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煜祺盯着电脑屏幕上显示的那张卡通兔子表情包，而后轻轻一笑：“这个表情包应该是在模仿蒙娜丽莎的微笑的梗吧。”
“师傅你应该有听过类似的故事吧，中世纪的小偷们常常在真画外面包裹一层假画，以躲避追查和盗窃。”
“这种技术在现代也有类似的应用，比如在电子文件中隐藏信息。”
是不是如他所想的这般，试一试就知道了。
陆煜祺打开专门用于图像分析的软件，开始对这个大小超出常规的表情包图片进行逐像素的分析。
一般来说，这种加密方法会使用某种特定算法，将信息隐藏在图片文件中。
因此知道图片中藏有信息室一回事，但是要找到特定算法来提取才是关键。
陆煜祺看着屏幕上不断弹出的错误提示，闭上眼思考了片刻，而后转头看向唐霜：“这个周婉婷，电脑厉害吗？”
陆煜祺问的有些没头没尾，但是唐霜却迅速明白了陆煜祺想问的意思。
她摇了摇头。
周婉婷同她一样，两个人对于电脑技术的掌握都属于正常水平，所谓的正常水平，就意味着并不像陆煜祺一样，对于这方面的技术如此了解。
陆煜祺表示大概知道了，然后切出来电脑屏幕上显示唐霜老手机上具体内存的分屏。
“我再问一下，周婉婷有没有使用过市面上现成的图片处理软件，比如秀图之类的。”
陆煜祺这么一问，唐霜还真想起来，周婉婷确实是比较喜欢拍照的，他们当时乐队的拍照记录都是由周婉婷自发完成的。
陆煜祺嘴角扬起，眼睛里光芒亮起：“那看来是我想复杂了。”
他的手指灵活地在键盘上敲动，不一会儿，电脑屏幕上逐渐显示出一些模糊的文本和图像碎片，几经清晰化处理之后，一张完整的图片出现在屏幕上。
“她用的是最简单，但却也是最有效的方法，将图片的透明度调到最底然后叠加，如果不是注意到图片大小的区别，确实直接看很难发现……”
陆煜祺观察着唐霜的神情，闭上了嘴，虽然绕了一圈没想到是通过分析图层来直接强行解出信息，解密成功的喜悦让他忍不住想要同唐霜分享。
但是陆煜祺知道，传递这个消息的人已然逝去，现在并不是让唐霜回应他这个小小喜悦的时候。
于是陆煜祺便抿了抿唇，将才说了个开头，关于他是如何具体解析图片的话语给收了回去。
手握鼠标反向选中图片几次，智能处理图片让它更加清晰一点，然后选中单独拉出来。
图片的背景是一张纸张，上卖隐约可见几行字迹。经过陆煜祺处理后，字迹逐渐清晰起来。纸张的顶部印有建宁大学附属医院的标志，下面是几行手写的文字。
标题是“术后使用药物单据”，字迹有些潦草，但依然可以辨认。
日期显示的是十年前的时间，下面是药物的名称、剂量和使用方法。纸张的一角还有一个医生的签名和建宁大学附属医院的盖章。
药物名称中，有几个是普通的消炎药和止痛药。
但是在里面却出现了一个并不能算得上常见的药物。
氧氟丙哌酮。
唐霜对于这个药名自然不陌生。
哪怕氧氟丙哌酮是最近不久才被列入国家管制麻醉药品和精神药品名录，但是因为先前办郑弘文的案子她就接触了解过氧氟丙哌酮。
在被列入管制名单之前，最起码在这个术后使用药物单据上的日期的时候，氧氟丙哌酮的使用就应该已经被严格监管。
虽然它确实可以用于临床，一开始星医创新集团研发氧氟丙哌酮也是用于临床手术的镇定镇痛，但是先前的案子中，她在咨询医药专家时，就得知，这种药物在临床上使用时，会导致心脏搏动加快，加大病人心脏负担，甚至在某些情况下可能引发心脏骤停。
这才使得氧氟丙哌酮的使用素来严格。
就拿建大附院举例，氧氟丙哌酮的申领使用，需由主治医生的亲笔签名，科室分管主任的签名以及医务科的盖章，才可以到特殊药方内申领使用该药物。
而且这个规定在十五年前，海外爆出氧氟丙哌酮的副作用致病人死亡案例之后，建大附院为了把控风险，就一直有这个规定。
这是沈文彬亲口告诉她的，想来不会有误。
而现在这张术后使用药物单据上只有一个医生的签名，虽然签的字迹潦草，龙飞凤舞，但是倒也不能认出，这签的名字是“胡林”。
而至于医务科那边的盖章，现在已然知道胡林的上边是朱成杰，那能盖章，哪怕实际上按照规章制度，少了作为主治医生周婉婷的签字，胡林能拿到氧氟丙哌酮，并且安排护士进行使用注射，又或者是他亲自进行注射，也不是难事了。
唐霜明白，与曾经血气方刚、横冲直撞的她不同，周婉婷是个心思缜密、思虑周全的人。
如果不是手上有确凿的证据，周婉婷不像是会做出实名举报这样不留后路决策的人。
想必这张术后使用药物单据就是她找到的证据。
唐霜试着推演起周婉婷身前的行事动线和经过。
周婉婷施救病人的时候，因为胡林的不当用药和错误指导，导致病人身亡。
这是朱成杰和胡林想要的效果，他们达到了病人死亡的目的，并且将过错全部推到了周婉婷身上，并且还引导病人家属——现在看来，所谓闹事的人究竟是不是病人家属也有待商榷，对周婉婷进行报复和舆论压力。
而后周婉婷便同她发送信息，传递了这一消息。
接着去实名举报。
但是这个实名举报显然没有结果，被压了下来。
再然后便是周婉婷跳楼自杀，整件事以周婉婷医疗过失、内心自责、不堪重负为由盖棺定论。
而现在唐霜见到了这张术后使用药物单据，更加确信了周婉婷的自杀绝对有蹊跷。
周婉婷都查到了这张单据，知道了用药的问题，都已经有了实名举报的勇气，又怎么会选择跳楼自杀来逃避现实。
以她对周婉婷的了解，周婉婷一定是会查到底，搞清楚事情的真相。
不仅仅是出于她本身对于自己个人名誉的捍卫，更加是一名医生的职责所在。
周婉婷身为一名医生，是断然不会容忍朱成杰和胡林这种身为医生，却为了权势金钱而随意操控病人生命的行为存在。
那么周婉婷的自杀，显然就同她现在一样。
查到了什么更深的东西。
或许就是知道了朱成杰背后的人是谁，所以才被灭了口。
再以跳楼自杀这种“名正言顺”的方式给她的人生名义上画上一个句号。
周婉婷实名举报……
唐霜看着电脑屏幕上显示着的那张术后使用药物单据，凭这个去举报，无论能够判定胡林是否存在主观故意，无论是否能够鉴定成功是救心术或者是氧氟丙哌酮的错误使用导致病人的最终死亡。
这张单据都最起码能够证明胡林，以及建宁大学附属医院在药品的管理和使用上面存在过失。
调查肯定是难免的。
然而就她所知，以及她后来向沈文彬所打听的，胡林和朱成杰并没有受到任何调查。
唐霜双手抱臂捏着自己手臂，这个方向上面想不通，那就换一个方向来想。
朱成杰虽然在那个时候还不是建宁大学附属医院的院长，但是同医务科之类的关系匪浅，周婉婷就算是实名举报，也不会傻到去向医院内部举报。
那卫生局自然也不太可能。
都是一个系统内的人。
那周婉婷很大的可能性就是向系统外去举报。
那拥有能够查办职能的……
想到这里，唐霜脸色顿时变得苍白，她捏紧了自己的手臂，眼中闪烁着复杂的情绪。
所以当时周婉婷在跳楼前才会打那一通电话给自己。
那不是对生的求救，在周婉婷站上高楼天台的那一刻，她已经做出了选择。
周婉婷打给自己那一通没有能够被她接到的电话。
是询问，是关心，是道歉。
是周婉婷向她传递的最后一个信息。
而她直到今天才真正明白。
陆煜祺见唐霜沉默许久，转过身来发现唐霜已然面无血色，吓得连忙抬手轻拍了唐霜的肩膀，轻声安抚唐霜，关切问道：“师傅，你怎么了？”
陆煜祺的这一声把唐霜唤回神来，她深吸了一口气，努力让自己冷静下来，扯出来一个微笑：“我没事。”
她从一开始就想错了。
她从一开始就应该想到了的。
唐霜抓起手机站起身：“你车钥匙在哪，借你车我要出去一趟。”
陆煜祺看着唐霜的状态有些担心：“师傅你要去哪儿，我送你吧。”
唐霜知道陆煜祺是不放心她现在这种状态一个人开车，她耸了耸肩：“实际上，你师傅拿了驾照有十几年了，也算是老司机了，技术估计比你要好，只是平时懒得开而已。”
开完玩笑后，唐霜收起笑意正色起来：“没有让你陪我去，是因为确实现在时间紧张，我另外有件事要拜托你。”
听完唐霜要他做的事情之后，陆煜祺愣住了，他低头反应了片刻，才再度抬起头来同唐霜对视，歪歪头同唐霜确认：“师傅你确定？”
唐霜：“实际上我也不确定，仅仅只是猜测而已，所以才需要你来查一查。”
“风险有点大，所以如果你……”
陆煜祺伸了个懒腰打断了唐霜的话语，不过倒也不是他故意的，因为方才坐在沙发上捣鼓电脑了半天，他确实腰酸背痛到不行了。
伸好懒腰后，陆煜祺合上笔记本电脑站起身：“我明白了，我回家准备一下。”
陆煜祺看了看唐霜手里拿在手里的他的车钥匙，再次问道：“真的不用我陪你去吗？”
唐霜眨眨眼：“你是怕我把你车撞坏了吗？”
“那倒不是。我……”
陆煜祺顶了顶腮。
实际上他大概能够猜到唐霜想要去见谁，他也不是不明事理乱吃飞醋的人，唐霜现在确实有必要去见一下那个人。
但是他想到还会不爽。
而且他也的的确确是担心唐霜的安全。
不过想到上次“天宫之城”唐霜一个人揍飞三个打手的场景，那句担心安全又哽在陆煜祺的嗓子里实在是说不出口。
唐霜看着陆煜祺站在那里欲言又止的模样，忍不住笑了。
陆煜祺跟了她这么久，倒还是什么都藏不住，心里想着什么全都写在脸上了。
她晃了晃手里的车钥匙，弯下腰特意用上目线看着陆煜祺，然后伸手捏了捏陆煜祺的脸颊。
确实柔软，弹性十足。
手感挺好，还挺解压的。
于是唐霜又捏了一下。
在陆煜祺捂住脸双眼含怒瞪向她时，唐霜直起腰清了清嗓子，对他说道：
“我拜托你的事目前只有你有条件能做到，我也只相信你给出的结论。”
“所以辛苦你了。”
“至于我现在要去见的人，是有些事情必须要向他问清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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