阴暗的天牢只能听到沉重的呼吸声,太后屈膝捧起那蝶形墨玉,神色怅然,心中感慨万千。
“你倒是跟哀家说说,这墨玉从何得来?”
谢卿琂低声道:“是一个道人赠与。”
“你……你们是何关系?”太后上下打量他一番,迫不及待地追问。
“萍水相逢而已,那时……”谢卿琂忆起往昔,慢慢地诉说起来。
太后一听,眉心微蹙,眼里噙着泪光:“你可知…他如今身在何处?”
谢卿琂摇摇头:“已无任何音讯。”他顿了顿,眼波一转,“难不成太后与他相识?”
太后轻拂衣袖,却道:“你若不是行刺皇上,哀家还真想替你向皇上求求情。”
话落,她扭头便走,在婢女的搀扶下缓缓离去。
谢卿琂看着太后远去的背影,若有所思,他在想,太后怎么会认识那老道?莫非那老道是皇室中人?
*
怀生趁裴尧光不在,被九殿下的人邀请去了望春楼。
“九殿下千岁,不知小白情况如何?”
谢佋涟抿下一口茶,身子微微前倾,郑重道:“你可知他是何人?”
“他是……”怀生迎上他的目光,神色焦灼。
“他是韩王谢卿琂!”谢佋涟一字一顿。
闻言,怀生瞳孔骤缩,脑袋如被当头棒喝。
“怎么会!他的模样为何变了?”
“当年,他惨遭灭门,裴尧光趁乱将他容貌尽毁。可是,他凭借自己祖传医术修复了容貌,是以跟以往不大一样。”
他竟然是自己青梅竹马的卿琂弟弟!为何他从来不告诉自己?怀生心头乱如麻,指尖握紧成拳,生出几分愧疚之心。
“如今他被关押在天牢明日受刑,那我们只能坐以待毙吗?”
“届时,劫刑场!”谢佋涟镇定道。
翌日巳时,谢卿琂站立在铁笼内,身旁是一群官差,正走在将他押赴刑场的路上。
路上行人络绎不绝,正交头接耳。
“长得多俊的公子!真是可惜了!”
“这是何人呀?赶紧把他放了吧,多好看的男子!”
“要不是看到他的胸口,还以为是个女子。”
彼时,一双炯炯有神的目光投射在谢卿琂的脸上。
到达刑场后,午时三刻已到,刽子手举刀挥斩之际,弹指间,一个小石子便将刽子手手中的大刀震落在地。
一个衣衫褴褛的老道轻功了得,将谢卿琂倏地一下虏走。
几个埋伏在角落的黑衣人,见他被外人劫走,面面相觑,一时丈二和尚摸不着脑袋。
“那人不像是殿下派来的。”
谢卿琂被无名道人带至郊外。
“多谢前辈出手相救!晚辈无以为报!”
无名道人眯了眯眼:“你我有缘,贫道也是碰巧来到上京,没想到还能再与你相见。没成想,你竟……”
“惭愧。”谢卿琂将自己的身世和事情来龙去脉一一道了出来。
突然,他想起太后昨夜对他说过的话,拱手问道:“前辈可是皇室中人?不知是否与当朝太后相识?”
无名道人眼睛倏地一亮,他怎么知道太后与他相识?
谢卿琂将昨夜在天牢中的事提及了一遍。
无名道人仰天叹息:“造孽!造孽啊!”
无名道人本名陈洵,原是无极观的一个道人,因医术了得,当年被皇室中人请去为当时还只是贵妃的太后治病。
陈洵日夜伴她左右,他不光精通琴棋书画,还擅剑诗茶酒花。
于是两人日久生情,太后赠他一个玉佩,便是那无字蝶形墨玉,这玉佩本是一对,一半赠给陈洵,另一半太后自己留着。而他,便赠送了一块锦帕给太后,留作彼此的定情信物。
谢卿琂听后颇有感慨,原来眼前这个衣衫褴褛,不修边幅的道人,竟然和太后有过私/情!
“敢问陈道长可还对太后抱着一丝眷恋?”
陈洵捋了捋山羊胡:“时过境迁,贫道早已看开。”
“可是那日我见太后满是伤神的模样,好像对您很是想念。”
“唉,是我造的孽!因果承负该由我来承受!”
陈洵双手环抱在胸口:“你我就到这,贫道也该走了,朝堂之事贫道并不想插手太多。”
谢卿琂抱拳:“陈道长保重!”
慈宁宫。
太后双手捧着一块白色手帕,望着帕子上绣的几句诗,口中念念有词。
“八张机。回纹知是阿谁诗。织成一片凄凉意,行行读遍,恹恹无语,不忍更寻思。”①
“陈洵,你还好吗?没想到还能再听到你的动向,竟然还将那蝶形墨玉赠给了那个犯人!是想有朝一日,哀家能护他周全?”
太后情不自禁地哽咽起来:“你当初说会带我走,可是后来呢?你再也没出现过了!你怎么这么狠心!”
“前人说得好:士之耽兮犹可脱也,女之耽兮不可脱也!”她伸手抚摸着帕子上的几行字,一滴泪水落了下来,滴落在其上,慢慢浸湿那一片,使得那几行字的色泽显得格外明艳。
“如若还能与你再见上一面,此生哀家也无憾了。”
谢卿琂与陈洵分开不久,他路过一地,陡峭的崖壁上长有一株奇特的植物,和古籍上描述“归来望思”的外形一模一样。
形如凤尾,色泽艳红。
竟然让我在这里遇!天意啊!他蹲下身连忙将它采摘下来。
一阵马蹄声响起,裴尧光带着一行锦衣卫追了过来。
“束手就擒吧!今日便是你的死期,还想往哪逃!”
谢卿琂唇角一勾,没有丝毫忌惮之色,他捡起地上的长树干,神挡杀神,佛挡杀佛。
不久,安怀生驾着马从远处赶了过来。
谢卿琂余光瞧见怀生的身影,与裴尧光抵死拼搏之际,沉声道:“可否让我与他做最后的道别?”
裴尧光眼眸微眯,不屑道:“也罢,就让你见他最后一面!”
他将绣春刀放回鞘中,一眼不眨地死死盯着他。
裴尧光识趣地走到一旁,谢卿琂迈着沉重的步伐靠近怀山。
他颤抖着手从怀里掏出一株草药,苦涩一笑:“这便是“归来望思”,兴许是天意,方才恰巧路过一悬崖,便发现了它的踪迹。”
远处,裴尧光探了探头,看到两人举止,心中有些不悦。
怀生哽咽着幽幽地道:“卿琂,可以让我抱抱你吗?”
谢卿琂愣了愣,神情一阵恍惚:“你方才唤我什么?”
“九殿下什么都告诉我了!卿琂,你为何和不早点……”他缓了缓道,“也对,那时你身居七杀门,确实不便透露。”
谢卿琂没有说话,将“归来望思”塞入他怀里。
他神情呆呆地凝视着怀生,眼波聚集了无限悲悯之情。
“三生有幸遇见你,纵然悲凉……也是情!”谢卿琂伸出指尖,想要触碰他的脸颊,可指尖一阵瑟缩,伸出又缩回,缩回又伸出。
话落,他转身离去,但他并未束手就擒,而是一步步迈向前方的悬崖处,身后却是一片寂寥悲戚。
他转过身,朝怀生显露一个淡淡的笑,脑海中回忆不断翻涌,想起了曾经与他的点点滴滴,想起了与他成婚前在屋顶上的缠绵,还有那绚烂的烟花。
“不!不可以!”怀生颤声,瞳孔骤缩,紧张得喉间快要发不出任何声音。
谢卿琂双臂张开,身子直直地向后一倒。
四目相对,悬崖旁的玉兰花纷纷飘落,弥漫在谢卿琂的周身,像极了那时他在山间荡秋千的情景。
也是被漫天的玉兰花包围裹颊。
一阵大风袭来,仿佛带走了他的所有回忆。
怀生就这么眼睁睁地看着他,坠入山崖,眼前一幕使他险些晕厥过去。
“此山万丈高,他必死无疑!”裴尧光不声不响地说道。
他转头:“子麟,我们走吧。”
“你先回吧,我想在一个人静静。”怀生眼里不带一丝神情。
裴尧光抿了抿唇:“好,我要李青留下,护你安危。”
怀生静静地坐着悬崖边,冷风吹乱了他的发梢,破碎的心空空地,脑袋也一团乱。
一时发生的事情太多,他险些承受不住。
怀生回忆起过往,想起了从前对他的承诺,想起了从前与他在寺庙初见之时,那时的谢卿琂宛如一尊妙法观音像。
他又想起了幼时与他初遇,瞧他眉眼与自己母亲八分相似。
……
安怀生唇角微扬,将怀里的“归来望思”取出,冷冷一笑:“我还留它干什么?”
他再也不可能有任何感情了!
眼中闪过一丝不屑,将那草药抛入悬崖,山崖间的风似乎愈发大了起来,草药在空中盘旋缓缓坠落,山旁的玉兰花漱漱而落。
他突然眼前一花,好像正在坠落的不是草药,而是谢卿琂本人。
他缓缓起身,骑上马,头也不回地离去。
一个月后,是日骄阳似火,院子里倒映着斑驳树影。
裴尧光从屋子里走出,从身后拥住伫立在外,静默的怀生。
“子麟,你就这样陪伴着我,伴我一生,我就很开心!”
“风有约,花不误,年年岁岁不相负。”
安怀生轻拍他的手背,浅浅一笑,可心中却在想:卿琂,你是否还活着?我们,一定还能再次相遇!对吗?
他朝屋顶望去,在想,真爱一个人,便是常觉亏欠吧……
正文完结,存稿番外,年后再发
①出自无名氏《九张机。》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56章 第 56 章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