瞿义听不清徐凝在说什么,没什么力,还是抬手擦着女子面上的泪。
“你、你别哭啊。对不起,凝凝,我没能陪你到最后,我、我……”喜欢你,瞿义实在没气了,青年垂手落在地,咽下最后一口气。
“瞿义!瞿义!你别死啊!”
任徐凝怎么摇也摇不醒,秋风呼啸,鬓上的碎发分外散乱。
女子一剑斩断披风,轻盖在瞿义脸上。
刘菡一路追南阳侯至大殿,邯吉山算不得弱,与刘菡实力不相上下。
只见年轻女子手提长棍,追着中年男子跑。
后来邯吉山被绑在蟠龙柱上,满眼恐惧,血丝充盈,不敢动弹半分。
“你今日杀了我又怎样,你姐姐也回不来,而你刘家还会落得个欺君罔上之罪。哦,你还参与了谋反,刘家基业终是败在你手上。哈哈哈!”
刘菡不待人说完,便一棍桶在邯吉山腹处。
愤怒的火焰涨到刘菡嗓子眼,铁棍端口遂弹出飞花状尖刀,刀锋离邯吉山只余一粒米宽时,停住了。
刘菡心口发紧,鲜血很快涌入口中。
黏腻的血味混在牙舌间。
女子艰难转身,不可置信地看着两三里外手持羽箭的男子。
“为什么?”
男子神色静如寒潭,未曾回答,他逐步朝邯吉山走去。
相处多年,她竟从未看清过邯立。
记忆中那个憨厚老实的人,与眼前男子判若两人。
“我的好儿子,幸亏你及时赶到,否则为父今日必定命丧此地。”
邯立解开邯吉山的绳子。刘菡着实坚持不住,眼皮逐渐沉重,对面青年倏然转身朝她急忙走来。
只可惜还是晚了。
邯立了无生气的眸子才有了情绪。
这种情绪瞬间降到冰点,烛台上寒光闪过,锋利的匕首快速抹过邯吉山的脖子。
“你!”
邯吉山紧捂住脖颈处不停往外冒的血,他怎么也没想到,自己最后死在亲儿子手上。
“我怎么了?我不过是像您当年对我母亲一样,对您罢了。”男子的声音冷若冰窟。
之后,邯立见邯吉山一口气也没有,又打断他的四肢,剜去双眼。
邯立抱着刘菡的尸体,消失在这冰冷的皇宫中。
安宁军只有几十个人了,徐凝回望着周围的尸体,温热的心越来越冷。
天上忽然有什么白色的东西,飘落在徐凝盔甲上。
徐凝伸出伤痕累累的手接住,用舌尖轻轻舔了舔。
是雪。
祯宁二十八年的第一场雪。
冰冰凉凉的,有隐隐的血腥味。
乔沐兰死了,是被禁军钉死在城墙上的。
裴善也死了,怎么死的徐凝不清楚,她只知道她发现时,尸体已经冻僵了,青年脸上一直挂着笑,如冬日暖阳。
或许是和她一道来的人都死得差不多了,徐凝的心仿佛被冻住,感受不到一点温度,麻木得不像个活物。
黑甲军与禁军将徐凝和余下士兵围住,脸上面具渗了血有点痒,徐凝干脆全部扯下。
敌军太多,不到半刻钟便只余徐凝一人。
雪下得越来越紧,发冠不知何时被人挑断,白雪洒在稀散的长发上,女子鼻尖发红,像一头发疯的狮子。
“来啊!还有什么招式、什么人都上来啊!”
下一瞬,千百只羽箭射过来,箭太多了,完全挡不住。
无数只羽箭穿过身体,前几箭还能感觉到痛,后面痛到反应不过来,只是视线逐渐模糊,耳朵逐渐失鸣。
上天的每一片雪都竞相撒在徐凝身上,漫天的雪织成一片白布。
想为战死的将军,留下最后的体面。
徐凝一开始就做好赴死的准备,真正临死时莫名有些惧怕,好像某些东西从此便会永远消失。
意识迷失之际,看了眼主线任务进度条。
很好,百分之九十了,痛没白受,苦没白吃。
这就是她想要的结果。
早在静幽谷时徐凝便得知堂溪胥几人计划,安宁军分两路,让瞿义扮作堂溪胥扰乱禁军视线,乔沐兰带领的那支刚好可以瓦解皇城部分兵力,为堂溪胥打羽林军留够时间。
堂溪胥一队从寂河子小路走,若及时到达,此战必胜。
那时徐凝便想着,若是待堂溪胥攻入皇城君临天下,那便不好走了,不若趁此机会离开。
起初,瞿义众人皆不同意,可只有徐凝最能模仿出堂溪胥神情,会使枪的、武功高强的也只有徐凝。
其余人只得作罢,按照时间与路程以及各方面兵力计算,徐凝带的这支安宁军攻皇城虽未必能攻下,也绝不会是如今这番惨局。
这场初雪下得格外紧,仿佛没有缓下来的意思。
徐凝口干舌燥,有些晕眩想要睡觉,她平静地看着高墙上的老皇帝。
真像一只颓丧的老狗。
乾平帝眯眼瞧着墙下,被射成筛子的青年小将,留着残气望着他。
眉头紧蹙,此时的少女以一种胜者的姿态看着他。
仿佛在告诉他,你赢了又怎么样。
“陛下,他好像,好像不是堂溪胥。”现下离得近,李德全这才看清墙下人的脸,“奴才曾听闻,堂溪胥在不惑城时娶有一妻,此女武功高强,且今日以一人之力杀了近千名黑甲军。”
“什么?”
乾平帝瞳孔猛缩,堂溪胥有多厉害他是知道的,老皇帝单薄的身子微微发抖。
思索片刻,宇文湛瘫坐于地,两眼发愣,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约莫一盏茶,乾平帝倏然站起来,抖了抖龙袍,语气平静。
“小全子,朕记得,朕刚登基时那件龙袍只穿过一次,你去取出来。朕还想再穿一次。”
“你想干什么?你要认输吗?”皇后顾不得往日端庄,扒拉着乾平帝衣角。
“明裳,带你母后回宫。”乾平帝轻轻拿开皇后的手。
“是。父皇。”赵明裳默了半响回答。
赵明裳搀扶着皇后,皇后回眸望了一眼老皇帝,想说什么,终究没说出来。
堂溪胥一路快马加鞭赶至京城,城门外飘荡着火苗,毛雪纷纷,青年紧锁墨眉,心猛地重跳了一下。
“将军,您怎么了?”副将见堂溪胥倏然捂住胸口,神色难耐。
“无妨。”
今日心里一直很慌,说不上来是什么感觉,恍恍惚惚的。
白日的京城,死一般的寂静。皇城外听不见一点声音,很奇怪,城门是半开着的,没有看守的人。
堂溪胥推开城门,白茫茫的一片铺满尸体,白雪中混着大片的红色。
广场正中央,女子单脚跪地,战甲残破,浑身插满箭像个刺猬。
细盐似的白雪洒盖着女子披散的青丝,秀眉、长睫是细细的白,糙红的破皮覆在本该细腻的脸颊,干燥的嘴皮离唇一半,要掉不掉。
女子有气无力地抬起头,看清来人,艰难地扯出一个笑。
徐凝很冷,冷到忽略掉身上的痛,她吊着最后一口气终于看到了堂溪胥。
【好了,主人,人也见到了,可以安心走了吧。】
徐凝早该死了的,她也不知为何,在这书中世界的最后一刻,她只想再见一面堂溪胥。
光羽看不下去,念在她任务即将完成的份上,给她吊了一口气。
徐凝撑不住侧倒下身,满意地闭上眼。
堂溪胥跃下马,疾跑过去接住尸体。
女子身上大多处的血已经干了,大约是时间太久,冻住了伤口。
盔甲碎得稀烂,全身没有一寸完整的皮肤。堂溪胥只轻轻抱着她,仿佛多碰一下,她就会碎掉。
堂溪胥埋在女子的脖颈处,泪水早已浸湿发梢,脆弱的心止不住地发抖,可是谁也不知道。
青年脸上煞白,眼眶洇湿,瞳孔失焦虚空,重伤的手抚上细碎脏乱的青丝。
“你是不是,早就想好了要以这样的方式走?”
苍白的脸布满泪痕,双眼红肿,雪下得更大了,周围不少尸体都被雪覆盖。
堂溪胥拂开徐凝面上的头发,把灰擦掉,抱着僵硬冰凉的尸身,如抽魂木偶般呆滞。
“啊——”
堂溪胥仰天痛哭,雪白的大地,唯有青年抱着女子这一点悲凉的色彩。
一颗完整的心被挖了一个大窟窿,堂溪胥鼻尖发红喘不过气,抬首望着迎面护卫皇城的士兵。
青年把女子尸体放好,握住夕麟剑杀入宫内。
黄色的琉璃瓦扎满飞箭,瓦片七零八落,雾湿的雪水浸泡着长阶石。朱红的城墙溅满斑点,叫人分不清是“血”还是“雪”。
空旷的宫殿广场于冽风中低诉颓败,金碧辉煌的宫殿瑟瑟摇晃,将倾未倾。
徐凝几年前送予的玉坠,不知什么时候碎了,堂溪胥包了几层放于袖口,手腕处不忘缠几圈绷带。
“呜” “啊”
青年走过之处皆为尸体,不多时,整个宫殿内堆满士兵,人间妄想之地的皇城化作人人惧怕的地狱。
堂溪胥很快攻入太平殿,乾平帝脸色煞白,“陛下,可以沐浴了。”李德全见堂溪胥已经来了,吓得仓皇而逃,半刻效忠的模样也装不下去。
堂溪胥飞出一把匕首,从脖颈后一刀穿喉。
“该你了。”
青年满脸鲜血,声音冰冷得可怕,仿若索命阎王。
乾平帝闻言转身,脸皮松弛,神色疲倦,华发中无一点黑丝,五六十岁的人,不过一日便如七八十岁奄奄一息的老者。
金丝黄袍暗淡无光,象征权利的金龙化作不入流的地蛇,天子的威严堕入尘埃。
“朕死了,你也落不得半点好处。”
宇文湛举剑想要自刎,长剑飞来劈落短剑。
“直接死了多没意思。”青年勾唇冷笑,十九层地狱爬上来的恶鬼又怎会心慈手软。
“我父兄和我刚过门、未来得及入族谱的夫人,皆被乱箭射死,我嫂嫂兄弟亦惨死在皇城之下,我怎么可能让你死得安逸?”
平静的声音,似一把刺骨的刀架在乾平帝脖颈。
老皇帝双手发抖,大气难喘,不敢对上这双冰凉的眼。
皇宫里的人见真正的堂溪胥来了,逃的逃,散的散,宫里值钱的东西能拿走的都拿走。
堂溪胥没再管那么多,和他亲近的人全死了,偌大的江山他本就不想要,他从不稀罕什么劳什子皇位,他从始至终都只是想讨个说法,求个真相。
如今徐凝死了,所有人都死了,这人世间纵是有泼天权利与富贵,于他眼里不过一盘流沙。
祯宁二十八年暮秋,皇城骤降大雪,次月初二新帝登基,改国号为凝。
新帝举办了一场盛大的婚礼,整个京城无一人不在为新帝欢庆。
红绸子铺满京城三天三夜,满城街道皆洒落银钱,天子与民同乐,普天同庆。
世人皆知皇后早就去世了,大喜当日有一小混混口不择言,冲撞了陛下,新帝未曾怪罪,还赏了他许多银两,只是许多人没发现,后来再未在街头看见过那个混混。
堂溪胥很少上朝,许多事都交与裴远池处理。赵明裳执赵家大权,新帝废除她安王妃身份,入朝为官与裴远池一同辅佐新帝。
“有些事不是你能左右的,世事如此何必执着。现下君临天下,放过自己不好吗?”
花行准备去兖州,过来与堂溪胥告别。
青年淡笑,眼中没什么温度,“那你呢?你肯放过自己吗?”
花行被问住,一时答不上话。
“你若真的放过自己,又何必会去兖州。你我皆是这红尘俗世中,难忘旧情的凡夫俗子。既是凡夫俗子,执着一点有何不可?”
青年帝王遥望远处,摩挲着用碎玉坠做成的手链。
二人沉默许久,花行披上斗篷,躬身作揖:“愿君之王朝盛世不衰,千秋万载受子民供奉。告辞。”
玄色龙袍背对着他,背影微动,始终未转过身来。
徐凝的尸体被放在冰库,外皮破烂不堪,缝缝补补,是堂溪胥亲手缝的。
堂溪胥每一日起床第一件事,便是给徐凝擦脸,上妆,束发,他知道徐凝生前最是爱干净。
“陛下,皇后娘娘已经薨了,还望陛下早日节哀。”裴远池一身官服劝导着颓废的新帝,堂溪胥身上总有尸臭味,厚重的香味也盖不住。
沉默多日的年轻帝王终究失态。
“她没死!她只是去了另外一个地方!”堂溪胥又倏然冷静下来,“我会找到她的。我会让她活过来的。”
“陛下,有一个自称是陛下师父的人来了。”小公公倏然进来通报。
Hello!亲爱的盆友!你们亲爱的主包又来了!你们猜猜堂溪胥为什么没有当街鲨小混混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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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7章 欲买桂花(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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