些就可以了,其他的您可以先带回去。”
老太太摇摇头:“您也辛苦,这线就当是我送您的,反正我之后也用不着了。您看这定金我给您多少合适?”
姜淼短暂地盘算下,道:“就给我五块吧。”
老太太看起来年纪也不算小了,跑来跑去找这么多线也不容易。
她瞧着对方态度诚恳,所说的事情应当也不假。
大忙帮不上,稍微给个实惠还是的。
老太太也没多想,给过定金,就拿着姜淼给的纸条走了。
姜淼把放在案头的台灯扭开,就着台灯的光,仔细看旗袍上破损的部分。
她把那一块区域固定在绣绷上,用剪刀剪掉焦痕,而后才开始分股拆线。
白皙的指尖逆着线卷曲的方向搓动,而后再将指甲插入搓出的细小缝隙中,慢慢挑开。
分完股,再把单股线穿入特地买的细针里。姜淼这才开始沿着真丝的纹路慢慢织补。
想要把真丝修补得完全看不出来,是很需要耐心和细心的。姜淼最不缺的就是这个。
五天的时间,她几乎是压着线把旗袍修补好的。
修补好的旗袍恢复了它应有的美丽。
老太太过来取旗袍的时候,仔细在下摆翻看许久,才隐约找出点修补的痕迹。
如果不是刻意去找的话,基本看不出来损坏过。
她的手颇为爱惜地从平整的布料上抚过,久久都没有说话,只是眼眶微微有些发红。
半晌,老太太才低声问道:“你把衣裳补得这样好,要收多少钱呢?”
“您再给我五块就行。”姜淼轻声说道。
这个价格说便宜也不便宜,但对比姜淼付出的精力和时间,算是很实惠的价格。
老太太却是摇摇头:“姜师傅,我知道你心善,不想多收我的钱。但这衣裳那么多裁缝都不愿意接,你能补成这样,肯定也是花了很多心思,我不能占你便宜。”
这段时间为了修补这件旗袍,她不知道跑了多少地方,托了多少人。怎么可能会真的以为修补成这样,只需要十块呢?
“我这只是家小裁缝铺,只是修补衣裳而已,已经要的不少了。”姜淼笑得温温柔柔,态度却很坚定,“更何况,您老师的事迹,也的确很让人钦佩。我也是女性,就让我也出一份力吧。”
两个人你来我往地推拒半天,老太太才离开。
姜淼站在裁缝铺门口,目送老太太朝着车站的方向走。
等到老太太的身影在人群中隐没不见,姜淼转身回到桌案前,才发现桌上的布片下面,不知何时压了崭新的五张大团结。
姜淼无奈地摇摇头,把钱收了起来,继续做别人订做的衣裳。
不过,没过多长时间,镇上倒是出了一件大事。
离姜淼的喜悦裁缝铺没多远的地方,新开了一家“悦心裁缝铺”。
铺面就开在市场街正中央,店面至少是姜淼的裁缝铺的四五倍大。
金姐过来跟姜淼说这件事的时候,还气得不行。
说实话,她就住在铺子楼上,姜淼一个月能赚多少钱,她其实差不多也能估摸出来。
比那些在厂里上班端铁饭碗的赚的都多呢。
可金姐一点也不嫉妒,反倒是钦佩姜淼收益好,又踏实肯干。
喜悦裁缝铺在镇上出名,连她这个往外租铺子的都脸上有光。
那家悦心裁缝铺是这两天才开的,金姐今个去供销社买东西,瞧见那家裁缝铺的名字,鼻子差点没气歪。
她又捏着鼻子进悦心裁缝铺里看了看,这一看可不得了。
裁缝铺里好几件衣裳,她都见姜淼穿过。人家用了一样的布,一样的裁剪,一样的缝法。
缝出来的衣服也是大差不差,看上去一模一样。
开裁缝铺的,不自己做衣裳,反倒是光照着人家学。
这不是耍流氓,不要脸吗?
“没事。”姜淼倒是没那么在意,反而掉过头来安抚金姐。
服装款式抄袭在现代都很难界定,更何况是八十年代。
就算去吵,也很难吵出什么结果。
反而容易让人觉得她肚量小。
“就算衣裳真的看起来大差不差,但总还是有区别的。我这裁缝铺跟一般的裁缝铺也不一样,不担心他抢我生意。”
虽说都是裁缝铺,定制服装跟售卖成衣本质上还是有区别的。
成衣直接就能买,不用等,价格也便宜。
但它做不到太精细,穿着肯定是不如定制服装合身好看。
都不是一个赛道的东西,没必要放一块比。
“哎呀,你怎么是这个性子。”金姐听姜淼这么说,直替她着急。
人家都明摆着欺负你占你便宜了,咋还能忍呢?
要是换成她,非得好好上门去吵一架不可。
姜淼只是笑,不出声。
金姐没办法,只能摇摇头:“算了。你都不管,我替你操这个心干啥?”
不远处,悦心裁缝铺里的老板牛先群正招呼客人往裁缝铺里进。
他大概四十岁左右,长得白白胖胖,脸上架着一副单边链条金丝边眼镜,身上穿着一身得体的西装,时不时还拿着手帕擦一擦额头上的汗水。
旁边有个人和牛先群对了对眼,立刻走过来,笑着大声道:“哟,牛师傅。你不是去港城跟人家学裁缝去了?这是学成回来了?”
牛先群笑眯眯地跟对方握手,而后不紧不慢道:“是啊,我师父说,我现在的水平已经可以出师了,就让我回来了。”
原本因着店铺刚开,又放了鞭炮,悦心裁缝铺外就是一等一的热闹。
听说牛先群居然是从港城大师傅那里学成回来,开了这么家裁缝铺,那些人都觉得新奇,忍不住凑过来。
“牛师傅,你之前是在港城学裁缝的啊?港城那边的衣裳,是不是跟我们这边不太一样?”
“没瞧见电视里头的港星穿的都那么漂亮!那肯定有很多好看衣裳啊!牛师傅,你能不能做点那边的衣裳,给我们看看?”
对于这些一年到头都不一定能出一次省的人来说,港城的确是一个很遥远,又让人心驰神往的地方。
“那是自然。”牛先群笑着转过头,语气温和,好似很容易接近,“大家想看看港城那边的衣裳,可以到裁缝铺里来看看。我们喜悦裁缝铺开张第一天,所有衣裳都折价售卖,价格很实惠的。”
谁不愿意捡便宜?
听说悦心裁缝铺有港城款式的衣裳,还有折价,越来越多的人一拥而入。
进去一看,悦心裁缝铺装修得可真气派。
硕大的裁缝铺里足有五扇大窗户,阳光透过玻璃洒落在裁缝铺里,把整个裁缝铺都映得透亮。
裁缝铺里面是一排一排的架子,上面挂着各式各样的衣裳,码得整整齐齐的。
牛先群搁门口没站太久,就转身回到柜台后。
外面有人匆匆进来,凑到牛先群耳边说了什么。
闻言,他脸上闪过一抹得意的笑,轻轻拍了拍对方的肩膀,没再说话。
对比悦心裁缝铺的热闹,姜淼的裁缝铺就显得有些冷清了。
不过她也并不着急,只是安安分分继续做自己的衣裳。
这次从燕京回来,她手上的衣裳一下排到八月,再不赶时间,还不知道要做到啥时候。
让她没想到的是,悦心裁缝铺的声势倒是挺浩大的。
她下午去接秦时悦的时候,任清荷还问了她。
“镇上新开裁缝铺,对你的生意有影响吗?”任清荷有些担忧地问道。
跟姜淼相处得久了,她家里的事他也算清楚,知道姜淼是孤儿寡母两个相依为命,也没能帮得上忙的人。
多了家裁缝铺跟姜淼抢生意,也不知道会不会影响姜淼的收入。
“不碍事。”姜淼笑着替秦时悦整理了一下歪掉的衣领,轻轻地掸去上面沾着的毛毛,“我们两家铺面目标用户不一样,影响不大的。”
能来她铺子里头定制衣裳的,多数也都不缺那便宜的十几块钱。
“这样就好。”任清荷松了一口气,“我听方姨说那家铺子有的衣裳跟你做的一样,价格还要便宜点,还担心影响到你。”
姜淼笑着摇头:“别担心,不会的。”
接下来几天时间内,街上陆陆续续开始出现不少跟姜淼做的衣裳几乎一样的衣服款式。
姜淼接送秦时悦的时候,也瞧见过几次。
不过那些衣裳表面看起来一样,质感却是有些些微不同。穿的一样的两个人要是不碰面倒也还好,一碰面高下立现。
她当然不可能因为这事生气,只是多多少少觉得有些好笑。
她在这里八风不动,悦心裁缝铺的牛先群却是有些着急。
他就是故意照着姜淼的衣裳设计的。
是以还没开店,姜淼可能说的话,可能做的事,他都事先盘算过一遍。
要是姜淼过来说他仿照着她做衣裳,他就怼回去。反正小老百姓又不懂设计,姜淼真来找他麻烦,那是妇道人家蛮不讲理。
没想到,姜淼根本不理他,就好像他家裁缝铺根本不存在一样。
这就像是你守着一座从别人手里夺来的城,听说人家行军要路过,赶紧加高城墙整军戒备整整一个多月,折腾得城里百姓都吃不好又睡不好,就为了防个万一。
没想到,人家路过的时候,余光都没朝你瞥一眼,就好像你在人家眼里还不如个小蚂蚁,这谁受得了?
牛先群又是不安,又是烦躁。
每天只有从早到晚在裁缝铺里巡视,看着来来往往买衣裳的客人,他才能觉得安心一些。
这天晚上,他收拾店铺准备关门的时候,在地上捡到一张纸条。
瞧见纸条上写着的字,牛先群顿时来了主意。
第二天一早,姜淼的铺子里来了个不速之客。
那是个大概二十出头的女人,个子不算很高,长得精瘦精瘦的。
她怀里抱着件衣裳,看起来是件裙子,裙子的领口还别着一根粗长的针。
她一只手捂着后脖颈,脸上带着火气:“姓姜的,你给我出来!看看你这做的是啥衣裳?领口没有缝好不说,还有根儿针别在上面。要不是我发现得早,针就扎我血管里了。你这是谋财害命!”
她声音不小,一时间招得左邻右舍和路过的全围了上来。
瞧着有人围观,她更是来了劲,拨开自己的头发让人瞅自己脖子上被针扎出的血印。
一个一个小血点均匀得分布在她的后脖颈,看起来就很渗人。
“妈呀,这是咋弄出来的?”有围观的人捂着嘴巴问道。
“害,我搁这儿做了件衣裳,原本打算我哥结婚的时候穿。谁想到我刚穿上就发现开线了。这都不说了,还有针,扎得我脖子都是血印,你说说,这不是要人命吗?”
她俩声音不小,屋子里听得清清楚楚。
姜淼有些头疼地揉了揉眉心,只觉得麻烦。
怎么好像全世界来找麻烦的,都让她给碰上了?
她把手里的活放下,起身走到门口。
刚走过去,就被那个女人堵住了。
瞧见姜淼过来,她立刻往后退了几步。
“你想干啥?你是不是还想打我?”对方捏着衣裳上缀着的那根针,恶狠狠地说道,“搁你这儿做衣服,算我倒霉。你给我退钱!还有赔钱!”
姜淼仔细打量一眼那个女人。
做生意的,认人是本能。
这女人口口声声说在她这儿做了衣裳。但她可以确定,她之前从没见过这个女人。
“你好,我喜悦裁缝铺开门做生意,从来都是认真负责的。说实话,从第一个到最后一个客人,我都差不多能记住。但我可从来没见过你。你说这衣裳是我这裁缝铺的,总得有个依据,大家伙说是吧?”
那个女人闻言,把裙子抖开,跟姜淼之前穿过的一身衣裳几乎一模一样。
“这还不能证明是你做的?”
姜淼仍旧是笑眯眯的:“这咋就能证明是我做的?我喜悦裁缝铺里出去的衣裳,从来不可能有两身一模一样的。毕竟每个人身高体重身形都不一样,做得一模一样,咋贴合旁人的身材呢。”
“也是不巧,你这一身衣裳,我刚好有身一样的。不然我现在拿出来给你瞧瞧?”
她一番话说得有理有据,倒是显得那个妇人有点难缠。
对方也没想到这一茬,愣了愣。
半晌,她才结结巴巴地说道:“你说你做的每身衣裳都不一样,就能证明你做的每身衣裳都不一样?别扯谎,我这衣裳就是搁你铺子里做的,我还有证据呢。”
说着,她从口袋里摸出一张揉得有点皱皱巴巴的纸条,展示给围在外面的人看。
那是来姜淼这里做好衣裳,可以领到的一张纸条。
纸条本身是牛皮纸,上面是姜淼自己写的字,还盖了个戳,旁人是仿造不了的。
右下角还有姜淼的亲笔签名,跟衣裳做好的日期。
“衣裳你可以不承认,这纸条总是你亲笔写的吧?”
姜淼闻言,略微挑了挑眉:“能叫我看看纸条上的内容吗?”
女人有些警惕地把纸条捂到怀里,颇有敌意地瞪姜淼:“你要是给纸条抢过去咽了,那不就完了?”
“我们开门做生意的,最基本的诚信还是有的。我要是真给纸条藏起来,或者咽下去,旁人一看不就知道是我心虚了吗?你说我这店还要不要开下去?”姜淼不紧不慢地说道,“这么多人看着呢,大家都可以作证。”
女人捏着纸条的手又紧了紧,犹豫了一下,才把纸条递过去。
姜淼把纸条接到手里揉了揉,确定是自己专门买的牛皮纸。
她展开纸条,仔细看看纸条上的名,又看了看右下角的编号,转身进入裁缝铺最里面,拿了自己用来登记的册子。
这还是她在现代养成的习惯。每做一身衣裳,都会用当天的日期、衣服的款式等信息设置成一个独立的编号,再把照片拍下来,一并登记清楚。
这样可以清楚记得自己的作品,也能保证之后出现问题的时候,有及时处理的空间。
再只不过因为洗一次照片实在太麻烦,她这次做的衣裳的照片还没来得及洗。但设计图,她还是保留了的。
“我这里有留档。你既然是在我这里定制的,那你说说这衣裳多少钱?工期多久?”姜淼手里捏着纸条,没给那女人,反倒是问道。
“这……不就是身衣裳而已,谁能记得那么细?”女人没想到姜淼连这些都能记得清清楚楚,说话更是吞吞吐吐。
“记不清?我这儿做一身衣裳,基本上能顶着普通工人大半个月工资了。花了这么多钱,你说你记不清?”姜淼把纸板做成的档案盒抱在怀里,满脸怀疑地看向女人,“你这纸条该不会是哪里捡来的,故意想要诬陷我。不然你自己做的衣裳,你咋可能啥也记不住?”
一时间,围在外面的人议论纷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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