瑞安市接连下了半个月雨,空气中的潮湿感压得人透不过气来,用更夸张一点的形容就是:呼出去的和吸进来的都是细细密密的水珠。
梧桐大道地处偏僻,是一条城中心通往瑞安大条镇上的小路,名字虽然气派,可实际上只是一条两边种满梧桐树的单行道柏油路,就连人行道,都只有可怜的一人宽。而之所以叫梧桐大道,大概率是因为这条路很长,一眼望不到尽头的那种长。
在这条偏僻又没有任何特色的长路上,有一个穿着蓝色长条衬衫外套的女子,女子披散着头发,一手抱胸一手撑着伞,缩着肩膀慢慢的走着,有些奇怪的是,她走两步就要扭头四处看一下,好像在找什么人似得。
雨势愈发大了起来,砸在雨伞上发出噼里啪啦的声响。走至一处井盖处时,突然一滩水从女子头顶快速落下,女子毫无设防之下被砸的惊声尖叫,伞柄从手中脱落,连水带伞被风刮到了地上,滚落了好几圈才停下来。
“你别跟着我了,别跟着我了!”突然,女子抱头痛哭起来,她不知在寻找什么,大雨将她淋透,可她似乎并不在意,只是不住的重复着:“你不要再跟着我了!”
可空旷寂静的梧桐大道上除了女子外,再无第二个人。就连车,都找不到一辆。在这个下着大雨的午后,黑压压的云将天空染黑,没有人愿意在这个时候出门。
女子的精神看起来很不稳定,她先是哭着怒吼,对着空无一人的四周不断地挥舞着自己的手,可能是这并没有达到自己想要的效果,女子又不住的哀求起来,脸上露着比哭还难看的笑:“我求求你了,你别再跟着我了行不行?我求你了,我可以给你钱,我给你烧钱,你别再跟着我了!”
身穿蓝色条纹衬衣的女子对着空气又哭又笑,还跪在地上磕起了头,这极其诡异的一幕任谁看了都会觉得毛骨悚然。
伴随着天边打下来一声雷电,轰隆的巨响彻底击垮了女子的神经,只见她突然开始狂奔起来,像只无头的苍蝇,跑到马路的中间,没有目的,没有方向,只是一个劲的跑,就在这时,前方一辆黑色轿车急速驶来,驾驶员是个染着黄毛的男子,他嘴里叼着一根烟,一手扶着方向盘,一手拿着手机,屏幕上是个穿着清凉的少女正在热舞。黄毛没有注意他的前方有个女子疯了似得跑来,意外就是一瞬间的事,伴随着撞到什么东西的闷响声,他再抬头去看时,车子右前方有个人已经以一种扭曲的姿势躺在了地上。
一动不动。
李倩接到电话时正在面试,恶劣的天气让她的心情也跟着低沉烦闷,看着手机屏幕上闪烁的昵称,思索片刻后还是起身向桌子对面的面试官抬手示意,随后走到电梯口,摁下了接听键。
屁大点公司早七晚九做六休一也就算了,一个月五千块的工资还要轮流请同事喝下午茶,美名其曰维护同事间的良好关系,促进公司发展。节日生日福利闭口不谈,年终奖更是痴心妄想,这破工作谁爱做谁做,李倩正有一肚子的牢骚,刚一张口,电话那头已经先她一步开口。
“是张小元的家属吗?她出了交通事故正在瑞安市第一医院,麻烦你尽快过来一趟。”
李倩如遭雷劈愣在原地好几秒钟后才反应过来,说了一句我马上到后,直奔楼下打了一辆出租车。
经过漫长的心理建设后,出租车停在了医院门口,李倩打开车门离开之前还不忘丢下一句:“谢谢师傅,我会给你好评的!”说完一阵风似得刮进了医院。
司机哭笑不得的摇摇头,自言自语道:“现在的年轻人啊都被手机给迷了脑子,整天神神叨叨的,精神都不正常了。我又不是网约车,给什么好评。”随后猛地反应过来什么,迅速拉开车门对着李倩消失的方向大喊:“姑娘啊,你还没给车费呐!”
可李倩早就已经跑到了门诊大厅,气喘吁吁地问前台:“你好,我朋友出了交通事故,她叫张小元,请问在哪里能找到她?”
导诊像是看傻子一样瞄了她一眼,不耐道:“出了车祸去外伤科签到台找,问我有什么用?”
李倩最烦自己问别人事情的时候被别人反问,她也不惯着对方,撂下一句:“我看你坐在这里确实也没什么用!”然后转身就走。
留下那个导诊气急败坏的对着她的背影一顿文明用语。
手机铃声又响了起来,李倩这才一拍脑门:“我这个脑子,打电话问不就好了!”说着接起电话,正是张小元的号码打来的:“你好,我已经到第一医院了,请问张小元现在在哪里?”
对方报了一个病房号后,李倩又匆忙跑到了住院部。
李倩不是瑞安市人,她来自西北的一个县,高考时考到瑞安市的一所二本大学,在这里度过了四年,毕业后也没想回到西北那个贫瘠的家乡,索性留在了瑞安。
她的身体素质从小就好,用她爸妈的话来说就是糙养的土狗,饿不死撵不走。所以对医院她很陌生,跌跌撞撞一路询问才找到了张小元所在的病房。
李倩开门后才发现小小的病房里面已经站满了人,有警察有医生有护士,还有……一个穿着青色长衣,留着长发,打扮怪异的男子。
见她走进来,警察走上前询问:“你就是李倩?”
李倩点点头:“是我。”她看着病床上的张小元,有些担心的问:“小元她现在怎么样了?”
“右腿骨折,软组织挫伤,没有大碍。”警察手里做着笔录:“你是受害者什么人?”
听到张小元伤情不严重,李倩松了一口气:“我们是同学。”
“只是同学?”警察看她的表情有些怪异,语气僵硬道:“我们在张小元的手机里只找到了你的电话号码,你知道她父母的联系方式吗?”
李倩看出这警察对自己好像有点误解,可又不知道这种误解从何而来。关于张小元的家庭,李倩知道的也不多,只听说她父母是个四处闯荡的行商,对张小元是放养式育儿,张小元从小就是在各个亲戚家轮住,一年到头难得见到自己的父母一次。而自从张小元高中毕业后,就再也没有见过自个儿爹妈了。学费生活费都是靠寒暑假自己兼职存下来的。
可以这么说,就是张小元自己也不一定找得到她爸妈。更何况与他们无亲无故的李倩。
“我不认识她爸妈,也没有他们的联系方式。”
听她这么说警察明显有些情绪了:“那张小元的监护人呢?身为家长怎么可以这么不负责任!”
张小元监护人不负责任跟我有什么关系,李倩没好气道:“警察叔叔,我们都满了十八岁,大学毕业准备找工作了,现在社会不是强调年轻人独立自主吗,还要监护人干什么。”
警察被她怼的一愣,随后干巴巴的说:“叫什么叔叔,我才比你大几岁。”
“行行行。”李倩本来就因为面试接连碰壁而心生烦懑,这会子已经完全没了耐心:“警察哥哥,麻烦你告诉我,现在是什么情况,这个人又是谁?”
李倩的手指着的方向正是站在病房窗户边上的那个打扮怪异的男子。
警察说:“张小元在梧桐大道被肇事车辆撞到了,他是把张小元送到医院来的热心市民。”
“热心市民?”李倩审视的目光上上下下的打量那名男子:“现在还有这么好心的热心市民,亲自把人送到医院里来?还一直等在这里?”
警察听出她语气里的怀疑,正要口头教育一下,角落里一直沉默的男子终于开口说了第一句话。
“她身上不干净。”
只是这一句话,李倩彻底炸了。
“你说谁不干净?你给我说清楚你说谁身上不干净?你这人怎么说话的?我看你就是那个贼喊抓贼的肇事司机!”
警察连忙按住激动的李倩:“你先冷静一下,经过我们详细的调查这位先生没有作案工具和作案时间。”
医生看着李倩大声嚷嚷,开口指责她:“现在病人需要休息,请家属保持安静。”
就在这个吵乱的间隙,那个男子朝着李倩缓缓走了过来。
李倩拉着警察的胳膊一脸戒备的看着他,说:“你、你想干嘛,我拆穿了你的谎言,你恼羞成怒还想打人是不是?警察叔叔你还管不管了,这个肇事逃逸的司机要殴打我!”
警察擦了一把头上的汗,他很怀疑现在的高压就业环境下,把很大一部分大学生的脑子给弄坏了。“李倩女士,请你冷静一点!”他将李倩的手从自己的身上扒下来,表情有些无语:“在没有确凿的证据时请你不要随意给他人戴上罪犯的帽子,这触犯到了他人的人身权益,人家是有权利告你的!”
好在男子似乎并没有要追究李倩污蔑诽谤的意思,他只是走到李倩身前,细细的打量她。男子生的很白,脸上从始至终都没有什么表情,说话时语速很慢,声音沉沉的,像是播音员毫无感情的在念稿子。
“你们最近去过什么地方,身上沾上了不干净的东西。”
李倩愣怔的看着他,一时哑口无言。
警察看不下去了,义正言辞的看着男子语重心长的说:“这位先生,现在是法治社会了,请你不要传播一些怪力乱神的东西扰乱社会秩序。”
可是男子明显没有听进去警察的忠告,还在继续对着李倩说:“近来你们遇到的有所不顺都是因为有东西在缠着你们。”
李倩表情很丰富,像是疑惑,又像是嫌弃,最后她看着警察说:“当众宣扬封建迷信,你还管不管了?”
就在此时,病床上的张小元醒了。她环视了一圈众人,最后在看到李倩时犹如看到了救命稻草:“李倩,你快过来,他一直跟着我,他一直跟着我!”
张小元神态怪异,说的话又让人莫名其妙,李倩觉得后背有些发凉:“小元,你说谁在跟着你啊?”
李倩没等到张小元开口,倒是那个奇装异服的男子神色平静的问张小元:“他在哪里?”
李倩翻了一个大大的白眼,她觉得车祸一定把张小元的脑子也摔坏了。
警察也觉得自己的专业受到了挑战,他的职业道德告诉他不能再任由事情这样胡闹发展下去,所以在张小元说话之前,他熟练地将一副银镯子扣在了奇装异服男子手上:“这位先生,你当众扰乱公共秩序制造社会恐慌,请你跟我走一趟吧。”
就这样,混乱又嘈杂的一出闹剧随着警察和那个奇装异服的男子一同离开而谢幕。病房里只剩下了李倩和张小元。
踌躇许久,李倩才别扭的搬着椅子坐到了张小元的旁边:“你清醒点了吗?”
张小元紧紧盯着李倩的一举一动,幽幽地问:“你不相信我?”
李倩很想崩溃的反问“你要我怎么信你!?”可现在张小元明显状态不对,她怕自己这样说会刺激到张小元,只能违心的说:“不是,我当然相信你,只是我现在更担心你的身体,对了,撞你的肇事司机你看清楚了吗?”
相比较李倩的高度紧张,此刻的张小元显得很平静:“是他。”
李倩猛地攥紧了双手:“谁?”
“404宿舍,闫鹏。”
“……”
张小元说的404宿舍就在她们所就读的瑞安大学后面,是瑞安大学最老的学生宿舍,因为年代久远成了危房,已经空置了。
而404宿舍的闫鹏,正是高她们好几届的学长。
而他,六年前就死了。
半个月前。
李倩马上就要毕业了,因为家境的关系李倩并没有考虑继续往下读,而是选择了就业。
“倩倩,小元,毕业旅行想好了吗?”问话的是李倩的室友,叫余妍。
和小县城来的李倩不同,余妍家境优越,父母都是高知分子,而且她还是家中的独生女,从小就是家里的小公主。
临近毕业,李倩和张小元都在因为就业而烦恼时,余妍的父母已经为她铺设好了一条光明大道,只等她毕业就能进亲戚的公司里做白领。所以在毕业之前,余妍想要再放纵一次,她要来一趟说走就走的旅游。
李倩摆摆手:“我没钱。”
躺在床上正在用手机翻看招聘网站的张小元抬起头附和:“我也没钱。”
“你们别扫兴啊!”余妍坐在张小元的旁边,将她的手机夺了过来,看着两人慷慨激昂的说:“人这一辈子有半辈子的时间都耗在工作中,趁着我们现在还年轻,应该潇洒的去外面的世界看看,感受一下青春和自由!”
李倩翻了个白眼:“青春给你,自由也给你,我只想要工作。”开玩笑,余妍当然不用为了找工作烦恼,她只要动动嘴皮子多少好工作随便她挑。可自己能跟她一样吗,这其中的差距李倩还是分得清楚的。
余妍见两人油盐不进也没了兴趣,半是威胁的说:“哼,你们不去我就找汪丹,她肯定会去的。”
她们宿舍有四个人,除了她们三个外,另一个便是汪丹。因为性格问题,李倩和张小元都不怎么待见她。而余妍夹在她们中间也很吃得开,和哪一方关系都还行,却也不是很亲密。
对此张小元和李倩倒没觉得不舒服,大家都是成年人,和谁交朋友和谁结怨都是自由,她们不喜欢汪丹是她们自己的事,没有资格要求余妍也不喜欢别人。
张小元起身从余妍手中一把抢过自己的手机,很是敷衍的摆了摆手:“去吧,去吧。”
等余妍走后,张小元才看着李倩抱怨:“总算走了,一天天咋咋呼呼的,烦人。”
“吃人家麻辣烫的时候你可不是这么说的。。”余妍生活费不愁,出手也很阔绰,经常请两人下馆子吃麻辣烫。
张小元浑不在意的说:“大学这四年我可没少给她背锅,她的论文还是我帮她修的,吃她几顿麻辣烫怎么了。”
余妍各方面都远优于李倩和张小元,唯一比不过的可能就只有成绩。听说她这个二本都是走了各种关系和后门才勉强进来的,而她自己也对这种事毫不避讳,甚至明目张胆的表示过自己就是不爱学习,学习是自己找苦吃,她生来娇气吃不得一星半点的苦。
可她却不想想,如果每个人都像她一样衣食无忧谁又愿意主动搬起生活这块巨石磨自己的手,砸自己的脚。他们这些普通人不努力就只能眼睁睁看着别人搬起巨石砸向自己,一辈子趴在地上与烂泥混为一体。
“行了,少说两句吧。”提起她们之间的差距,李倩就感觉心烦,她知道那是嫉妒心在作祟。“你接下来有什么打算,有合适的公司吗?”
说到找工作张小元的脸比苦瓜还绿:“招聘简介里吹得天花乱坠,一问到福利政策就是一长串的书面教育,我就奇了怪了,这些人事都是老板家眷吗?怎么就那么喜欢瞎操心?她一个月拿多少工资心里没点数么。”
“天下乌鸦一般黑。”李倩笑了笑,其中有多少无奈只有她自己知道:“不着急,我们也才刚毕业,工作机会多的是,总能找到合适的。”
张小元叹了一口气:“余妍有一句话还是说对了,人这一辈子有半辈子的时间都耗在工作中,像我们这种没权没势没门路的应届生,哎……”说到最后,张小元也觉得没意思,瞪着眼睛看着天花板发呆。
李倩看了她一眼,摇摇头,出去打饭了。
当天晚上余妍就和汪丹收拾东西,赶了凌晨的飞机,直飞马尔代夫。寝室里只剩下张小元和李倩。
张小元被两人收拾东西的声音吵醒后就再也睡不着了,黑夜中她叫了一声“李倩?”
本以为不会得到回应,却不想李倩也正瞪着眼睛看着头顶上的床板发呆,听见张小元叫自己,立马问:“怎么了?”
张小元有些惊讶:“你没睡啊?”
“嗯。”李倩说:“睡不着。”
“走就走吧,还非得挑别人睡觉的时候。”张小元摸黑对着远在机场的余妍和汪丹翻了个白眼,随后她探出头看向李倩的床位:“马上就要毕业了,仔细想想这四年我们两除了教室,食堂还有图书馆,就没去过别的地方,听说我们大学还是瑞安市的景点,反正也睡不着,不如我们到大学里出去走走吧?”
“别了吧。”李倩翻了个身,将胳膊放在脖子地上枕着:“这都几点了,外面黑漆漆的怪吓人。”
“有什么关系!”张小元心血来潮说动就动,她掀开被子飞速的下了床:“毕业以后我们也不能常见面了,在我们为了生活各奔东西之前,再最后留个不同寻常的美好记忆吧。”
李倩虽然心中还是有些不愿,可她看张小元兴致颇高,也就没再泼张小元冷水,跟着起床换了身运动服,和张小元一起出门了。
没有了白天的人群息壤,诺大的校园里静的可怕。两个人沿着小路漫无目的的往前走。
夏天的凌晨三点外面还是很冷,李倩裹了裹身上的运动外套:“小元,我们还是回去吧,这路上连个灯都没有,太吓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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