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尧光的眸子涤荡起一抹水光,转瞬即逝:“敢骗本督,就把你做成人彘!”
“善哉,出家人不打诳语。”
下一刻,普定瞳孔骤然瑟缩,白皙的手臂上抬,水花乱溅迷人眼。
他虽自幼练武,功力却不及裴尧光。
裴尧光尚未拔刀,仅用二指锁住他的喉骨,暗紫镶金的斜襟微微一闪,倒映在普定的瞳孔,充斥着数道亮光。
“再动,立马要了你的小命!”他嗓音压得极低,音色却分外厚重。
还未等普定做出反抗,裴尧光粗粝的指腹往下一探。
软绵而又扎手。
把玩几番,仍无一丁点反应。
普定又羞又愤,紧抿着唇瓣,他双拳紧握,太阳穴青筋凸起,想哭,却又哭不出来。
他刚年方十八,就这么被人轻薄,男人的自尊说没就没了。
况且,他还是个和尚,是住持首席大弟子,此举实在有违清规戒律。
普定内心煎熬得很,甚至萌生了想死的冲动。
转念,他又想,不,自己不可以死!
人身难得,佛法难闻,自尽是为出佛身血。
是要堕阿鼻地狱的哪!
他连忙在心中不停地念叨着佛号:南无阿弥陀佛!南无阿弥陀佛!
……
裴尧光“噗嗤”一声,心中升腾一丝爽感,眉尾斜飞入鬓中,眼眸在月色下氤氲着湿浊雾气。
就一副邪魅狂狷的模样。
“哗啦”,他蓦地将手抽离,将挽起的袖口抚平,暗自道:他果真没有撒谎。
随即,这才离开了浴堂。
惠如住持看到他独自从里头出来,长吁一口气,心中默念:佛祖保佑!佛祖保佑!
彼时,一道高大清瘦的身影出现在众人面前。
众僧人小声嘀咕起来。
“普定竟然在里面!”
“当时到底发生了什么?”
“两人在里面那么久。”
一锦衣卫拉高嗓音道:“安静!”
顷刻间,四下鸦雀无声。
“阿弥陀佛。”惠如双手合十。
裴尧光竖起剑指:“敢问这间寮房是哪位法师的?”
“阿弥陀佛,是贫僧的。”
“本督可否方便入内一探?”裴尧光似笑非笑。
“自是可以。”只是他那句话说与不说意义不大。
普定有些迟疑,缓缓走近,“嘎吱“一响,他推门而入。
墙壁上装裱着一幅极乐世界三圣像①,陈年卷轴微微泛黄。另一面墙壁悬着一幅字画,大写着“阿弥陀佛”四字。
黑檀木桌上摆着一尊木质精雕地藏菩萨法像,还有些僧人常用经书器具。
绿釉莲花博山炉里焚香袅袅,闻之令人心静神宁,疏解一日疲惫。
普定扫视一眼四周,定了定神:“大人,可有不妥?”
“是本督多虑,叨扰法师清净,告辞。”
普定神情一愣,他就这样作罢?以为他还会再羞辱自己一番。
他走至罗汉席上,小心躺下,眼睑半阖,怎料却被一把尖刀抵在喉结处,刀锋如同一条银蛇,寒气逼人。
裴尧光精得很!
方才他不过是嘴上说说而已。
他这样的人就喜欢出其不意。
普定长眉弯如月牙,烛火将他侧影倒映在墙壁上,勾勒出一道温润清癯的轮廓。
“给我听好了,若不现身,我就一刀宰了他!”裴尧光的眸底浮现一抹肃杀之气。
普定呼吸一滞,心一横,死了正好!
剑锋刺入,普定闷哼一声,汩汩鲜血涌出,宛如夜里盛开的彼岸花。
延伸至他白皙光洁的粉颈下。
方才在浴堂被他那般侮辱时,他就想死,只不过他身为出家人,知晓身体发肤受之父母,自尽与杀佛同罪。
这下倒好,不用他亲自动手,倒成全了自己。
下一瞬,裴尧光却将绣春刀收回了刀鞘,脸色一沉:“算你走运!”
“大人可是查得一清二楚,我寺绝无可能私藏朝廷命犯。”
到嘴的鸭子没了,裴尧光从未失策,今夜出勤空手而归,他定要主持送些银两犒劳弟兄们。
惠如禅师命弟子将盘缠如数奉上。
裴尧光瞄了眼普定的寮房:“本督自然知晓,西山禅院与那朝廷命犯绝无瓜葛!”他淡声道,“主持放宽心,我等已了然于心。”
禅院终于得以宁静,惠如在僧人的搀扶下回了寮房,众僧散去,一切又恢复了平静。
好似方才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
目送万人唾弃的锦衣卫离去后,普定揪着的心并未释然。
回到寮房内,普定静坐在金色蒲团上。一旁火盆里的炭快要燃尽,蒙上了一层灰白。
席上的白色棉被突然隆起,缓缓变高变长。
一个脑袋从棉被里探出,那人墨发高束,将夜行衣褪去,一袭白色锦衫显露,月色清辉落于她的眉眼上,仿佛白纱掩目,宛如一尊妙法观音大士。
此女竟会江湖失传已久的缩骨功!
方才她一直藏于被窝内,连他都未曾察觉。
白衫女子以黑巾半掩着脸,只显露山根以上。
她缓缓靠近,普定这才看清,她那螓首蛾眉,如墨画刀裁一般,浑身透着姝艳清媚之感。
媚而不俗。
”阿弥陀佛,女菩萨,现在安全了。“
白衫女子一屁| 股坐在檀木椅上,两腿跨开,身子后倾。
“咝——”她眉心一拧,神色平添几分妖娆,很难不让人心生怜爱。
“女菩萨,可是受了伤?”
“别开口女菩萨,闭口女菩萨,在下堂堂八尺男儿。”他的口气带着一丝愠怒。
普定凤眸微震,他竟是男人!
即便他蒙着脸,可那双眉眼分外柔媚。
媚骨天成。
男子缓了缓起身,沉声道:”多谢救命之恩,告辞!“
普定连忙伸手制止,指尖划过他雪白的袖口,如同奶沫子淌过指缝,丝滑,冰凉。
“施主,可还有容身之地?”
“镇抚司极有可能派人守在附近。”
男子沉吟片刻,如此,他若这样走了,岂不连累禅院上下,背负上窝藏罪犯的名头?
早晚得吃上牢饭。
男子回眸,定定地打量着他:“你一和尚对朝堂之事了解倒不少。”
他顿了顿:“方才你没想过把我供出来?“那时他听到普定嗓子里发出吃痛地声音,他本想静观其变,伺机而动,好在那阉人及时收了手。
“善哉,贫僧赌的就是他不会真要了我这小命。”普定单手作揖道。
男子揣度起来,郁明帝如此崇尚佛教,那阉人怎敢轻易要了和尚的命!
普定赌赢了。
“施主还是及时处理下伤口,以免伤及肺腑。”
“呜咚”一响,男子将剑放下,剑穗上的青玉镌刻了一个“心”字,底部别着长长的黛色流苏。
他一把扒开衣襟,整个胳膊显露在外,鲜血将亵衣浸染了一大片。
普定瞳孔一颤,没想到他背后的伤口这般深。
肩胛骨处是一道狰狞可怖的伤口,隐约能见白骨。
瞧着他身子骨也很精瘦,但紧实有力,习武之人大差不差。
普定从药柜里取出一个白瓷罐:“这是金创药,敷药时会有些疼痛,你且忍着。”
“噗——“
瓶塞子被打开,普定缓缓将白色药末撒入他的伤口处。
男子手臂青筋逼仄隆起,唇线绷直,眼眸半睁半阖,面容扭曲,仿佛有无数虫蚁在噬骨啃咬。
汗渍顺势而下,淌过他如玉般旖旎凸起的冷白喉结。
普定看他难受,用手扇了扇,这才令他缓解不少。
男子将衣衫整理毕,门外突然一阵异响,他下意识地紧握剑柄。
“喵——喵——”,原来是只猫。
两人长吁一口气。
普定小声道:“那施主就睡这罗汉席上吧。”
话音刚落,普定坐于檀木椅子上,双臂环抱在胸前,眯起了眼。
男子缓缓侧躺下来,一只手垂落于耳畔。
“椅子冰凉,要不师傅也睡这?”
普定眼眸半睁:“无妨,施主你好生静养。”
男子神色不悦:”真是墨迹,你一个大男人害什么臊!“
“何况你我同为男子。”
普定想着,那……恭敬不如从命。
于是他窸窸窣窣地上了罗汉席。
两人分头而睡,但床榻较窄,两人身躯挨得很近。
只是,男子依旧半掩着面庞。
“和尚,你法名是什么?"
“普定。”
言罢,室内寂静无声。
普定不会去问他的名字,他很识趣,知晓他身份特殊。
“待明日方便后,贫僧会护送你离开本寺。”
男子道:“不必劳烦师傅,在下心中自有打算。”
“那施主自己看着来。”
良久,一道沉重的呼吸声响起。
男子睡得比普定浅些,但也是一觉到天明。
卯初,晨朝鸣板,僧众起床盥漱,普定醒来时,男子已没了踪影。
此刻正是早课时辰,大雄宝殿梵音不绝于耳,殿内弥漫着淡淡檀香。
僧人们先后齐诵《楞严咒》、《大悲咒》、“十小咒”和《心经》。
日日如此。
早课结束时,普定独自跪在莲花蒲团上,双手合十,诚心忏悔。
弟子普定,昨夜破戒犯下色戒,虽非个人原因造成,弟子难逃其咎,恳请佛祖莫要怪罪!
他在释迦牟尼佛金身佛像前虔诚忏悔,又是磕头拜忏,又是诵持佛号。
整整一副犯下弥天大错的吃瘪样。
一整套流程下来,他又向佛祖默祷,保佑白衫男子平安顺遂,无灾无难。护佑佛寺香火不绝,长盛不衰。
普定不知,裴尧光已经对他的隐疾有了足够的兴趣,他想知道普定是先天的还是后天导致。
两者区别极大。
裴尧光派心腹李青调查他的背景和经历。
一听他竟然是安国府世子,继而又命人继续打探。
很快有了风声。
他花了八十文银钱,从安国府的杂役工那打听而来。
“普定本名安怀生,被石头砸伤命根。”
“郎中断言他这辈子没法抬头做男人了。”
“出家是他最好的归宿,同时也因悲悯世间杀戮过重,这才一心向佛。”
“一心向佛”这四字异常刺耳,裴尧光冷嗤:“你看那秃驴是真的心中有佛?”他看向李青。
李青追随他已久,通晓他性情,哪敢接这话茬,只好装傻不懂。
即便那和尚不行,可他分明感受到,触碰时是极其得滚烫!
就像把手伸进了冒烟的铁砂锅里。
有意思。裴尧光嘴角微抬:“留意下那和尚的动静,行程活动这些。”
深夜,一阵风刮起,一棵香樟树抖了三抖。
女子身着藕粉缎袄,脸以粉纱半掩,她匍匐在树干上,手里攥着一根粉玉笛。
她凝神望着趴在树丛另一处的男子,幽幽地道:“公子最近很是担心你,焚心。”
“焚心”是他的代号。
焚心低声开口:“公子的话你别深信,我已经对身边的任何人都不信任了。”
“包括我?”
“嗯,任何人!”
敕语的神色闪过一抹惆怅,转瞬又恢复常态。
“那……你什么时候回去?”
焚心摇摇头,冷咧地笑了笑:“不知道。”
“可你这样在外头奔波,终究行不通的。”她的下颌贴在粉嫩的手背上,一眼不眨地望着他。
他们这种杀手,随时都能悄无声息地送了命。
“不用管我,我们这种人,不能对人掺杂一丝情感。”
要像蛇一样冰凉,快准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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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
①指阿弥陀佛、观世音菩萨和大势至菩萨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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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第 2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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